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步廊之外,张大会从吏部缓缓走出来,他刚刚去拜访了钱元壳,这个人是陈新的老关系,当年陈新在兵部大骂崔呈秀的时候,钱元壳还是武选司主事。靠着那次政治投机,钱元壳后来官路顺畅,现在到了吏部郎中,管着文选清吏司,对于高官的任命虽然做不了主,但任命的文书都是从这里出来的,对于官场是信息最灵通的地方。从张大会打听的消息看,朝廷现在定了两个人选,一个是陈新甲,一个是朱大典,陈新甲因为已经是个巡抚,所以最可能的是朱大典。朱大典以前是天津巡抚,后来调任兵部任侍郎,此人颇有能力,在原本的历史上,他早早接替了徐从治的山东巡抚之位,现在应该是领着山东和运河兵马在协剿流寇,但陈新迅速扑灭登州之乱,朱大典没有遇到那个机遇,所以官路也曲折了不少。如果去年没有出张家口的乱子,朱大典可能会调任凤阳巡抚,原来的凤阳巡抚杨一鹏因凤阳失陷去职,这是一个真正的肥差,因为凤阳巡抚都兼着漕运总督的官差,每年收入巨万。登州镇跋扈的事情,朝中都是知道的,朱大典曾经在天津任巡抚,天津四海商社的影响他很清楚,天津城中跟着这个商社混饭吃的人数不少,登莱过来的船只也十分多,当时的实力就很强,现在几年过去,登州镇威震全国,实力是只强不弱。陈新上次来京时候,朱大典与他见过面。但也只是泛泛之交,朱大典对陈新看不太明白。所以他并不愿意去登莱那个陌生的浑水潭。流寇肆虐凤阳之后,在朝廷各路大军的围堵下又重新分散逃窜。李自成和高迎祥重回河南,扫地王去了毫州,最凶悍的张献忠继续在南直隶肆虐,一直打到了安庆府,只隔了两府的南京一片惊慌。长江和运河沿线经济发达,百姓的生活比较富裕,当地缙绅力量也很强,农民军无法获得在河南和湖广那样的人力补充,反倒要应付各地层出不穷的地方武装。南直隶地区水系发达,北方来的流寇没有任何水师,机动方面也甚为不便,倒是官兵能通过发达的水网快速调动,正是因为这些原因,所以明末流寇一直未能影响运河地区,没能切断京师漕运,而并非是他们不愿意往富庶的南直隶地区流窜。流寇在南直隶一带嚣张一段时间后,发现在此地立足困难。已经又重新往其他地区流动。这种形势之下,去当凤阳巡抚显然比登莱那个深不见底的浑水潭更可靠,朱大典自己在活动凤阳巡抚的职务,不希望去登莱。王廷试的人也在活动,希望能继续留在登莱任上。情报局对朱大典掌握的把柄不多,性格倒是了解一些。此人比较会为官,性格颇为刚烈。是传统官员里面比较有能力的,当然越有能力对登州镇越多麻烦。就如同以前的那个朱万年一样。张大会把这些消息在脑子里面过了一遍,脑子里面思索着该去什么地方搅局,马上又记起陈新说不要招惹朝廷,正在走神之间,眼睛习惯性的转向东侧,他的一名手下正在那里,装作一个卖拨浪鼓的担郎,此时也没有和张大会交流眼神,而是把手放在草帽上,食指卷起扶了一下帽子。看到手势后,张大会精神立即高度集中,把其他杂念都从脑袋中赶走。从与朝廷的关系变化后,他每次出门都有三个人掩护,这个担郎是掩护组的组长,刚才的手势说明有重大的危险,中指所指的方向是这个组长安排掩护的方向。张大会外表没有任何异常,眼神随意的从担郎身上移开,一路打量其他的行人和货郎,以正常的步幅往西往棋盘街走去,那里人流如织,是摆脱跟踪的好地方,只要能进入自己的后备点或安全房,对手便很难再找到他,今日出现危机,是因为张大会并未高度戒备。张大会用眼角留意着街道两侧,确实发现了几处可疑的人,那些人虽然没有直接盯着他,但张大会能敏锐的感觉到,他们的注意力都在自己身上。这里到棋盘街还有百步的距离,街上的行人也比较多,这段距离也是最危险的,因为张大会不知道对方会用什么方式,是跟踪、刺杀还是逮拿。若是跟踪还好了,既然发现了对方,他可以用很多种方法慢慢摆脱,最怕就是直接刺杀。左侧有一个卖西瓜的瓜农,张大会从那人的动作和表情迅速确定是个真的瓜农,他直接走到瓜农面前时突然折转,对瓜农和蔼的问道:“西瓜怎卖的?”那瓜农看到一个文人问自己,以为是附近衙门的大官或吏员,连忙恭敬的答复起来,张大会利用这个时间,在转动之间留意背后的情况,开始有异常的地方中,有两处的人已经起身跟在后面。“我买几个大的。”张大会摸出一块银子,“你在此等待片刻,本官办完事情就出来拿。”那瓜农忙不迭的摆手道:“这位官家,如此大锭银子,小老二万万补不出来。”“你把你的铜板和散碎银子都给我,不够的就当本官赏你了。”