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袁绍已经等了太久太久。严格来讲,从噩梦之夜至今,一共也只过了三天,他所期盼的援军就算是会飞,也不可能应他所期望的赶到平原。可这段时间实在太难熬了,用度日如年来形容,一点都不夸张。第一天还好,青州军发动了几次攻势,攻营之初,袁绍还有些提心吊胆,但很快就发现,对方似乎没有全面进攻的意思,只是在试探,在寻找防线的破绽。他宽了心。他现在已经不再存有任何侥幸心理了,狼烟一放出,他就猜到,王羽很快会意识到胡骑的存在和即将到来的现实。他最担心的,就是王羽抢先发动猛攻,只要赶在匈奴人到来之前彻底打败自己,取了自己的性命,冀州就是对方的囊中之物了。之后的匈奴人当然不好对付,可那是在野战的情况下,就算实力大损,只要躲进平原城,缺乏攻城器械,对坚城一向没什么办法的胡骑,也只能徒呼奈何。胡骑攻不下城池,也不会攻城,依照惯例,他们顶多就是四处劫掠一通,把能拿的都拿走,能杀的都杀光,继而离开,仅此而已。为自己报仇这种事,就算是自视极高的袁绍,也是不报期望的。胡虏就是胡虏,跟他们讲忠信廉耻是讲不通的,驱使他们唯一的途径,唯有利益,而且是眼前就能看得到的利益。长远利益,对那些没开化的家伙来说,都是天方夜谭。所以,袁绍最恐惧的,就是王羽不惜代价的全力进攻。尽管高览是河北名将,幕僚们此刻也变得精诚团结起来,可直到失去了,袁绍才意识到,沮授的存在。对他是多么的重要。如果沮授还在,在粮尽之前,防线定然固若金汤,而非现在这样。根据高览的说法,敌人如果愿意付出足够多的代价,自己这边是肯定守不住的。严酷的现实,和孤立无援的处境。使得袁绍倍感凄凉,还好,王羽的优柔寡断,妇人之仁,给了他最后一线希望。冀州众武将已经不可靠了,他们迟迟不肯奉令向主营靠拢。也不肯发动进攻,作为牵制。若不是王羽迟迟不肯强攻,墙头草只怕早就投靠过去了。没人能想象得出,意识到王羽只是在试探,不肯发动全面进攻的那一刹那,袁绍的心情是多么的爽朗。又一次的,他对王羽拥有了心理上的优势。做大事的人。就该抛却无谓的情感,一切从利益出发。体恤士卒?有必要吗?只要有权力,有地盘,有钱粮,小兵还不有的是?这年头,中原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人。别的不说,攻营的损失再大。也不会超过一万吧?可解决了自己,冀州那群墙头草的降军就超过了一万,这点帐有什么算不清的?准备迎击胡骑?更是多此一举!草原上的胡虏那么多,比中原的草民还有韧性,砍了一茬,又会长出另一茬,饿极了就会来中原打打秋风。与其劳师动众的讨伐。还不如任他们作为呢。偶尔派人训斥训斥,彰显天朝上国的威仪;时不时的还能加以利用。当然,作为武器,胡骑倒是足够锋利。可就是不怎么顺手,不过偶尔用用,还是很能有婿人意表的作用的,比如:对付黑山贼那时。如果跟王羽易地而处,袁绍才不理会那么多,打败对手之后就进城,任由胡骑在外面劫掠一阵子。等胡骑强够了退走时,就跟在对方的屁股后面,拿着对手的脑袋,去冀州收复地盘就行了。百姓仇恨的目标是匈奴人,对领内的团结很有利。再趁着胡骑退走时,攻伐几个小部落,然后宣扬成大胜,人心所向自是不言而喻。最后,再花点小钱,对损失最重的郡县稍加抚恤,草民立刻就会忘掉先前战乱带来的痛苦,视自己为再生父母!铁桶江山,繁华盛世,就是这么来的!只可惜,王小贼是个雹户出身的土鳖,没受过真正的熏陶,这些高超的政治手法,他不懂,也不愿意懂。他只知道打打杀杀,维护那虚无缥缈的正义和公理。懵然不知,事在人为,正义和公理,都是从人嘴里说出来的,唯有胜利者才配拥有书写正义的权力!他是很能打,可那又怎么样?就算是当年的西楚霸王项羽,最终还不是输给了长袖善舞,视信义于无物的高祖皇帝?心理上的优越感越来越强,直至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营外——祢衡祢正平!只要一想到这个名字,袁绍就觉得头上冒汗,心理冒火,脚下冒烟。有辱斯文啊c歹也是个读书人,这人的嘴咋就这么臭呢?优越感瞬间消失,袁绍苦苦忍耐着,只等着匈奴人神兵天降,将他从噩梦中拯救出来。对他来说,大军粮草将尽的窘迫,都比不上祢衡的那张臭嘴给他带来的压力大。在遇见祢衡之前,他从未想过,这世上竟然有这么会骂人的人。不算之前在高唐那段,从兵败次日开始,此人接连在营外骂了两天半,不分昼夜,从无间断,而且骂词居然还一直都不重样!冷嘲热讽,已是家常便饭了;嬉笑怒骂,也只是司空平常;那左一首右一首的歪诗才是最要命的!这玩意既押韵,又朗朗上口,可以很多人一起喊,同时还令人记忆深刻。袁绍悲哀的意识到,自己的未来将会是多么的惨淡。就算这仗最终赢下来,随着这一首首歪诗的流传,他也会成为天下的笑柄,说不定还有流传后世的机会。当然,不是流芳百世,而是遗臭万年。