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远镇,原本只是一个小村寮,从大业七年大隋集结军队开始,高句丽便陆续将辽河以南的人口全都撤离到辽东的各座山城,而辽河以南则彻底成了一片荒芜之地,而怀远镇原来的土房也全部被扒了个干净,不过对于有着庞大国力的大隋而言,在源源不绝的物资运到怀远后,怀远立刻繁华了起来。在天子御营到达怀远之前,已经有数万的民伕和军队在怀远镇平整了土地,建起了储存物资的各种军仓,粮食,武器,铠甲,不断从涿郡起运,在怀远镇封仓入库。郭孝恪他们进入怀远镇的时候,都是被眼前一眼望不到边的巨大工地惊住了,作为征辽大军的前进补给基地,工部尚书宇文恺花了不少心思,打算将怀远镇建成一个军事要塞。亮明身份以后,郭孝恪一行人通畅无阻地前往了天子御营,直到御营的皇帐范围前才停了下来,在将高建武和麦铁杖的军报送交当值的宿卫军以后,郭孝恪他们被安排进了御营的一处营帐。比起左翼第一军的军帐,天子御营的军帐无疑要奢侈许多,至少对郭孝恪他们来讲是如此,不过除了郭孝恪一个人觉得杨广太过浪费了些,其他人都是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似乎天子天生就该是如此讲气派和排场的。坐在铺着柔软的羊皮的胡**,郭孝恪看着那些宿卫军送来的酒食器皿不知该说些什么,征辽大军号称百万,但实际主力只是四十五万府兵,他们左翼第一军担当全军先锋,携带的物资并不算少,可是和御营里这些基本上不会参加战斗的宿卫军相比,却显得寒酸了许多。“这皇上待的地方就是不一样。”老驴头抱着那只镀银的酒壶,不由啧啧称道,他身边的那些士兵们也是一脸看傻了的表情,就连木兰和躺在床榻上的苏吉利也对那些精美的器物颇为好奇,始终不为所动的只有贺廷玉一人而已。和众人用过饭以后,让贺廷玉管束众人,不要随便出营以后,郭孝恪找宿卫军的军官问了下麦铁杖要他去送书信的几位大人物的住处以后,便一个人离开了。天子御营占地颇广,随杨广出征的百官大都随行于营中,各有各的帐所,郭孝恪离开了宿卫军的军营以后,只是没走多少路,便到了兵部尚书段文振所在的军营,通名报姓,禀明来意之后,郭孝恪很快被带进了营地,一路上只见那些士兵都是沉默寡言,不似其他各营那般喧闹,让他对那位尚未谋面,却被麦铁杖所称道的兵部尚书生出了几分敬意。随着掀开的帐帘,郭孝恪被映入眼中的巨大地图看得一愣,这时的地图颇为粗燥,他在左翼第一军时,看到的几幅地图,竟是大半都看不懂,不过眼前的这幅地图却是标注清晰,起码他能看得出这是整个辽东的地形图。地图前,郭孝恪看到两位身着紫袍的老人,其中一个身形高大,手垂过膝,关节粗大,一看就知道是武人出身,另一个老人就瘦小了些,不过手掌粗糙,只是脸庞比身旁的高大老人柔和许多,看上去颇为好相处。“麦铁杖遣你来此,有何事找老夫。”段文振看着进来的年轻百人长,打量了一圈之后,微微点了点头后,开口问道,他在军中资历最老,大隋开国,他有从龙之功,后来历任宿卫军将领,平陈,定江南时便已和当时为晋王的天子有旧,后来天子西巡,他有征吐谷浑之功,如今官至兵部尚书,是朝中少有能够影响天子决定的老臣。“大帅命末将将此信交给大人。”郭孝恪摸出了贴身藏着的信笺,上前呈给了段文振,举手投足间镇定自若,神态不卑不亢,让一旁的紫袍老人也是暗自称道。接过信笺,段文振拆开之后直接看了起来,麦铁杖这个人虽然看上去粗鲁,但是大事不糊涂,他不会因为一点小事而专门派人送信过来,段文振的脸色渐渐凝重了起来,这次征辽,他本就不是最为赞同,孙子曰,‘兵者,国之大事也。’去岁黄河大水,受灾的人不少,又反了山东王薄,虽说给张须陀所败,但是国家已有内患,不适合在这个时候出兵,只是裴蕴和虞世基那几个佞臣向皇上进谗,真以为高句丽是可以随便捏的软柿子,百万大军开到,便会吓得屁滚尿流,开城投降了。放下手中的信笺,段文振看向了郭孝恪,“高句丽的那个荣留王,你已经送交御营了?”