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攻城守府的宋宪颇有几分将才,他的攻击很有成效,如城守府的一片狼藉就是最好的证明。叛军一直没有聚在一起,而是从四面八方攻打,借着夜色的掩护,让府中的吕布根本分不清攻击者到底有多少人,同时也找不到敌人的中枢所在。如果几百人一开始就聚在一起,以吕布的脾气,八成提着画戟就杀出来了,以他的武艺,一个人扫平几百叛军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分散的攻击很好的牵制住了吕布,后者空有一身勇武,却只能四处救火,除了偶尔开弓射杀几个试图攀墙而入的叛兵之外,一场大战下来,竟是毫无建树。围攻卓有成效的结果,就是城守府几乎被烧成了一片白地,后宅、园林、书房、花亭都被烧了个干净,只有位于前院的议事厅幸免于难,但青灰色的外墙同样被烧得斑斑驳驳,全无从前宏伟的气势。如果宋宪没死,王羽倒真想当面问问他,有这等本领在手,天下何处不可去得,没事当什么叛徒啊?叛徒通常都是没好下场的,就连张颌这种降将,都是经历了多年的考验之后,才被放心任用的,宋宪这种直接卖主的,基本上就只有死路一条。当然,此人已经是过去式了,王羽没空,也没心情多理会,现在最重要的事是和吕布的面谈。上一次见到吕布,还是在洛阳城被追杀那会儿,王羽的印象只有吕布愤怒至狰狞的面孔,和威武若降世魔神般的身影。而现在,出现在面前的身影雄壮如故,但却多了几分沧桑感,单看背影的话,王羽甚至感受到了一丝凄凉。也许只是心理作用,不过设身处地的想想·若是徐晃、于禁突然背叛了,自己的心里会是个什么滋味呢?王羽想不出,也无意去体验一次,但他能理解吕布此刻的心情。“后辈王羽·拜见温侯。”“哼!”回应是一声冷哼,吕布旋风般转过身来,冷然道:“前倨后恭,口蜜腹剑,这就是当世无敌的冠军侯的处世之道么?”吕布的语气非常不客气,但王羽却是不怒反叹,这就是那个骄傲无比的吕布·至死也不会将自己软弱暴露出来。迎着对方如刀锋般犀利的眼神,王羽淡然一笑:“此一时彼一时,乱世之中,这种今天是敌人,明天是朋友的事还少么?温侯何须如此耿耿于怀?”“说得好听,你心里只怕在笑吧?”吕布反唇相诘:“你那些花言巧语,只好拿去糊弄循义这样的老实人,想来说某?还是省省吧。如今你骗了玲儿·而我军再遭重创,离你的目标更接近了吧?你敢说你心里没在偷偷窃喜?”王羽摸摸鼻子,耷拉着脑袋·丝毫没有还口的意思。倒不是因为被吕布说中了心思,又或被他的气势震住了,只是从吕布的语气和言谈之间,很容易就能品出一丝不寻常的味道。这不是积怨或者不服气之类的情绪促使的,而是另外一种,就像是后世的那些电视剧中,老丈人见到女婿之后,通常都会变得特别严厉一点。特别是那句‘骗了玲儿,简直就是司马昭之心啊······好吧,司马昭还没出生,但这并不妨碍王羽在心里吐槽。说起来·自己的老丈人已经不少了,和蔼可亲型的蔡邕,趋炎附势型的乔羽,现在有多了个传统严厉型的吕布,也是多种多样啊。吕布大概也没想到王羽会突然变得这么乖巧,垂着脑袋听训·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样子,一时间也有些不适应,训了几句,自己也觉得意兴索然,于是挥挥手道:“算了,某也不与你计较这许多,这世道就是这么乱七八糟,只有你这种小子才能混得风生水起。”王羽眨眨眼,感觉吕布似乎有结束话题的意思,心中纳闷,难不成奉先哥真的老了,更年期了,煞有其事的把自己找过来,就是为了训自己一顿?吕布如果知道王羽心里想什么,大概会直接抄起画戟,现身说法的告诉他什么是吕氏家规,但他没有,所以在宣泄了一番老丈人和宿敌的双料郁闷之后,他声音转为低沉,说起了正题:“你确定要去幽州?”“呃······是。”这个转折有点大,王羽也是微微一怔。在诸多阴谋家的宣扬下,他要去幽州这件事已经人尽皆知了,在情在理,都找不到不去的理由。吕布突然这样问起,是何意图?“形势很清楚,刘虞若不借胡族之力,就不可能是公孙瓒的对手,更别提青州的加入。青州一旦加入,刘虞会变得没有选择,势必会号召鲜卑、乌桓来助战......”这一次,吕布没有带什么个人情绪,一本正经的分析起了幽州的形势。最后,他问道:“这一仗,你打算怎么打?”怎么打?