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病榻上,高建武双眼无神,就像一个死人一样,而郭孝恪就坐在一旁,看着这个高句丽的王爷,忽然有些可怜他。郭孝恪本该在五日前就出发,启程前往怀远的天子御营,可是谁也没有想到,被关押的高建武居然用碰碎的瓷碗碎片割了喉咙,要不是当时守在帐外的士兵发现及时,他已经是一个死人,可饶是如此,还是去了半条命,虽然到怀远也就两日不到的路程,但当时奄奄一息的高建武却是连马车里的颠簸都受不住,只能在这伤兵营里调养了五日。“我要是你,就不会寻死,只要活着,就总有办法,即便要死,也要死得轰轰烈烈。”专门独立出来的营帐里,郭孝恪在换药的医官离开以后,忽然看着一脸死灰,了无生意的高建武自言自语地说道,他的话让高建武死气沉沉宛如一潭死水的眼里忽地闪过了一丝松动和挣扎。郭孝恪说完,并没有多做停留,唤进帐外的两名士兵守着伤势已经稳定下来的高建武后便离开了,他已经做了他能力范围之内的事情,在高建武的心里投进了一颗种子,至于这颗种子能不能发芽成长,就不是他所能控制的。“既然我连死都不怕的话,为什么又要这样无谓地死去。”郭孝恪离开后,高建武的目光有了些活气,一刹那间他转过了不知道多少个念头,他不明白为什么郭孝恪要跟他说那番话,但是他已经决定要活下来,在他见到杨广之前,他不但要活下来,还要恢复到身体最佳的状态。“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高建武心中默念着,杨广是大隋的皇帝,手控百万大军,而他现在却是阶下之囚,想到这里,高建武却是低喃自语了起来,尽管割伤的喉咙处如同火一般在灼烧,额头不断沁出着冷汗,但高建武始终不曾停下。“夫专诸之刺王僚也,彗星袭月;聂政之刺韩傀也,白虹贯日;要离之刺庆忌也,仓鹰击于殿上。”“此三子者,皆布衣之士也,怀怒未发,休祲降于天,与臣而将四矣。”“若士必怒,伏尸二人,流血五步,天下缟素,今日是也。”守在病榻两侧的士兵看着口中咿呀出声,难辨其音的高建武,只当这个高句丽的王爷不知得了什么失心疯,又或是发了狂魔,两个人俱是不去理他,却没有注意到高建武的目光中再次有了锐气,而不是原先那种死气沉沉的样子。第二天,医官给高建武查看了喉咙处的伤口后,见已经结了疤,便朝郭孝恪道,“差不多可以上带他上路了,只要路上多加小心注意些,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郭孝恪再次看到高建武时,高建武恢复了平时那种死气沉沉的样子,但是郭孝恪没有在意,他昨日的一番话,只是想刺激高建武萌生刺杀杨广的念头,无论高建武到时做与不做,都和他没有关系。片刻之后,高建武被抬上了一辆辎重大车改过来的马车,里面铺了几张熊皮,生了火盆,和苏吉利一起躺在车里,由老驴头和木兰看护着,而郭孝恪自己则是和贺廷玉带着五十名全身披挂的士兵,护送马车出了大营。一路上,雪已经停了下来,车队走得也不快,一天下来也就前进了五十多里路,夜晚,郭孝恪他们一队人砍伐了附近的树木,扎营过了一夜之后,便立刻启程,结果只是走了半天,便遇到了天子御营的人马。“什么人,不知我家大人在此围猎吗?”一队身着朱红色盔甲的骑兵队伍拦住了郭孝恪他们的去路,这些骑士个个都是身形魁梧的关西大汉,神情剽悍,只是眼神中透出的光却透着一股嚣张跋扈的味道。“我等是右屯卫大将军麦铁杖麾下的卫士,此番押解高句丽贼首来献于天子。”贺廷玉拍马而出,迎着那班骑着高头大马的关西骑士大声道。“我当是谁,原来是贼头子的手下,难怪行迹这般可疑。”为首的关西骑士在郭孝恪他们一行人报出身份之后,却是丝毫没有让开的意思,反倒是朝着一众手下调笑道,浑然没有把麦铁杖这个右屯卫大将军放在眼里。“你…”队伍中,几个老兵都是怒了起来,二十四军里,麦铁杖对士卒最好,此时见这般关西骑士竟是当面直呼麦铁杖为贼头子,一个个忍不住按上了腰间的刀柄。