次日清晨,李寿领着王曰,拜访了他的三哥李慎。李慎,今年二十五岁,比太子李炜小一岁,是当今大周天子李暨的第三个儿子,其母贵为皇宫中四妃之一,淑妃赵氏。自文武兼备的大皇子李勇过世后,其生母,也就是当今的皇后部氏,已不太在意皇宫内外的事物,整日里都在后宫内专门为她建造的小禅院诵经念佛,为自己蒙难的儿子超度,说句难听的,在外人眼里跟死了没多大区别。在如此一来,母凭子贵,太子李炜的生母贵妃陈氏便顺理成章地成为皇宫内最具权势的妃子,尽管天半由于顾念旧情、以及思念逝去的长子李勇,屡次回绝了朝中太子一党大臣将部皇后废除的建议,可整个冀京的人都知道,太子李炜的生母陈贵妃,那才是真正的、有实无名的皇后。而说到能与陈贵妃相抗衡的皇帝妃子,也只有三皇子李慎的生母、淑妃赵氏,四皇子李茂的生母、德妃姜氏,以及八皇子李贤的生母、贤妃曹氏三人,再加上陈贵妃,这四位天子的妃子便被人称为后宫四夫人,执掌着后宫之内的权柄。四妃之中,以太子李茂的生母陈贵妃最具权势,一来是母凭子贵,二来嘛,除了太子李炜之外,她还替天子生下一个儿子,那便是太子李炜同父同母的亲兄弟,五皇子李承。但即便如此,在天子李劈因洛阳战局昏厥、叫太子李炜暂领朝务之前,陈贵妃在后宫之中也不能说是一手遮天,毕竟其他三位皇帝妃子也不好惹。德妃姜氏的儿子,四皇子李茂,乃北疆大吏”官居正二品,封项王,手中握着北疆十余万兵权,军方众望所归:贤妃曹氏的儿子,八皇子李贤,屡次代大周天子寻访江南,奉命督查漕运、盐道、米道,并安抚数十年亦未彻底稳定下来的江南各郡县,数年来使江南黑白两道人士心悦诚服,尊称其为贤王,虽手中无一兵一卒,却能叫江南各郡县知府府衙为其马首是瞻:至于淑妃赵氏”她的儿子三皇子李慎虽然比不上之前两位,但亦有着不弱的权势,数年来韬晦养光、隐忍不动,联合六皇子李孝、七皇子李彦,徐徐扩大朝中声势,即便是太子李炜,亦不敢过多得罪。据说”朝廷中的户部之所以按兵不动,不投靠任何一位皇子,其中便有这位三皇子李慎的影子,当然了,这只是道听途说而已”但是至少,太子李炜没能彻底把持御史监”便正是这位三殿下在从中作梗。或许就是因为这位三皇子李慎在冀京吧,因此,四皇子李茂、八皇子李贤长年在外,倒也不担心太子李炜在冀京无法无天,毕竟,李慎虽然权势远远不如太子李炜,但好歹也有抵抗的实力,不至于被太子李炜一口吃掉。只可惜,这四足鼎立的局面,却因为洛阳叛军而彻底崩溃,无法再维持下去,如今奉旨暂督朝务的太子李炜,已不再是三皇子李慎能够应付的了。正如长孙湘雨所糕,太子李炜身旁确实不乏能人,他一面代天子下拟招,令在北疆的四皇子李茂、江南的八皇子李贤不得擅动,一面使足了劲对付李慎,在得知洛阳叛军的糜烂战局后,以大义的名义,三番两次将以李慎为首的三位皇子一派的武官、文臣派到洛阳送死,逐步瓦解李慎在朝中的实力,同时借自己控制的吏部便利,在朝中、在军中安插自己的心腹。不得不说,李慎这些日子,活得并不是很舒坦。以至于当李寿瞧见这位以往并没有多大交集的三哥时,能清楚地发现,自己这位三哥双目凹陷、气色不佳,显然是有些日子没有睡好了。李慎的府邸,在正阳街与朝阳街的交汇处附近的一条深巷中,既处于整个冀京的中心地带,却又不至于那般吵闹,确实是一个好地方。在得闻下人禀告后,李慎亲自出来迎接了李寿,倒不是说李慎有多么多么在乎这兄弟之情,只能说他比太子李炜会做人,不像太子那样嚣张跋扈。“1小九今日怎得有空来看望三哥?,…“三哥这话莫非是责怪小弟久久不曾来向三哥请安?”