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世发领着两个人走入中军部,哨兵上来对后面两人搜身,一人年龄三十多,另一个接近五十,头发huā白,脸上满是皱纹,但两人都是膀大腰圆,面对搜身表情阴冷,都没有表现出任何不快,蒲壮冷冷打量两人一番,挥挥手带着两人进去,陈新的中军部扩建了一次,外面加了围墙,里面是二进的结构,外进非常宽大,是参谋、军法、后勤、训导各职能部门的办公场所,这里就是文登营的运作机构,陈新通过这些机构控制着慢慢庞大的武装,庭院中有些健身器材,二进是陈新自己的大堂、会议室、沙盘室、公事房和侍从室,还有一间留给民政的办公房,刘民有到文登时使用。陈新在这里专门处理军务,居住和一般的官员往来,则在老营的守备府接待。院中行走的军人都是一板一眼,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他们见到周世发的时候纷纷立正敬礼,身后那两人露出些惊异和羡慕夹杂的神情。到了二进门口,又有两名亲卫值守,周世发这样的军官平时不用通报,但今日带有外人,周世发便将两人留在门房,片刻后回来,对年纪大的那人道:“齐文出来,张东留下。”那个满脸皱纹的齐文犹豫了一下,看看年轻些那人,那人无所谓的点点头,齐文便出门跟着一个亲卫进去了。蒲壮就在门〖房〗中守着剩下那人,一直有些怀疑的打量那个叫张东的人,张东倒是满不在乎,直如周围的亲卫都不存在一般,自顾自的端起亲兵泡的茶喝起来。约过了一刻钟,周世发又在门口喊道:“张东跟我来。”张东这才站起来,对旁边泡茶的亲卫拱拱手后出门去,周世发领着他走入二进,这里很安静,同样没有太多装饰,一切都很简洁。“大人问你的话,都要老实交代,陈将军是十分精明之人,识人用人自有自己的一套,你不要耍弄那些小聪明。”周世发一边走,一边低声嘱咐他。张东躬身受教“小人知道,我两人也是在山海关听说文登营之事,对大人敬慕有加,专程来投奔的,断然不会瞒骗。”周世发点头道:“知道就好,我看好你两人,但能不能行,还得看大人是否同意。”说话间已经到了一个房间门口,周世发带头走了进去,张东进去一看,竟然不是大堂,只是一间普通房间,而且里面没有任何装饰,里面站着几个士兵,中间放着一张椅子,上首摆了一张桌子,一个年轻的武官穿着官服坐在那里,不用说,就是文登营的老板了。张东立时觉得有些不自在,周围墙壁都是光秃秃的,四周都有士兵,让他有一种无所遁形的感觉,不过他也是老江湖,很快压下那点慌乱,跪下给上首武官见礼。陈新站起来一脸微笑道:“这位壮士不需多礼,今日大堂给了参谋和训练队,只得在此处接待壮士,还请勿怪。”见这个上官和气,张东稍稍放下心来,磕头之后站起来,陈新示意他坐下,也仔细打量了这个人一番,这是个特意布置的房间,通过环境刻意营造一种被人看透的感觉,张东坐的那张椅子也没有扶手,靠背偏后,让他的身体感觉没有依靠,进而影响他的心理活动,而这个张东只是开始略微不适,片刻就冷静下来,坐得四平八稳,眼中满是阴毒气息,倒有点特务的味道。陈新笑笑,对张东和蔼的问道:“方才我见了那位齐壮士,听说你们都是广宁的人,原本都是做什么营生?”“是,小人和齐文都是广宁人,不瞒大人,小人和齐文原来都是广宁的打行,平日帮人干些寻仇收账的事情,天启二年的时候,被老奴攻陷,小人虽然不算什么好人,但建奴的奴仆是不愿做的,李永芳那种卖祖宗的事情还不屑去干,所以乘建奴还没入城,先带着些弟兄逃到郊外,后来听说杨三在十三山,我又去了十三山。”陈新算了一下,天启二年到现在近十年,这人三十多岁,那便是二十来岁就当了打行头子,方才张东说话之时,陈新虽然微笑,其实一直在看张东的眼睛,他叙述的时候眼神向右转,是他脑部在回忆的反应,应当是说的真话。美国的里德审问法在商务谈判中也经常借鉴使用,陈新参加过多次谈判,稍稍有些研究。“原来如此,家园被建奴毁去,可苦了张兄弟了,我这文登营中也有许多辽民,他们同样与建奴有血海深仇,这也是我文登营能不惧建奴的缘由之一。”张东站起道:“大人说的是,当年广宁失陷,满城房梁都挂满汉民,奴兵在城中烧杀抢掠,老奴贴告示让百姓回城,结果全抓去了辽东为奴,路上死伤无数,辽人谁不是与老奴不共戴天。”