王羽突然觉得吕布有点高深莫测了,无论是突然性,还是这个问题本身,都不是很好应付,想了想,王羽只能试探着问道:“温侯的意思是,要我不要插手幽州战局?”吕布冷然道:“你不插手,也拉不住公孙瓒,刘虞命在顷刻之时,又岂会因为对你的忌惮,就放弃强援?”王羽思考片刻,沉吟答道:“那……温侯是问我,要如何对付鲜卑和乌桓的进犯,然后如何反击?”“不错。”吕布棱角分明,有若刀削一般的脸上,终于流露出了一丝赞许之色。“秦家筑城避胡处,汉家还有烽火燃。好威风,好志气,如何反击这句话,更是与众不同。”王羽揣摩吕布心思,下意识自谦道:“信手之作,让温侯见笑啦。”“不,你错了!”吕布的回应再次令王羽感到错愕,之间他举步负手,踱步而行,经过王羽左侧,到王羽身后五步许处立定不动。王羽茫然转身时,见吕布的目光流露出深刻的感情·凝注在庭院中烧焦了半截的残垣断壁上,油然道:“草原胡虏肆虐中原,自商周时起,就屡见记载·可千年以下,真正消除胡虏威胁的,却只有武皇帝而已。何故?无非不肯受辱于人,奋起反击罢了。”“这固然是一种态度,但又何尝不是一种战术?秦皇一统**,武功盖世,但对上胡族·依然不堪其扰,不得已筑长城以御之。岂不知对付胡族,最忌被动防守,唯有奋起反击,才有一线生机!”王羽终于跟上吕布的思路了,对方不是在感慨什么,而是想传授给自己一些心得——对付异族的心得。“温侯的意思是······对付鲜卑人,必须采取积极的战法?”似是觉得王羽的问题太简单·吕布剑眉一轩,不答反问:“你觉得胡族最强的是什么?或者说,他们因何而强?”“机动力。”王羽不假思索的答道:“胡骑来去如风·行踪不定,一旦入寇,边疆会变得处处烽烟,让人防不胜防……这些评价,在后世都是老生常谈,放在明清以后,可能还要加上骑射无双,骁勇无敌之类的高度赞誉,不过现在是汉朝,胡虏还没得过势·轮不到他们自我吹嘘。骑射无双,他们比得上白马义从?骁勇善战,他们比得上陷阵营?老实说,王羽现在也不确定除了机动力之外,胡族到底强大在哪里。对匈奴的那一仗,对方最大的威胁就是人多·两万多人全是骑兵,就算个人战斗力再渣,威胁也是很恐怖的。可后世的说法,不是一直说游牧民族单兵力量超强,中原人只能用人海战术堆,或者用先进武器压制么?王羽有些迷惑。“是,也不是。”吕布给出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好在他也没有卖关子的意思,紧接着就开始解释:“胡族马多,咱们中原马也不少,更兼有武器方面的优势,经常都能以少敌多,光靠跑得快,胡族岂能成为中原的大患?”“那是······”王羽想想也是,秦皇时代,汉武之后,河套都是在中原王朝手中的,那里是草原上最肥沃的牧场,养出的战马可以轻易组建起一支强大的骑军,在机动力方面,中原军队不比胡虏差。“无非态度罢了!”吕布沉声说道:“胡族南寇,多半是因为遭了灾,不来中原抢掠一趟,就过不了冬。所以他们的态度更积极,投入的力量也更多。檀石槐在世时,每次南寇,都是倾尽全力而来,熹平六年那场大战,汉军三万分兵三路出击,面对的却是中部、东部鲜卑集结起来的十余万落,以寡击众,且无备而战,焉能不败?”王羽渐渐明白吕布的意思了,秦汉时代的蛮族所造成的威胁,骑兵只是很小的一个因素,更重要的是他们人多。所谓十余万落,不是十万兵的意思,而是十多万个大小部落!胡族应该没有统计专家,所以这十万,应该不是量词,而是形容词,就是很多的意思。和故土难离的中原百姓不同,胡族本来就居无定所,部落中无论男女老幼都能骑马,财产则只有帐篷和牛羊,使得他们可以共进共退,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就是所谓的全民皆兵。数以万计的部落集结在一起,就是数十万大军!所以,每次胡虏大举入寇,边关便烽火处处,不是因为胡虏来去如风,而是确实每个地方都有胡骑的身影!草原的人口虽少,但他们动员力强大,中原人口虽多,但在边境居住的必经是少数,结果就是,他们人多。从汉武时代发动对匈奴的反击开始,汉军就始终是在以寡敌众!最后,吕布如是总结道:“所以,你想打赢这一仗,就不能被动防御,想着把敌人驱走了事,必须积极反击!”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