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刚才这一首震古烁今的绝妙-好词的作者就是眼前这个高高大大,气度不凡的青年,所有的士子都围了上来。同时拱手:“见过吴士贞。”又各自报上名字。那刁德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一脸的〖兴〗奋:“士贞兄,前番茶舍见面,就觉得兄台雅量高致,不是凡品,想不到这首好词居然出自你手。哈哈,竟然将大名鼎鼎的小阁老都给比下去了,刁德与有荣焉!”说着话,他就以吴节好友自居,不断地收着其他士人送上来的片子,〖兴〗奋得满脸微红,胸膛也比往日挺得高了些。吴节淡然一笑:“不过是一首《雨霖铃》罢了,乃吴节前一阵子心有所感,无心偶得,不值一提。倒是小阁老着相了,在吴节面前耍官威。此番比试至此,却已了然无味,告辞了,告辞了!”一拱手,就要离去。明朝读书人都生了一身桀骜不驯的骨头,特别是这种文友之间的比试,胜者为王。至于比试双方的的身份地位,却不要紧。若在这当儿抬出自己的官位,以势逼人,不但落了下乘,还得惹人笑话。于是,所有人都用鄙夷的目光看了严世藩一眼。严世藩什么时候吃过这样的鳖,这才醒悟到自己刚才心神激奋,一时失言,已成士林中的一大笑话,只恨不得地上有条缝隙好钻进去。一般人到了这种情形,早就该无颜在这里呆下去了。可严世藩今日来见李伟、李历父子却另有要事,事情没半好,如何肯打道回府,顿时僵在了那里,面色又红又白,眼神里全是嫉恨。狠狠地打了严世藩的脸,又让自己大大出名,吴节也不想再停留下去,举步欲走。这个时候,桂圆突然从彩棚里钻了出来。大约是觉得外面都是上前争相与吴节结识的读书人,实在太挤,就喊:“士贞先生,士贞先生。”喊了几声,见没人让道。小姑娘作为李妃的贴身丫鬟,在王府里也是能说上话的人,如何按耐得住,就朝旁边的人推了几把:“让让,让让!”这一推,正好推在严世藩的身上。小严真心神恍惚,一时不防,竟被这个十四五岁的胖丫头推得一个趔趄,一头撞在旁边的那颗玉兰树上“沙沙”声中,树上的积雪落了他满头满脸。吴节见桂圆出来,忙走了上去:“桂圆姑娘,可有吩咐。”众士子这才发现来了个小丫头,以为是吴节的家人,都很客气地让到一边。桂圆小声问:“士贞先生,先前倒是忘记了,你那三个引导法门中第二个下蹲动作实在太难,我家主子身子沉重,做的时候可不可以用人扶着?”吴节:“不可以,否则还有什么效果,这一式锻炼的是腰腹的力量。”“哦,这样啊,桂圆明白了。”桂圆连连点头:“多谢士贞先生,我这就去回话了。”正说着话,严世藩总算是站稳了身子。他头脸上落满了积雪,被头上的热气一蒸,化成雪水流进脖子里,又冷又湿,顿时怒火攻心,骂道:“哪里来的贱婢,有娘生没爹养的狗种!”今天晚上的失败是如此惨痛,一向脾气暴躁的小阁老再也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一时间,污言秽语滚滚而来。众士子本对严世藩的诗词文章颇为佩服,可今日的小严身上哪里还有内阁辅臣的模样,纯粹就是一个市井泼皮。都心生厌恶地悄悄退后一步,与他保持一定的距离。女人和男人吵架,天生就要吃些亏。桂圆虽然生性泼辣,可毕竟是个小姑娘,如何招架得住,顿时眼眶微红,眼泪都下来了。吴节冷笑:“好一个小阁老,居然骂起一个女人,成什么体统。”他伸手护住桂圆:“桂圆,严世藩这是恼羞成怒,你也不要同他一般见识。”“见识,见识个屁!”严世藩歇斯底里地叫道:“吴节,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谁,什么玩意儿,你就是个龌龊小人,谄媚讨好的东西!仗着那位爷的宠爱,埋汰起爷爷了?你不是要参加春闱吗,就别做梦了。知道前一阵子为什么报不上名吗,哈哈,滋味如何?”吴节没想到堂堂内阁阁臣竟然说出这种恶劣的话来,瞳孔收缩,一字一句道:“原来一切都是小阁老所为啊,我就说吴节这段时间为什么如此不顺利。”他突然明白过来,礼部的人为什么在科举报名一事上对自己如此刁难,原来是得了严世藩的命令。不但如此,这人还当着众人对我吴节如此羞辱,这个仇今日算是结下了。吴节知道现在和严世藩争吵毫无必要,公道自在人心。小严今日丢人已经丢尽,他也没必要陪他一起发疯。