芬雨如柱。当裴世矩星夜赶到怀远的第二天,订东大地便沁了寒冷的冬雨,只是从征辽前开始修建的官道彻底成了一团泥潭,或许那些士兵可以顶着瓢泼大雨前进,但是作为天子之尊的杨广,绝不会在这样的大雨天气里狼狈地回幽州。宇文化及觉得连老天都在帮他,当他心中不可遏制地升起那个念头以后,他最缺的就是足够的时间来布置这一切,但是现在这场大雨却足以让他拥有足够的时间来谋利这一切。怀远镇,北庭都护府内,长孙无忌一个人坐在棋盘前,落下了手中的黑子,接着左手指起了一枚白子,看着棋盘上错综复杂的棋局,眉头皱紧,眼中满是犹豫难决。长孙无忌和他的父亲一样,都是胆大包天的赌徒,可以说当年长孙无忌的父亲长孙葳能够分裂突厥,固然是统一后的大隋国力强大,突厥内部不稳,但最大的功劳还是长孙晨天才般的谋划和虚言恐吓,让东突厥得以完全倒向大隋,一同遏制西突厥。而长孙无忌身上留着他的血液。过了良久,长孙无忌抬起头,他手中的白子始终没有放在棋盘上,只是注视着外面如瀑般的大雨,这样的天气,这样的时候,要是将军在这里,要是三万北府军在这里,天下大事可定。长孙无忌,推开了窗门,任由那冰冷刺骨的雨滴打在他的脸上,想要浇熄那疯狂的想法,终于长孙无忌转过了身,扔出了手中的白子,当棋子落在棋盒内发出清脆的声响后,他方才重重地喘了一口气,转身离开了书房。行宫内。被雨声吵得难以入睡的杨广心烦气躁地在大殿中来回踱着步子,他已经很久没有这般心绪杂乱了。杨广终手停下了脚步,他不喜欢这大雨,因为这将打断他的归程,事实上当杨玄感起兵造反以后。他对关陇贵族的信任降到了最低点,看看那些跟着杨玄感造反的人,几乎大半都是关陇军功集团里的子弟。 想到迟迟未从长安和洛阳北上的勤王大军,杨广忽然觉愕卫玄他们也是心生反意,就算按主没有造反,但是迟帛有一天他们也会造反的。“关陇门阀,好,好得很看着如同浓墨般的天色。杨广脸上露出了阴狠的神情,他是无法容忍任何人对他的背般的,想到被郭孝恪生擒的杨玄感,杨广决定要用这些上最残酷的酷刑来折磨这个逆贼,就是因为这个逆贼,导致整个中原几乎是贼军如同过江之鲫般那么多。杨广无法容忍自己付出全部心血来打造的帝国给那些什么都不懂的泥腿杨糟蹋,“汪藻,去叫裴世矩来见我。”杨广蓦然回头,朝身后侍立的汪公公大声喊道,他如今身边的近臣里,既有能力,又能让他相信的也就裴世矩一个人而已。“是,皇上。”看着外面的瓢泼大雨,汪公公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他知道最近的局势让皇帝饷火的很。尤其是郭孝恪的受伤,不能领兵出征,让皇帝既是意外。又是放心。如柱的雨势中,几名千牛备身策马离开了行宫,他们身后,漆黑的街道上,同时跟上了两拨人,樊盖是堤骑的老人了,当初堤骑成立时,他便是最初的一批人,如今堤骑扩张到十人之众有余,而他也当到了一名百户,他很久没有亲自出任务了,不过这次皇帝的车驾到达怀远,他就被长孙无忌这个老上司指派到了行宫附近,监视动静。一连数日,舆盖都没有找到猎物。但是今天夜里,却终于被他等到了。拉了拉身上的蓑衣,带着身边十名精挑细选的好手跟上了那拨跟踪离开行宫的千牛备身的人马。裴世矩的住处外,舆盖停了下来,这位侍郎大人是将军的朋友,这是长孙无忌给他们几个百户的消息,所以如果要是有人想要对付这位侍郎大人,就是和将军作对,也就是他们的敌人。跟踪离开行宫的千牛备身的几个宇文家的心腹死士,并不知道他们已经被一群比毒蛇更善于隐蔽自己,有着比毒蛇毒牙更毒辣的手段的人盯上了。对于宇文化及来说,如果他要有所举动的话,裴世矩这个杨广身边的聪明人无疑是首先要除掉的,只要裴世矩还活着,杨广就还有清醒地判断事情的可能,可是要是裴世矩死了。杨广就是个易怒的昏君罢了。府邸内,看着几个前来传召的千牛备身,裴世矩看了眼外面瓢泼的冬雨,不由缩了缩脖子,不过他还是让下人击准备马车了,他不知道杨广这么晚还要见他究竟是为了什么事情。大雨中,樊盖看着大雨中陆续出现的,一共二十人的队伍,嘴角浮起了一丝冷笑。这些人以为他们是黄雀,不过可惜他们只是一群可怜的螳螂罢了。当裴世矩的马车驶出时,舆盖扯去了身上的蓑衣,和身后的部下紧紧地跟在了那群螳螂后面,雨滴打在他们厚重的衣服上,渗进里面以肌只。只不过片刻他们便已浑身浸透在寒冷的雨水中。