陈新叹息着挥手让他坐下,然后道:“听周世发说,你当时还回过广宁?”张东继续道:“回大人,小人是回去过,当时人心惶惶,许多人逃往山海关,路上到处都是死人,我们兄弟好些有家人,无法走去山海关,我们躲在野外,没有吃食,二来也想着朝廷或许马上会派大军来收复,当时老奴贴了告示让百姓回城,我便和齐文回广宁打探,看了城中情形,顺手抓了一个奴兵,拷问之下得知他们要把人都抓去为奴,是以我们马上又离开,后来果然如此。”陈新赞道:“深入狼穴生擒奴兵,张兄弟好胆量,不知可练过功夫。”“小人习过些拳,又一向做的杀头生意,擅长短刃和徒手搏杀。”“那张兄弟又如何审问那奴兵?”“建奴原本没有文字,他们族中七成说蒙语,三成说我大明语言,广宁控扼辽东与蒙古交接,马市之中蒙人往来交易甚多,是以小人会说蒙语。”陈新点点头,如果是真的擅长这两样近身功夫,定然是胆气极强的人也很符合他打行的身份,张东的这番问答仍然没有表现出任何破绽,而他肯定也没有经过反审讯培训,陈新基本相信了他的身份背景身边的周世发听了,也对张东非常满意,他心目中就是这类人最适合干见不得人的事情。“那不知张兄弟你可有家眷?”“没了,当时从广宁出来之时还有一妻一妾,和一个不满岁儿子,后来死在路上了。”“哦。”陈新摇头叹气问道“听闻十三山众百姓十分壮烈,守在山上誓死抵抗那建奴也奈何不得,张兄弟当时在山上,可知为何最后功亏一篑。”“小人确实在山上,杨三也是广宁打行中人,武艺高强,人称大侠,原本与小人就认识的,所以小人上山后,他便委派小人守一处山口,每次计议也都叫小人参与当时山上数万人草根树皮都拿来当吃的了甚至抓到一只山鼠也是厮打抢夺,杨三连连派人去山海关求助但各位上官一直推诿,山下的建奴不断招降,结果另外一个头领毕麻子动了歪心思乘杨三下山之时作乱,结果山上自相残杀,不战而溃,数万人最后只逃出千人到宁远。”陈新留意到张东的眼睛开始上转,但是仍然不紧不慢的问道:“那毕麻子作乱之时,张兄弟你如何逃脱的?”陈新一直面带笑容,张东此时已经不开始放松许多,语气也轻松了一些道:“小人与毕麻子一伙拼杀,手下兄弟死了大半,山上众人饿了许久,一旦杀起来就是谁都不认,满山都是乱砍乱杀的人,小人已经无法存身,带了齐文逃下来,一路逃到了宁远。”周世发叹息道:“十三山坚持了那许久,各位上官稍稍用点心,如何会让这数万义民白白死去,你们一路逃出,路上应当也是惊险非常。”张东的眼神又恢复到回忆的状态道:“正是,山下建奴四处截杀,我们都是乘天黑逃走,建奴在各处道路点起篝火,路上不敢出一点声响,好在有一位十三山的乡民同行,找个能攀爬的险要山崖越过了建奴阵线。”陈新突然问道:“张兄弟你的家眷呢?难道你在山上之时没有带走他们。”张东稍稍愣了一下,眼睛又往左边和上边转去,口中说道:“妻妾都在山上失散了。”“儿子呢。”张东反应也很快,马上道:“儿子由小人背着攀下了山崖。”陈新盯着张东,这人眼神稍稍有点慌乱,但整体仍然很沉静。张东眼睛一直在往左和往上,脸上却是一副痛苦的表情道:“但小人还是没能把他救出来,我们出来后正好碰到一股游骑,小人的儿子醒了,他一向吃不饱,一醒了就要哭,为了让大伙不被抓到,小人捂着儿子的嘴鼻,没想竟然捂死了,小人十年来时时有愧于心。”屋中的几个亲卫都露出不忍的表情,陈新摇头叹道:“张兄弟真英雄也。”他站起来到“张兄弟以后跟着周大人好好做事,定要让建奴血债血偿。”张东再次跪下道:“谢大人。”陈新让周世发扶他起来,张东见陈新表了态,满脸高兴,又跟周世发表忠心,陈新对他再勉励几句,周世发便带着张东往外走去。陈新突然在后面问道:“张东,你儿子叫什么名字?”张东愕然停下,他没有丝毫防备,转头张嘴看着陈新。陈新不给他思考的时间“儿子几岁几个月。”张东有些结巴道:“张,张小,小,一,一岁。”周世发看张东张口结舌的样子,退开一步厉声道:“快说,有何隐瞒的。”“生于哪年哪月,生辰八字是多少。”“天,天启。。。”陈新一掌拍在桌子上大声道:“你既杀了自己儿子,十年来有愧于心,为何连儿子生辰亦不记得,你的事情,齐文已经全部说了,你若还要隐瞒,定让你血溅此处。”