如果目光能杀人,祢衡早就死了一百遍了;如果诅咒能实现,祢衡早就化成飞灰了;如果……可惜,这些都是如果,无法立刻变成现实。袁绍只能苦苦忍耐着。等待着,象一只困在笼中的野兽一般,等着预想之中那奇迹的出现。他的状态太糟,以至于不能见人,因此他并不知道,眼下他最为倚重的两员大将正在帐外争吵。“公则先生,主公还不能理事吗?今天。大军就要彻底断炊了!”高览大声说道,似乎有意让帐内的袁绍听见。郭图两手一摊,苦着脸道:“高将军,谁也没有无中生有的本事,别说主公身体有恙,暂时不能理事。就算没事,他又能怎么办?屈膝向贼军投降,给诸位找口饭吃吗?”虽然是在解释,但郭图还是无法消除心理上的优越感,说话也是暗藏机锋,不无讥讽之意。“还有马!可以杀马!”高览不知是没有察觉,还是已经习惯了。对郭图的态度一点都不在意,直截了当的提出了自己的建议。“不行!”文丑大怒:“仗还没打完呢,又不是援兵到了,就可以高枕无忧了,那王鹏举的本事,你又不是没见识过,万一他……哼!反正就是不行z人无信,说不定见势不妙。就不来了呢,有马,好歹还能突围,没了马,就只能等死了。”他是骑将,当然不愿意杀马。袁绍事先也叮嘱过他,要好好照料马匹。一旦事急,必须突围,就能看他手上这些轻骑了。高览不肯示弱,梗着脖子嚷嚷道:“那也比饿死强!老子的士兵可以死在刀剑下。死在马蹄下,就是不能冻饿而死!”高览其实是个没什么杂念的人,和于禁有几分相似,纯粹的军人。袁绍在渤海时,将他提拔起来,他就始终跟随左右,从来没有过怨言,袁绍对其也相当之信任。他没想到袁绍保留战马,是存了再次断腕求生的心思,只是一门心思的为大军着想。既然主公说坚守,那就一切都从如何能坚守更长的时间来考虑。杀马,无疑是最佳的办法。“且住,且住!二位将军都是军中柱石,至此危急存亡之秋,断不可自相攻讦,伤了和气。”见高览针对的不是自己,郭图的语气也变得和缓多了,他温言劝道:“不如这样,二位将军在此稍候,我以此事向主公请示,请主公定夺,如何?”二将互相瞪视一眼,抱拳应承道:“便依先生。”郭图进帐去了,不多时,身影再次出现在二将面前。“主公以为,二位将军俱是赤胆忠心,为大局考虑。但眼下大军处境艰难,事不能两全,总要有所取舍……”郭图拖了个长音,然后转向文丑,语重心长道:“大军一日不可无粮,马,是不能不杀了……”“可是……”文丑急了。“文将军莫急,虽然要杀,可也不用全杀,先挑一些劣马、伤马出来,够今日之用即可。为了反击,良驹还是要留着的。”“这样啊,那行,就这么办吧。”文丑明白了,不说话了。高览却不肯作罢,他看看文丑,突然扯了郭图就走。他武艺颇高,力气极大,郭图虽然也练过几天拳剑,却又哪里比得上对方?措不及防之下,东倒西歪的就被扯到了帐后的僻静处。“高将军,你这是何意?就算对主公的决意有所不满,又何必动粗呢?再说,你要粮,主公就杀马,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对郭图的怒哼不置一词,高览的神情前所未有的严肃起来,肃然看着郭图,沉声道:“文则先生,末将敬你才华名声,想说几句心里话。”“……你说。”郭图被他看得有些心虚。“主公一意留马,莫非是为了轻骑突围吗?”“你怎么知……”郭图眼睛一下瞪圆了,下意识的就要回答,话到嘴边,又觉不对,恼羞成怒的叫道:“你诈我?”老实人突发惊人之语,效果就是很强,连郭图这种老于世故之人都着了道。“先生与末将份属同僚,怎有此说?”高览摇摇头,语调古井不波:“末将深受公与先生教诲,先生慷慨殉难,览且有惜身之理?可是,主公难道就不考虑士卒们的心情吗?”“他们?他们有什么心情可言?”郭图被搞得有些糊涂,但心里隐约已经想到了高览要说什么。“我军新败,士气低落,兵颓将疑,若是青州军不依不饶的攻杀,尚有困兽犹斗之意,可这连日来……为今之计,主公当尽杀战马,大犒三军,让将士们知道,主公会与他们共存亡,士气方能振作,将士方消疑虑。而后无论是配合援军作战,还是突围,都有一战之力,可现在这么下去……”高览说的很诚恳,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的战法,古今多少军事家都用过,但成功的却只有项羽和韩信,其他人都弄巧成拙了。究其原因,除了将领的统率力之外,更多的,在于其有没有做决死战的决心。光是摆个姿态是不够的,须得把事情做到实处,比如高览提议的杀马。郭图沉默了,沉默了很久。高览心中一度燃起了希望,可当郭图抬眼看向他,用和先前差不多的语气,笑着回答他“主公绝无抛下将士突围之意”的时候,高览绝望了。他终于体会到了沮授慷慨战死时的心境。权术固然有其效果,但并非行之四海皆准的准则,很多时候,那些被忽视的信义廉耻,才是决定一切的标准。(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手机用户请到阅读R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