“啊?哈哈哈,小九多心了,三哥这可不是兴师问罪哟……”说笑间,李慎将李寿请入府邸正再,在请李寿与王旦入席就坐后,当即吩咐府上家计奉上香茶款待。在李寿与李慎谈笑期间,王旦细细观察李慎这位三皇子殿下。单单看李慎的外表,王旦多半还会认为这是一位热情好客、仁厚稳重的皇子,但是他知道,这位三殿下可不简单。记得初至安乐王府时,王旦曾向李寿与谢安献过一条进身之计,便是谢安曾经被粱丘舞逼问时所提及过的,联合在冀京的诸位皇子,一同对付太子李炜。而李寿、谢安、王旦三人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位三皇子李慎,早在数年前就开始着手这件事,并顺利地拉拢了六皇子李孝、七皇子李彦,三人暗中抱成一团,联合抵御太子李炜的滔天权势。而且这件事李慎做的相当隐秘,就连长孙湘雨也不曾知情,若不是李寿早些日子听她的建议,上府来拜访李慎,恰巧撞见其余两位皇子急匆匆从府外走进来,恐怕还要被蒙在鼓里。其实那时,六皇子李孝与七皇子李彦之所以那般焦急,无非就是听说了他们安插在西征军中的亲信,在函谷关外被洛阳叛军逐一狙杀的消息,觉得这是太子李炜借刀杀人之计,因此这才急着来与李慎商议。事后,李慎不难想象也狠狠训了这两个冒失的家伙,不过说实话,对于这件事不知情的恐怕也只是李寿、谢安、长孙湘雨这些人了,因为他们一直以来都是置身于朝廷权利争斗的漩涡之外,只是局外人罢了”至于太子李炜,则多半是知晓的。不过话说回来,这也不是什么能够张扬的事,倘若弄地动静太大”太子李炜叫御史监参李慎一本,李慎恐怕也百口莫辩,或许正是因为这样,李慎才对李寿这般客气吧,毕竟李寿好歹也是封王的皇子,他李慎还不至于杀人灭口,最好的办法,便是将李寿也拉拢到自己的阵营当中。在以往”李寿或许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他李慎也懒得招揽,但如今可不同”李慎很清楚,新任的大狱寺少卿谢安便是自己这位九弟的心腹,尤其当他听说在殿试之上,那谢安在天子面前大为露脸”还使得粱丘舞、长孙湘雨、阮少舟、南国公吕崧等冀京举足轻重的人物出面义助谢安,心中更是惊喜万分。粱丘舞何许人?那可是大周冀京最高战力,是冀京四镇之一,手中握有东军神武营两万骑兵,四皇子李茂为何远在北疆”但其声望还能在冀京军方、兵部如日中天?说白了,一句话”李茂的威名,有四成来自于这个女人。炎虎姬这个名号,甚至娶比这个女人从二品的官位更为耀目。而长孙湘雨、阮少舟,那更是长孙家势力的领军人物,而长孙家,恰恰就是朝廷的中立派,不偏不倚,尚未声明支持哪一方,倘若有幸能得到长孙家的支持,那可是一件不得了的事。至于最后的南国公吕家,本来李慎也是垂涎不已,只可惜,之前与洛阳叛军一役,吕家损失惨重,长子吕帆战死不说,就连南军陷阵营亦是折损大半,即便天子从始至终没有说一句指责、问罪的话,反而是好言安抚,但是谁都知道,南公府日后的声势,显然会大打折扣,再难以与东公府等其他三镇相提并论。不过归根到底,南公府吕家眼下依然是四镇之一,虽然此后不比以往,但怕若能得到吕家的暗中支持,李慎又岂会轻易放过?啊,李慎之所以想拉拢李寿的原因,只是在于谢安,就算粱丘舞、长孙湘雨等人在殿试时义助他只是巧合,他李慎也要拉拢李寿与谢安,毕竟大狱寺少卿这个职位,那可是举足轻重的。