四周的亲卫齐齐抽出刀来,张东眼睛一转知道讨不了好,立即跪在地上,额[本文字由破晓更新组@尘世丶戏子 提供]头上沁出了汗水。陈新重新坐下,从怀中摸出一把短铳,开始慢慢装填弹药。“张东,我要的人不单单是要心狠手硬,更重要的是忠诚,若是我问话你亦要说谎,我如何敢用你,刚才你说的不实之处,自己一一从实说来,我这把枪装完之前若你还没说完,就休怪我不留情了。而且我提醒你,这枪不需要火绳就能开枪,比普通火枪装填可快得多。”张东额头的汗水一滴滴落在他面前的地板上,他这才知道为何要先召见齐文,一时高兴被陈新抓住了空挡,此时四名亲卫手执利刃在他四周监视着,连周世发也抽出了刀。张东终于抬起头来,已经有些惶恐,他见陈新已经装好引药,对陈新快速说道:“小人确实是广宁打行,齐文也是,回广宁杀奴兵也是实情,只是十三山上我是跟毕麻子一伙,但小人不是要投靠建奴,当时外无援兵,内无粮草,小人不愿等死,当也不愿投降鞑子,那毕麻子答应让我安然离开辽东。。。小人的家眷都被小人在山上吃了,小人自己没有儿子。。。”陈新已经把铅弹放在铳口,正在抽短捅条,没有抬头就对张东问道:“你捂死的是谁的孩子。”“是几个百姓的,通行的婴孩都是小人捂死的。”张东看来是豁出去了,继续道:“有一个婴孩尸身由小人带着,大伙在路上一起吃了,才到的宁远。”“你入关后呢。”“小人入关后在山海关继续做打行,这些年北地各省都去过,都是干的杀头生意,原本有五个兄弟,这些年死了三个,老兄弟就剩下齐文,也找了些新兄弟,去年同伙分钱不均,内讧一次,兄弟都散了,我正好听闻了文登营之事,心中敬仰大人,便来了文登投奔大人。”陈新压实弹药,右手伸直瞄准了张东,张东脸上**两下,接着反而一副凛然模样“小人其他都是实话,本是一心投奔大人,小人这条小命若是被大人这样的英雄取去,也不枉了。”陈新冷冷问道:“其他都是实话?”“都是实话,大人大可让齐文对质。若是有差池,大人再杀不迟,小人命不值钱,但免得辱没大人英明。”陈新突然一笑,将枪口抬起。“有胆色,被枪指着还敢拿话塞我,你说你精擅徒手搏杀,可是实话?”张东腰挺起来,从容答道:“实话。”陈新叫过一个亲兵道:“吴荣,你与他空手过两招。”那叫吴荣的亲兵,立即把刀收了,卸了身上的甲胄,他来自招远,自小练武,崇祯二年到的文登营,是陈新卫队中拳术高手。陈新等他收拾好,对两人道:“你两人过几招,我叫停,你们就停手。”张东答应了,转头笑着对吴荣拱手道:“请兄弟手下留情。”吴荣看他一脸和气,看情形大人已经要用他,而且这人手指关节粗大,上面满是伤痕和老茧,应当是常练徒手功夫的人,估计以后就是战友,也拱手致礼。正好另外一个亲卫在帮吴荣放铠甲,在背后发出点声音,张东看着吴荣背后咦了一声,众人都转头去看吴荣背后。吴荣头一转,张东突然如猎豹般串起,一手扣向吴荣的喉咙,吴荣猝不及防,双手慌忙一格,张东早料到他的反应,却不去继续锁喉,双手顺势抓住吴荣右手,拿住吴荣反关节位,人已经到了吴荣背后,脚下别住吴荣的脚,将吴荣压跪在地上,左手这才勒住吴荣的脖子。这几下兔起鹘落,几个亲卫这时才反应过来,纷纷拿刀比在张东的脖子上,周世发也拿刀过来,看到吴荣马上就被憋得满脸通红,怒喝道:“还不松手。”张东对脖子上的戚家刀看都不看,只盯着陈新道:“大人还没说停手。”陈新冷冷看着这个张东,他知道张东也不敢下杀手,否则也不会勒着吴荣,直接用手一捏,吴荣的喉骨就会变成碎片。他把手伸出道:“停手。”张东这才把吴荣放开,拉起来后对吴荣连连道歉,吴荣捂着脖子,气得眼中冒火,如果不是陈新在场,估计马上要和张东再打一场。陈新缓缓站起来道:“张东到新兵队基础训练一个月,合格后到情报局报到。”张东终于知道命保住了,长长出一口气,再跟吴荣道歉后,由亲卫领着出门去了。周世发连忙对陈新道:“大人,小人识人不明,闹出如此事情,请大人责罚。”陈新对周世发道:“没什么识人不明,情报局不是军队,要的就是这种人,这个张东不错,如此敲打一下之后,张东便可以用,让他当侦缉队长,吴荣任行动队长,这个情报局,你就好管了,三月之内,我要看到成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