在段文振看来,那个荣留王还不如直接杀了,绝了一些人招降高句丽的念头,尤其是裴矩,他以为招降了西域各国,就能用同样的威吓手段逼高句丽就范,高句丽可不是那些民不过十万,地不过百里的西域小国,自从汉末起,高句丽至今立国已经五百余年,为东海霸主,国内可集兵四十万,仗着天时地利,足以抗拒王师,要是自己这边还犹豫不定的话,这仗也不用打了。被段文振的锐利目光盯着,郭孝恪感觉到了这位兵部尚书言语中所流露出的不满,不过却仍是照实答道,“是的,大人。”“麦铁杖糊涂,皇上是好面子的人,他…”段文振听了郭孝恪的回答,饶是心里已有准备,可还是忍不住埋怨道,不过他的话还没说完,一旁的瘦小老人已是出声阻止道,“段公,慎言。”被瘦小老人一提醒,段文振方才想到郭孝恪就在一边,自己刚才那话有些失言了,不过他却并不觉得这个年轻百人长是个会乱说话的人,他从军多年,阅人无数,还没有走过眼。“你可知道你们那位大帅在信里写了些什么?”想到麦铁杖信里对郭孝恪的形容,段文振心里还是有些意动,他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怕是时日无多。“末将不知。”郭孝恪看着段文振脸上那种有些奇怪的表情,回答道。“你们那位大帅想让老夫收你当徒弟,传你兵法。”段文振将手中的信还给了郭孝恪,他的几个儿子不过是中人之资,不给他惹祸已经是万幸了,想要他们静心定性地学自己的兵法,怕是没的指望。“老夫问你,你如何看此次征辽?”段文振喜欢郭孝恪身上流露出来的那股沉静,麦铁杖就是知道他的性子,才敢在信里推荐郭孝恪。“末将以为,此次征辽必须速战速决,一旦战事持久,我军怕是难以全身而退。”郭孝恪的回答有些模棱两可,不过比起御营里那些一个个认为此战必胜的将领来说,他的回答已经让段文振感到满意了。“说仔细些。”看着言犹未尽的郭孝恪,段文振挥退了帐里的几个士兵,只有那瘦小老人留了下来,“不必顾忌什么。”“是,大人。”郭孝恪看到段文振如此说,心里开始有了些想法,这些日子他也听麦铁杖和钱士雄提及过这次征辽的一些兵力配置,没事空下来的时候,也时常会想如果自己来指挥大军的话,要怎么打这一仗,也就是他敢这样想,换了其他人恐怕就生不出这种念头来。“末将以为,高句丽坚壁清野,将辽东人口尽数迁于山城,显然是想在辽河以北阻挡我军,他们最大的依仗就是我军的后勤辎重线路过长,转运不易,一旦战事延长,我军的后勤辎重必出问题。”“另外,此次皇上亲征,置二十四军,却无统帅,各军互不统属,临战之时,恐怕各军未必都会尽全力,而且皇上也没有作战的决心,势必影响到全军士气。”段文振听着郭孝恪的话,第一次正视起这个年轻人来,他说的话正是他所想的,不过郭孝恪接下来的一席话却更加让他吃惊。“末将算过,按照辽东的气候,从三月开始到九月入冬,再折算掉我军往返的时间,能够用来作战的时间只有四个月,这四个月里以我军目前的兵力是难以攻占辽东各城的。”郭孝恪说到这里,稍微犹豫了下,然后说出了他自己想的那个作战计划,“末将以为,我军应当放弃辽东地区,挑选精锐成军,交由一员大将统兵,携带粮秣,直接穿过辽东,进攻平壤城,同时水军沿海路在平壤城沿海附近登陆,抢占要地,从海路为进攻的陆军提供粮草,只要攻占平壤城,辽东各城自然不攻自破。”郭孝恪说完自己想出的作战计划后,看着脸色变化不停的段文振,不知道这位兵部尚书大人是怎么想的,放弃辽东地区,让陆军直接攻击平壤,是极为危险的事情,一旦水军不能成功打通海路到平壤的连接,那么进攻的陆军会有全军覆没的可能。宇文恺一脸惊讶地看着面前那个似乎有些拘谨不安的年轻百人长,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个年轻人的想法居然和段公如出一辙,难怪麦铁杖会写信让段公收他为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