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瘦的温体仁跟在曹化淳身后,急急忙忙的跑着,曹化淳还在前面连声催促。温体仁跑得有些喘气,对曹化淳道:“曹公公别催了,老夫这腿脚可比不得公公强健。”曹化淳连忙过来扶着他手,半拖半拉的帮他走快些,口中道:“老先生(注1)就体谅一下咱家,您的奏疏一进来,皇上喜得把杯子都碰坏了,你老先生倒好,自个回去了,皇上让咱家等在宫门,这都又派了三拨人来问了。”曹化淳接着就招过两个小宦官,让他们一路扶着,等到赶到养心殿时,温体仁已经上气不接下气,进了养心殿的暖阁,崇祯正在里面着急的转圈子,看到温体仁来了,迎上来。曹化淳喘着气道:“万岁。。。”崇祯不耐的挥挥手,让曹化淳不要插话,他急不可耐的对温体仁问道:“爱卿奏疏所说文登营之事可真?”温体仁一口气还没倒过来,皇上问话又不能不答,结结巴巴道:“臣、臣”崇祯恨不得抓起他把话抖出来,现在看他样子也是无法,赶快叫一个宫女去端茶,曹化淳机灵的寻了一张椅子给温体仁,可崇祯都站着,温体仁也不敢坐。好半天温体仁才缓过气来,对崇祯禀告道:“万岁,确有文登营塘马来报臣知,亦有固安知县随附文书,实为可信,然建奴未远,臣亦未及亲去固安查看,是以此事还有待核实。”“那朕即刻传谕兵部及都察院去固安点验。”温体仁道:“万岁,现在怕是去不了,那几名塘马出来之时,建奴数千精骑围城,那文登营哨官猜测建奴大军在后。”崇祯迟疑了一下无奈道:“今日据兵部所说,建奴大军仍在良乡,怎地固安也有,那便让兵部派出哨骑先行侦防。”他又对温体仁问道:“为何文登营这哨官不先至兵部报备,却去了爱卿那里?”“皇上,这文登营十月二十余日方剿灭登州莱阳闻香教乱民,又赴招远讨贼,一路追至登州附近,恰巧勤王令至,受登莱道调派入援,海上漂泊十日方至津门,曾先期派快马赴京,无奈途中文书丢失,加之只是一小小哨官,兵部各官并不理会,那日恰巧臣与王洽同行,那信使被王洽冷语打发,其千里勤王,受此冷遇,臣心中不忍,虽亦是未全信之,然京畿被兵,多一卒则多一卒之力,时蓟辽督师在东,臣虑其又将援军遣散,便示其由南抵京,不两日建奴已至城下,老臣复虑其不知建奴大至,派出家人冒死往南,令其就近护佑畿南诸县,并严令其不得野地浪战,而应背城接阵,文登营遂立营固安,未几,建奴果如臣所料寇略固安,为文登营一战破之,那哨官原意即刻赴京,又担忧建奴复攻固安,是以又派来塘马报信,并请臣示其。”温体仁说罢跪下道:“皇上,臣有欺瞒擅专之罪,以一礼部尚书而。。。”崇祯毫不在意,语气中掩不住的喜悦,“爱卿忧心国事,何罪之有,当是之时,那王洽办事着实不力,兵部既不理会,汝又虑其遭遣散,加之爱卿亦未亲见其军,亦算不得欺瞒。”崇祯接着道,“那蓟辽督师种种不法之事,爱卿连上五道奏疏弹劾,朕思之良久,方定下方略,温卿实为功不可灭,虽是大多留中,不闻于外,爱卿这直言敢进,朕心中却是记住了。”温体仁跪下语气沉静的道:“为皇上分忧,不敢言功,只盼我大明各军都如这文登营哨官一般,早日将建奴逐出边墙,复我神京朗朗乾坤,使我人民不必流离失所。”他口中大言炎炎,心中其实颇为得意,他和周延儒抓住这次建奴入寇的机会,先是连连上奏疏弹劾袁崇焕,先定下袁崇焕的罪,然后借袁崇焕杀帅一事将首辅钱龙锡拖下水,袁崇焕当时的揭帖上已经写明是与钱龙锡商议过,钱龙锡也抵赖不了,原本他与袁崇焕是内外互为声援,现在袁崇焕下狱,温体仁等人抓住这根辫子穷追猛打,袁崇焕下狱当日,两人就指使江西道御史高捷弹劾钱龙锡,将钱龙锡死死拖在这个泥潭里面,钱龙锡下课已成必然之事,能不能保住脑袋也难说。眼下周延儒入阁已定,他与温体仁是一伙,温体仁原本根基很浅,现在内阁有个盟友,以后事情便好办得多,周延儒此人现在才三十六岁,去年因辽军闹饷一事,所说意见很有见地,开始受到崇祯的重视,早有心提拔他,这次入阁也是顺理成章。温体仁倒有些自知之明,他任何方面都比不过这位二十岁就中状元的天才,入阁恐怕有些难度,但现在突然有如此大的一件军功在手,形势立即又不一样。他们所说的王洽就是原来的兵部尚书,这老兄刚当了半年就遇到这事,已经被问责捉拿下狱,确实有点冤,但温体仁可不管那么多,继续往他身上泼脏水,顺带把他的运筹之功合理化。这次建奴入寇,内阁中多半还有人要牵连,就会有新的位置出来,所以温体仁比崇祯更着急,他甚至想冒险自己去固安一行,早些把这运筹之功落实。崇祯满意的看着温体仁,口中赞道:“小小一个哨官,竟然能斩首六百余级,还有甲喇一人,牛录一人,若兵部查验为真,乃是我大明对建部单次斩首最多,小小哨官领兵千里勤王,还立下如此大功。”他一想起逃跑的辽军,脸色又有点阴沉下来。温体仁看崇祯脸色,连忙岔开道:“皇上,要说这个小小哨官,或许皇上都是知道的。”崇祯道:“哦?朕似乎未记得过哨官一级的军官。”