几乎世 人都不可抑制地颤抖了起来,但只是片刻之后,他们便习惯了这寒冷,这让他们可以更快地挥刀搏杀,而不会因为动手时的温差而又任何的迟滞。裴世矩坐在马车里,一边烤着火炉。一边声咒骂着,这样的鬼天气,他只想待在暖和的屋子里。喝上几口烫过的酒,而不是冒着大雨去行宫,见越来越难以控制自己情绪的杨广。在裴世矩看来,现在的杨广和登基时的杨广,已经完全是两个。人。虽然现在的杨广还保留着几分帝王心术,可是却完全失去了过去的睿智和冷静。就在裴世矩想着心事的时候,忽然觉得马车猛地一巅,差点打翻车里的火盆这让本就心情不好的他当即恼火起来,直接掀开了车帘骂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们想摔死本官吗?”“大人,只是有块石头搁到了车轮,已经没事了。”下马搬开那块搁住车轮的石头的千牛备身,在雨中看着车中火光里露出的裴世矩那张恼怒的脸说道,接着将手中的那块石头仍在了一边,不过就在这时黑暗中一枚透过重重雨幕的弩箭瞬间穿透了他张开的嘴,喷出的鲜血溅了裴世矩一脸。“啊。”看着面前睁着眼睛倒下的千牛备身,裴世矩吓得摔在了车厢内,这时他听到了车厢外响起的轻细响声,如果他是军中的老兵的话,就会知道那是弩箭响起的声音。惊魂未定地坐在车厢里,直到几枚弩箭钉进车厢,裴世矩才明白过来,有人想要杀他,而且已经付诸实施,哆嗦着手,裴世矩小心地掀开了车帘一角。他看到的只是模糊的黑影互相厮杀,只能从偶尔的声音里判断着敌我。裴世矩想要逃跑,可是他也清楚这样的雨天,他若是下了马车,说不定随时会被乱箭射成筛子,不过继续呆在车厢里,恐怕也好不到哪里了。裴世矩平时素来自负才智。可是遇到眼下这种情况,也比普通人好不到哪里去,最后他只是趴在车厢里,抓紧了随身用来装饰用的佩剑,手轻轻地发着抖,想着要是真地逃不过这一劫。好歹也杀几个贼人,不至于赔本。 车厢外的夜雨中,裴世矩的卫士和几个千牛备身很快都倒在了血泊中。他们拼死的反击,也让宇文家的死士也折损了数人,他们互相厮杀时的喊杀声被大雨完全盖住了。“留一个活口。”看到那些刺客们围向车厢时,一直在一旁冷眼旁观的樊盖朝身边的堤骑冷声说道。然后从一旁藏身的街道走了出来,手里是特制的火折子,在黑暗的雨中明灭不定。战靴踩在积水的青石板上,当樊盖掷出手中的火折子,十名提骑士兵已经拔刀出鞘,奔至宇文家的死士身边十步之内,当黑暗的雨中忽地闪过一道火光时,那些宇文家的那些死士都是同时吃了一惊,当他们转身时,面前只是看到了模糊的黑影,然后就是刀光在那熄灭的火光最后映照下露出的一抹森寒的光芒。挑开帘子一脚的裴世矩看到了他这辈子都难以忘怀的一幕,那几个,本来已经靠近车厢的刺客好像被定格一样,在雨中如同愧儡般一动不动。然后在他眼前倒下了,摔倒在那冰冷的雨水中,露出了身后十个如同冉鬼般的士兵。冰冷的雨水冲刷掉了刀上的血迹。十名贷骑士兵同时还刀入鞘,然后迅速地守住了车厢四周,“想死,朋友,没那么容易。”樊盖一手掐住最后一名宇文家死士的喉咙。接着握刀的右手翻转,刀柄猛地砸在那死士的嘴上,随着掉落的半口碎牙,里面一颗用来失败时自杀用的细小毒囊也掉了出来。裴世矩小心翼翼地掀开了车帘子。他能感觉到那些如同鬼魅般出现的士兵对他并没有恶意,“裴大人。恐怕要委屈您了。”裴世矩面前。婪盖那张仍在普通人中,一眼就消失不见的脸出现了,不过此时这个提骑的百户看上去,脸上有种森冷可怖的阴森。裴世矩强迫自己镇定了下来,“还未请教将军姓名?”裴世矩看着面前明显黑衣下穿着大隋校尉才能穿戴的铠甲的汉子,开口问道 只是手仍旧死死地抓着自己的佩剑。“将军麾下,缓骑百户,樊盖。”樊盖看着面前明显有些不安,手牢牢地抓着自己的剑柄的裴世矩,最后还是报上了姓名。当听到樊盖自称是缓骑百户时,裴世矩放下了心中的大石,他知道提骑是北府军才有的编制,平时执掌军中内务。是北府军中最精锐的一只部队,直属郭孝恪指挥,现在这些堤骑出现在这里,就说明他不会再有危险。“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甩为差点被刺杀,裴世矩此时有些失了方寸。朝婪盖追问着。“裴大人,现在下官没有时间回答你的问题。”樊盖一边回答道,一边招呼着手下的堤骑士兵将那些刺客的尸体搬上了车。