别看只是少卿,可谁都知道,大狱寺正卿孔文那老头子,已年近七旬,说句不客气的话,活不了几年了,而谢安既然能通过那个老头的考验,那么日后,待那个老头辞官告老、或者一命呜呼,谢安毋庸置疑便能摇身一变,成为正三品的大狱寺正卿。那可是九卿之一啊,这些年来,李慎连散官都尽力拉拢,又会放过这位未来的九卿?而让李慎感觉颇为舒坦的是,李寿似乎也有想投靠他的意思,话语中的矛头直指太子李炜,满脸恼色地指责太子李炜欺人太甚,隐隐有种走投无路,像投奔他的意思,直听地李慎眉开眼笑,心中暗喜。“1小九所言极是”既是附和李寿的话,又是宣泄心中的苦闷,李慎叹了口气,摇头说道”“自父皇叫太子暂督朝政起,我们这位好二哥便愈发放肆了,党同伐异、陷害忠良还有其母,那个贱人在宫中亦是那般嚣张跋扈!”最后这句,他多半是听说了自己在宫中的生母眼下的处境,因此愈加不忿。“谁说不是呢!小弟自知身份,从未想过要介入皇嗣之争,只想安安稳稳过完这辈子可即便如此,二哥依然还不肯放过小弟,每逢遇见,百般嘲讽奚落不说,更叫宗人府克扣我安乐王府月傣”说到这里,李寿已气地满脸涨红,神色激愤。“1小九莫要激动,莫要激动”虽然是这么劝,可李慎心中却是暗喜,他哪里知道,李寿所说的这些话,都是谢安教他的。正如长孙湘雨所言,谢安在拉拢人心、挑拨离间、哗众取宠等方面相当拿手,不比她逊色几分。“小弟也算是明白了,如今二哥便不顾手足之情,日后登基为天子,难道还会善待小弟?无论是哪位哥哥做的天子之位,唯独那二哥,1小弟不服!”李慎听罢”虽然面色不改,然心中却自以为得意,他自然想不到,李责这些话都是谢安所教”并且,谢安还让李寿在他和长孙湘雨面前反复演过好几次,直到不出丝毫差错,这才来叫李寿来见李慎。“确实”我们那二哥,着实不具人君器量对了,1小九这番来,便是有意要与三哥联手么?”王旦闻言心中微微一惊,惊讶于李慎的心思缜密,在听闻李寿这番伎自肺腑m话后,竟然还是这般平静”细细审查李寿的真正来意。不过,他也不担心,毕竟谢安与长孙湘雨”已就着李慎应有的反应”为李寿计划好所有的话。“哦,三哥不提小弟还忘了”经李慎这么一问,李寿故意装出恍然大悟的神色,低声说道”“三哥”你可要小心了,1小弟可听说,太子欲谋划三哥……”说着,他便将长孙湘雨昨日对众人说过的话重复了一片,但没有提及长孙湘雨。“好毒的计策啊!倘若他真来这招,三哥还真没有应对的办法…”即便是城府颇深的李慎,闻言亦是心中暗惊,在皱眉思付了半响后,忽然问道“1小九,你是如何得知的?”李寿早己被谢安与长孙…湘雨教导过,因此就算是看到了李慎眼中的怀疑之色,也不心慌。指了指王旦,压低声音说道“不瞒三哥,小弟这位门客先生,原先便是二哥身旁幕僚前些日子,1小弟听说父皇叫二哥督领朝政,恐他对小弟不利,是故请王先生打探一番,王先生还有几位熟悉的好友在二哥身边任职,旁敲侧推,这才得知此事”见李慎的目光望向自己,王旦拱拱手,说道“启禀三殿下,在下那好友原先也不肯说,只说【太子殿下此番并非针对你等】,在下心下纳闷,频频向他灌酒,将在下那好友灌醉,这才得知其中具体”王旦以前是太子李炜幕僚的事,李慎也知道,因此,从王旦口中说出来话,确实要比李寿更有说服力。“原来如此……”李慎信服般点了点头。就在这时,府外匆匆跑入一名家丁,在叩地行礼之后,附耳在李慎耳边细声说了几句。顿时,李慎的双目睁大,神色变得严肃许多。挥挥手将那家仆退了下去,李慎望了一眼李寿与王旦,凝重说道”“1小九,真被你说中了父皇苏醒了,我等那位好二哥,叫我等即刻入宫,向父皇请安!”