“不要惹事。”郭孝恪看到几个老兵握上了刀把子,勒马上前一步,低声喝道,麦铁杖此前有过吩咐,让他不要得罪人,这些关西骑士在知道他们的身份后,还敢如此放肆,足可见他们口中的那位大人不是一般人。“看你还算识相,本将也不为难你们,你们绕道走吧?”那为首的关西骑士见郭孝恪出声,目中露出几分不屑之色,倨傲地说道。“我们绕道。”看着四周一双双盯着自己的眼睛,郭孝恪握着马缰的手上青筋凸起,只是脸上却没有半点表情,沉默了片刻之后,方才沉声道,接着催动马匹,绕开了那些关西骑士占据的道路。“我们走。”看着郭孝恪铁青的脸色,贺廷玉压抑着对那些关西骑士的怒火,转身朝那些不愿动的士兵大声吼道,他已经从那些关西骑士打着的旗号里知道他们的大人是哪位,那不是他们这队人能招惹的,除非大帅亲自在这里,否则他们只有忍气吞声。“没用的孬种。”在郭孝恪一行人绕道后,那为首的关西骑士却是嘲笑道,而他身旁的那些关西骑士也是大笑起来。“你们这群狗东西…”一名跟着郭孝恪,当日死士营一战,杀了两个黑衣骑士的新兵在经过时,因为几个关西骑士口中不干不净地骂到了他们的家人,终于忍不住心头的怒火朝那些人骂道,刹那间那些关西骑士好像嗅到了血腥的鲨鱼一样,猛地策马围了上来。“你刚才说什么,有种再说一遍。”那为首的关西骑士阴恻恻地盯着那个开口骂人的新兵,冷声问道。“我…”“住口。”郭孝恪策马拦住了那新兵身前,目光却是盯着那为首的关西骑士,“你们拦住我等的去路,是要救高句丽的贼首逃走吗?”郭孝恪不等那关西骑士开口挑衅,已是抢先道,而他身后的士兵则是个个拔刀出鞘,只消一声命令,便会策马冲杀,虽然大半人都是只经历过一仗的新兵,可是死士营那一战,这些士兵个个都是杀过人,割过人头的狠角色,身上流露出的那股杀心气势,让对面的那班关西骑士也都是呼吸一滞,脸上变了颜色。“好个牙尖嘴利的小子。”那为首的关西骑士见郭孝恪不动声色间就给自己扣了顶意图劫囚的大帽子,不由眼神一凛,知道自己在这个看上去不好对付的年轻百人长手里讨不了好,只是斗殴打架,他倒是不怕,可是现在这批人摆明是要动真格,他胆子就算再大,也不敢见血,只能不轻不重地骂了一声后,打消了继续挑衅的念头,回头朝身旁的人道,“我们走。”看着如同火云般席卷而去的那班关西骑士,郭孝恪松开了紧握着马缰的拳头,回头看向身后的士兵道,“我向你们保证,迟早有一天,我们会让刚才那些人跪在我们的面前。”说完,却是转身拨马前行,郭孝恪心里面第一次无比渴望权力,在前方怀远的天子御营,有无数的世家门阀,他们每一个人都能像刚才那班关西骑士一样侮辱他们,他不想成为辽东大地的无名尸骨,他想要带着身后的部下活下来,但是他更不想像今天一样被人侮辱而无能为力。“将军,刚才那些人是楚国公的人。”贺廷玉策马到了郭孝恪的身边,整个大隋,手下敢如此嚣张跋扈的除了被世人称为再世项羽的楚国公杨玄感以外,再无其它人。“楚国公,杨玄感吗?”郭孝恪低声自语道,记下了这个名字,脸上的那种神情让贺廷玉看了,也不由为之夺了气魄。贺廷玉不知道为什么,忽然间他觉得郭孝恪刚才对他们说的话不是虚妄之语,或许真有一天,他们能让那些关西骑士跪在他们的面前。坐在车里,老驴头从头到尾都没有吭声,他认得离开的那为首的关西骑士,那人是楚国公杨玄感身边的心腹王仲伯,楚国公为人虽然豪爽,但却气势凌人,和脾气刚烈的大帅素来不和,大军集结在涿郡的时候,王仲伯便挑衅过几次,最后都是大帅亲自出面才压了下去,这一次郭孝恪能够全身而退,已经是极不容易了。“六叔,那些人为何这般无礼?”看着像是知道些什么的老驴头,木兰不由问道,脸上犹自有几分怒意。“当年大帅曾是楚国公父亲的部下,后来发生了一些事。”老驴头含糊其词,没有多说,有些事情,不知道比知道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