看着被扔进来的尸体,裴世矩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起来,可是他不敢朝面前好像杀人不眨眼的这些缓骑士兵发火,只是缩回了车厢里,看着宽大的车厢被死尸塞得满满当当。“你们要这些刺客尸体做什么?。当最后一具尸体被塞进时,裴世矩坐在车厢口,朝跳上马车的樊盖问道。“让敌人恐惧,烦躁。”樊盖一边回答着,一边挥动了马鞭,赶着马车往城中的北庭都护府去了。有些事情,不是他能和裴世矩说得清楚的。小半个时辰后,当马车赶进北庭都护府后,裴世矩从马车上下来,觉得时间就好像过去了十年那么长,在车上他来来回回地想了好几遍,也想不到究竟是谁要杀他,想到最后他甚至胡思乱想起来,在想这是不是郭孝恪布的局。长孙无忌是被身边的亲信从梦中叫醒的,“究竟出了什么事?。任谁被打扰好梦,都不会脾气好的。长孙无忌也一样,他看着面前的亲信,声音很冷。“大人,樊百户回来了,和裴大人一起。”那亲信不敢怠慢,连忙答道。“哪个。裴大人樊盖是长孙无忌亲自派到行宫去监视动静的,要是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樊盖是不会回来的,长孙无忌皱起了眉头,他心中忽然有种很不好的感觉。“是裴世矩大人。”“什么?。长孙无忌的眉头皱得更紧,比裴世矩早到两天的堤骑给他带来了郭孝恪的亲笔信,里面提到了裴世矩如今可以算作“自己人”不过仍旧需要保持距离,以免被杨广猜忌。在身旁的侍女的侍候下,长孙无忌很快便穿好了衣服,走到了会客的大厅,这时整座大厅都被堤骑士兵把守住了,樊盖带回来的尸体一字排开,摆在了厅中,裴世矩坐在灯火透明的大厅里,看着四周俱是一脸冷酷的堤骑士兵,心中没来由地生出了一股畏惧感。长孙无忌到达大厅的时候,已是知道了事情的大概,脑子里像是上足了发条的齿轮一样飞快地运转着,他也想不到究竟是什么人想要致裴世矩于死地,裴世矩虽然为人嫉妒。尽管立下经略西域的大功,还是被称做佞臣,但是就他所知,朝中裴世矩得罪的人近乎没有,即便是有些小过节的,也没到派刺客的必要。“裴大人。”走进大厅,朝正在喝着热茶的裴世矩。长孙无忌打了个招呼后,看向了身上仍旧淌着冰冷水珠的樊盖道,“带大伙儿先去换身干衣服,再来答话。”说话间,又唤进了下人道,“去让厨房煮些姜汤,尽快送来“多谢大人婪盖大声道。然后带着十名部下离开了。“长孙大人果然御下有方。”裴世矩在一旁看着这一幕,也不由朝长孙无忌卑道。“只是跟将军学的而已。”长孙无忌也算走出身世族,虽然因为父亲早丧,被异母兄弟赶出家门,却因为妹妹奇货可居,被高士廉所收养。其实身上仍旧有股贵族的清贵气。原本不太擅长和那些缓骑士兵打交道,不过在郭孝恪身边呆久了。也学到了郭孝恪在一些小地方显示自己关心部下的一面,其实有时候一些不经意的举动反而更能赢得士兵的好感。裴世矩并没有把长孙无忌的话放在心里,在他看来,长孙无忌和他属于同一种人,他们可以为了达成自己的目标,干任何事情,比如溜须拍马,如果不是郭孝恪不是那种喜欢阿谀奉承的人,他能肯定长孙无忌绝对会是个合格的佞臣。“裴大人,樊百户本来是在行宫附近打探消息的,只是看到有人跟踪出宫的千牛备身,方才一路跟上。没想到竟是有刺客要行刺裴大人。”长孙无忌何等眼力,如何看不出裴世矩神情间所流露的那种疑惑。首先解释道,至于透露自己这边监视行宫的事情,将军的信中已经很明白地点出了这位裴侍郎可不像表面上那么忠君爱国。听着长孙无忌的解释,裴世矩暂时放下了心中的疑惑,因为他想不出郭孝恪有任何的理由要做这种多余的事情。“裴大人先喝杯热茶,等樊百户回来,自然能问出些头绪来长孙无忌和裴世矩一起坐下了,他也喝起了茶来提神,裴世矩遇刺这件事情处处都透着诡异,他不得不防。 “也好裴世矩点了点头。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后,日光却是看向了在厅中摆放整齐的那些刺客尸体。这些人他从没有见过,不过从相貌看,倒不像是汉人。长孙无忌这时也看着地上的尸体。这些刺客看上去有些像突厥人的模样,不过却又不完全像。就在这时,樊盖和部下带着那个唯一剩下的活口,走进了大厅,“大人,这是剩下的那名刺客。”将那活口踢倒在地,樊盖朝长孙无忌禀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