李寿与王旦对视一眼,眼中露出几分惊色。倒不是惊讶太子的行动,而是震惊于长孙湘雨的先知先觉、洞察先机。倘若在此之前,李寿与王旦骤然听闻此事,必定震惊于太子李炜身旁那帮幕僚的本事,竟能想出这般让人进退两难的毒计,但是眼下,与长孙湘雨一比,太子李炜那帮幕僚便显得要逊色许多了,毕竟,长孙湘雨可是在太子李炜这条让人左右为难的阳谋中,替李寿指出了一条明路。不得不承,设计谋的人其实并不算可怕,可怕的在于,既能提前看破他人的计谋,还能将计就计、因势利导,将对自己不利的因素转变为对自己有利的因素。难怪长孙湘雨曾经说过,阴谋诡计只是小道,阳谋,才是上上之策,而她自己,便正是精通于阳谋的谋略大家。“1小九,你跟三哥一道去!”此刻的李慎,就算心中还未彻底将李寿视为心腹,但至少也会摆出这份姿态。“呃,是……”一切正如长孙湘雨所料,就算是体现得知了太子李炜的打算,李慎也毫无应对办法,毕竟那是阳谋,不存在什么破解的办法,而唯一的破绽,便是李寿能借此上位的途径,他又岂会如此好心地告诉李慎?坐着李慎府上的马车,李慎与李寿二人沿着正阳大街来到皇宫第一道宫门,正阳门,而王旦则因为没有进出皇宫的资格,因此闲了下来。且不说王旦闲着没事,径直去大狱寺找谢安闲聊,只说李慎与李寿在正阳门下了马车,径直走向皇宫深处的养心殿。在养心殿大殿之外,李慎与李寿遇到了同样听到太子李炜召唤的六皇子李孝,可能是因为一向养尊处优吧,这位六皇子殿下身形略显臃肿,粗一打量,像是一个平庸之人,看不出有什么也别之处。而当李孝见到李慎与李寿走在一起时,他的眼中不由露出几分诧异、疑惑之色。“六哥”李寿主动上前向李孝行礼,打了一个招呼。“”愣愣地望着李寿半响,六皇子李孝的表情很是古怪。或许是注意到李寿脸上的尴尬之色,李慎咳嗽一声,压低声音说道”“自己人!”“哦,哦”待听到那短短三个字,李孝脸上的表情这才转变过来,傻傻地挠了挠头,连连点头说道“1小九,对不住,对不住,六哥方才走神了……”李寿自然知道这位六哥方才为何会露出那般神色,倒也不说破,微微一笑,算是接受了李孝的解释。“老七呢?”见附近除李孝外再无旁人,李慎问道。李孝闻言抓了抓头,有些不满地说道”“老七说先进养心殿探探究竟,叫我过些时候再进去……,………”“还是老七细心!那你站在这里做什么?”李慎暗暗点了点头,他自然知道七皇子李彦那么做的原因。“三哥,不是说了么,老七叫我逗留片刻,再进去”李慎闻言哑然无语,心中暗骂:老七是尽量不想叫人知道我等联手,免得惹人瞩目,因此叫你晚他一步再进养心殿,可就算这样,也没叶你就这样傻站在这里!“行了行了,事已至此,也莫要在意这么多了,老六,1小九,跟我进养心殿!老六,你少说话!”“是,三哥”李孝与李寿点了点头,跟着李慎踏入养心殿。养心殿,作为大周天子的寝宫,规模自然宏伟气派,与太和殿、保和殿、中和殿这皇宫三大殿相比,亦是不遑多让。除了大周天子每日处理朝政的乾清宫外,养心殿可以说是皇宫内最著名、权利争夺也是最为激烈的场所。跨过那足足有一尺高的门槛,李寿站在养心殿门内,心中不禁有些感慨。除逢年过节外,多少年,自己不曾来过这个地方研始了,殿下……】望着养心殿内既熟悉又陌生的摆设,李寿耳畔好似响起了谢安的声音,他深深吸了口气,用只有自己才听得到的声音,嘀咕了一句。“啊,开始了,谢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