“此哨官便是万岁即位之初在兵部大骂崔呈秀的威海千户陈新,现已历功升为文登营哨官,署威海卫同知。”崇祯真正的惊讶起来,因为当时这事太过离奇,时隔两年他仍是有印象,他稍稍回忆一下道:“原来是他,两年前他痛骂崔呈秀,当时亦曾想奖其功,后有御史弹劾他触犯大明律,辱骂三品以上京官,是以最后功过相抵。未想他不但胸中有正气,连胆气亦是十足,竟敢在城下列阵而战。不知这文登营究竟有多少兵马?”“皇上,初时臣也惊奇,后来一问才知,文登营兵额一千一百余,十月莱阳闻香教乱起,这陈新忧心再成徐鸿儒一般大乱,与莱阳知县议定召集一千余民勇,报登莱道准许,这次勤王便共计有两千余人。固安一战后他们伤亡颇重,不得不退入城内,近期怕是不能浪战。”崇祯大喊一声好,大笑道:“好个文登营,好个哨官,两千人斩首六百,亦是温卿运筹之故,此次核功之事便由温卿负责,合兵部、都察院、顺天府有司共同查验战功,既然损失颇重,让他先稳守固安,损失的器甲粮饷,交兵部一并付议,这次他到京后温卿你带他来殿见,朕要亲自见他。”-------------------------------------------------------------第二日温体仁便组织有司准备此事,这是最近的大事,又是皇帝关注,所以效率颇高,兵部先派哨骑查探一番,在半路就碰到文登营的哨骑,知道建奴已经从固安撤走,各部院匆匆派出人手去固安核实。陈新亲自接待他们,黄思德作为副手,又是送银子又是送珠宝,先把关系套好,等几个上官看了马车上的首级,竟然全是真夷,其中一个兵部的主事还悄悄劝陈新放些平民的人头进去。建奴还在良乡,几位京官也害怕这时候出城到处走,查验后只派了塘马回京师送信,就在固安多留了两天,陈新搞接待很有一手,好吃好喝供着,人人都对他很满意,听说文登营被欠饷一年多,兵部的主事甚至答应回去后帮他向兵部要饷银补给,并得出一个损失惨重,暂时不堪再战的结论。几个京官呆了两天,还是觉得没有京师安全,赶回了京师,兵部已经把他们的核功文书报到内阁,现在朝堂上都已经知道此事,一片溃败中出现的这次胜利吸引了所有人的眼球,陈新虽然还未到京,已经万众瞩目,众人唯一奇怪的是,其中的运筹之功出乎意料的归了温体仁,很多人认为他可能入阁。京师城墙外面皇太极的势也有了,他在良乡停驻近半月,把周围抢得干干净净,八旗家家收入丰富,多尔衮带着骑兵在固安耀武扬威的走了一圈,明军没敢出城,总算把面子找了回来,各牛录抽调的甲兵回去一说,士气再没有受到乌纳格战败的影响。皇太极自己则去良乡城外的金太祖墓前拜祭,他也不管自己是不是真的女真部族,反正坚持认为几百年前的金太祖跟他有关系,他摆了些祭品,希望那两个金国皇帝保佑他,然后又把七大恨之类的内容重复一遍。虽然周边赶到的勤王军慢慢多起来,但十分分散,孙承宗去了山海关收拾辽镇兵马,京师周边最大的一股勤王军仍是满桂带领的宣大军,张宗衡又从大同带来部分兵马交予满桂,加上重新集结过来的昌平和密云等处兵马,满桂又有了三万左右,驻扎在永定门附近。兵部没给陈新任何命令,听说皇上本意是调他入京殿见,但又担心固安失守,所以陈新就仍然带着文登营守在那里。崇祯一心把固安和陈新作为正面宣传对象,严令兵部妥为安排,必须确保固安不失,正好部分山西和河南勤王军经紫金关到达涿州,兵部得到皇帝严令后,从涿州抽调了部分新赶到的河南兵马,也充实到固安城中,使得固安城防更加牢固。京师周围的情况似乎又在好转,因为宣大军转移到永定门,固安到京师的联系也更加顺畅,正当陈新以为自己可以安稳进京的时候,在良乡呆了十多天没动的后金军突然出击。走到卢沟桥的时候正好碰到那位跳神副将申甫,结果这位会法术的大师全军覆没,但他本人力战不屈,共被刀伤六处,箭孔数处,他带的几千乞丐兵出城前就逃散大半,战后无一幸免。紧接着后金军便对永定门外明廷最大的机动兵力雷霆一击,核心的宣大军原本就损失惨重,拼凑而成的勤王军战力低下,一战而溃,满桂、孙祖寿以下,游击以上三十多名将领被杀,黑云龙、麻登云被俘,又是一次全军覆没。这次失利就发生在京师城墙外两里,无数城墙上的士兵和民众亲眼所见,城中对建奴的恐惧达到顶点。皇太极击溃这股兵力后,周围再无明军敢靠拢,他带着大军往京师西边绕往北面,一路抢掠,在德胜门等地两次留书表示可以议和,姿态很高。最后他回到京师西北面,后金大军围着京师走了完整的一圈,大致相当于现在二环和三环之间的线路。所有大股明军皆被击溃,并攻克良乡县城,大明朝的虚弱展现无遗。好在陈新的出现给了明廷最后一块遮羞布,十二月二十日,确定后金军北上到德胜门外,陈新将固安城防交予河南兵,留下部分士兵照顾伤员,带着文登营两千人押送着人头,在五军营一队骑兵带领下向京师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