张大会催促道:“再多说的话,本官就不买了,还叫人收了你的瓜。”那老农被张大会一吓,连忙从怀里摸出一块黑乎乎的布来,打开后里面包着几十个各色铜板,还有一些很小的碎银子。张大会一把接了,对瓜农叮嘱道:“你往东走,过了吏部大门继续走,到第三个大门等本官,在那里等本官来拿瓜,可不准跑了。”那瓜农马上担其挑子走了,张大会继续往前走,那包散碎银子就放在手中。这个不相关的瓜农会分散掉后面大概两个敌人,因为他们都看到张大会和那人交换了东西。并且往相反的方向走去,敌人会跟着这个瓜农。以便发现其他的登州据点。如果发现某个朝官的话,那对厂卫的这些番子就更加有趣,他们可以狠狠敲那人一笔。走过十步之后,张大会看到了二十多步外另一个掩护的人,张大会给他一个眼色后突然加快脚步,他要以此来试一下敌人的真实目的,如果对方要刺杀他,此时就会忍不住出手。张大会在人流中快速的移动,借助身边高大的人挡住后面的方向。这样会让对方的飞刀强弩等远程武器失效,在快速的移动中,他还不断观察两侧有没有新的敌人。几名穿黑色劲装的人出现在人缝中,他们从侧面而来,眼睛毫不掩饰的盯着张大会的位置,张大会将衣襟下的短铳抽出藏在袖中,他随身带的武器就是一把短铳和一把匕首,都属于短小型的防身武器。张大会脚步很快,几名劲装者确定是张大会之时。张大会已经越过他们的位置,这几人迅速提步追来,有两人手中甚至现出了刀柄。此时张大会确认这些人是要杀死自己,而且最大的可能是厂卫的人。因为他们毫不掩饰,神情间带着锦衣卫的那种张狂,这几个人就是刺杀或者逮拿的主力。后面那几个属于堵截退路的,这样看起来在棋盘街街口也会有堵截的人。并且吏部大门的另外一个方向也同样有人。他们在张大会进吏部的时候已经做好了部署。只是不便在吏部大门动手而已,才给了张大会少许的机会。几人在张大会后面十步许。粗鲁的推开挡路的人追过来。张大会左手从袖子里面伸出来,一把将换来的散银和铜币扔上空中。“捡钱啦!”一声大喊之时,纷纷扬扬的铜币从空中落下,旁边行人微微一呆,立即蜂拥而来抢夺起来,周围的其他人也纷纷往这里汇集,路上人满为患。张大会乘着行人发呆的短短时间,离开了撒钱的位置,后面拥挤的行人很快截断了那些番子的线路,给张大会争取了摆脱的时间。几个番子的怒吼声传来,张大会加快脚步离开,前面还有一关要过,他必须闯过那个路口进入人群嘈杂的棋盘街。乘着混乱的时候,他把身上的长身脱下丢弃,里面是一件短装的旧衣,与周围的许多百姓衣着类似,作为在京师数年的首脑,他每年接触许多情报员,自身的准备也颇为齐全。张大会一把扯下方帽,他微微弓起背脊,顿时变成了一个普通的京师百姓,但他并未莽撞的冲出人群,而是与其他人混在一起。“嘭”,背后转来一声短铳轰鸣,接着就是一声惨叫。“杀人啦!”一个男声尖叫,拥挤的百姓如同炸窝一般四散而逃,张大会埋头跟在人群中,往棋盘街跑去,周围许多摊位和卖货的担子被踩翻,货品瓜果落了一地。慌乱的人群中,张大会保持着和周围人一样的速度,后面又一声枪响,更加剧了混乱,张大会在人缝中看到另外几个穿劲装的番子,那几人应当就是在街口堵截的,此时被人群冲得站立不住,根本无法仔细观察。这一波混乱一直蔓延到了棋盘街街口,张大会混入人头涌动的棋盘街之后顿时松了一口气,他也不再埋头,跟周围的行人一样行走,一队穿飞鱼服的番子匆匆跑过,往吏部的方向去了。这一番混乱之后,张大会和几个手下也失散了,张大会当然也能停下来寻找,他径直走到一处茶楼前,这里是他布下的一个接应点,因为棋盘街靠近六部,平日有很多官吏到这里喝茶吃饭,所以这个茶楼平时担任着收集六部情报的作用。从门口看进去,柜台上摆着一张蓝色的抹布,表示这里是安全的,张大会看看棋盘街上,还有一些穿飞鱼服的番子在到处查看,他稍一犹豫后,进入了茶楼。里面的小二看到他之后,伸手就引他到了后门边,张大会给小二一个眼色后,直接从后门走出去,他会顺着背街前往西交米巷,然后转入扁担胡同,那里是他的一个安全屋。背街中也有不少人往来,这条街有多个胡同口,互相间间隔也不远,张大会一边观察着周围的行人一边赶路,刚走了二十多步后突然他在一个巷口停下脚步,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他眼前。张东站在十步之外的街边,正静静的看着他。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