冷冷道:“人若辱之,必先自辱。小阁老,咱们日后见分晓,告辞。”就要朝大门外走去。“嘿嘿,被我说中了吧,没脸留在这里了吧?”严世藩得意地大笑。吴节霍然停了下来,看来,这个小严是给他三分颜色就要开染坊了,今日定然要给他点厉害瞧瞧。桂圆还在小声地哭着,这个时候,李妃的彩棚的门帘子挑开了,露出她那张端庄的面庞。一皱眉:“桂圆你哭什么,像什么样子?小阁老要骂你几句,让他骂就是了,丢人的是他,却不是你。”严世藩可不认识李妃,见说话这个妇人穿得朴素,又大这个肚子,以为不是一个普通人。他本就急火攻心,却没想到能够坐在这彩棚中的都是有身份又名望之人。“你又是何人,可是刚才这个贱婢的主人,丢人,我严世藩什么时候丢人了?一个身坏六甲的妇人,竟然当着这么多人抛头露面真正丢人的可是你!”李妃被小严这么一骂,顿时一愣,却不生气,反无奈地朝吴节一福:“士贞先生,同这样的人多说一句也是多余。算了,孤家还是回王府吧,你随我的车驾一起走。”“是。”吴节见严世藩同李妃扛上了心中好笑:小严啊小严,你这是做死呢还是做死呢还是做死呢?居然得罪了未来的大明朝当家人,不过你们严党的日子也没几年了,还论不到李妃来收拾你们父子。恩,接下来若有机会,吴节倒不妨快意恩仇,给严党一点厉害。这严家父子啊,把该得罪的人都得罪遍了墙倒众人推,已立于危墙之下,可笑却不自知。心中这么一想,就松快下来。“桂圆,咱们走吧。”李妃道。桂圆抹掉眼泪:“是,娘娘。”“娘娘”二字让所有人心中都是一惊能够出现在李府,又是孕妇,被人称之为娘娘,不是裕王府的李妃,还能是谁?严世藩刚才大骂里妃的侍女,又对李妃如此无礼,得罪了未来的皇帝母亲,前景堪忧。所有人都用同情的目光看着小严,严世藩也是身体一晃然后猛一咬牙,将身子站直了强撑着,冷笑着目送李妃和吴节出了大门。严党和裕王府本就互为政敌,要说得罪,早就得罪尽了,也怕不了这么多。等到吴节和李妃他们走远,李历才摇晃着身子出来,大声嚷嚷道:“怎么了,大家怎么都安静下来,吃酒,吃酒。刚才那啥huā魁比试如何了,谁赢了?”依旧没有人回答,看小严的目光更多了一分怜悯。李历可是个难缠的人物,严世藩得罪了他妹子,李家的顶梁柱李妃,等下这个李历不知道要闹成什么样子。当下,众官员和士子们纷纷上前拱手告辞,一场生日宴就这么不欢而散。用轻车简从来形容李妃的车驾也不为过,同她一道走出李府大门之后,吴节就看到一乘马车,和一顶暖轿。拉车的那两匹马毛色班驳,看起来有些年龄。马车和轿子都显得破旧,车辕都脱了漆,轿子上的蒙皮也都打了补丁。两个轿父和那个车夫都穿着粗布衣裳,完全没有王府中人的气派。甚至还比不上城中的商贾、富户。不得不说,明朝的许多君主其实都很简朴的。从开国使的朱元璋,再到仁宗、宣宗,后来的隆庆皇帝,都不嗜奢华。至明朝末年的崇祯皇帝,对自己的苛刻已经到了自虐的程度。当然,嘉靖皇帝是其中的异类。不过,人家用的是自己的钱,从不向国库仲手。李妃因为有孕在身,坐不了马车,就将车让给了吴节,自去乘那顶暖轿子。分手的时候,李妃温和地问吴节说“士贞先生,本以为这场比试先生即便要赢,也是颇难的。却不想你写出这么一首绝妙好词。好一句杨柳岸,晓风残月……哎,听得孤家心中却也难过了。先生以后莫要再做这样的诗词了,好不好?”吴节一楞:“李妃娘娘,吴节不明白。”李妃幽幽一叹:“孤有孕在身,太医院的太医说了,得保持心绪宁静。先生的诗词听得人心摇颇动,一时间竟保持不住,看得多了却要动胎气。”吴节大汗:“臣有罪,马上就是春闱,吴节要备考,只怕也没办法写别的东西。”桂圆已经恢复过来,立即不依:“不成啊,先生,你的《石头记》什么时候接着写,我们都等不及了。”《石头记》现在已经更新到第五十章,吴节也没想过再接着抄下去。反正还有三十章就将曹雪芹的书抄完了,至于高鄂的四十回真没有抄袭的价值,反坏了自己的名声。反正是一本太监书,迟太监不如早太监。李妃一笑:“无妨,士贞先生该写诗就写诗,该作词就作次。小严的性子最为刻薄偏激只怕他不会认输的,接下来定然会与你再次较量。只需不让孤家看到你的新作就是了,积在一起,孤家以后一次看个过瘾也好。”吴节:“严世藩还会过来纠缠?”他不觉皱起了眉头。桂圆又拍手笑道:“先生快更新《石头记》,我可以看的,反正不让娘娘知道后面的故事就成,我口紧得很。”李妃笑吟吟地摸了摸小丫鬟的脑袋,摸得桂圆一吐舌头:“小严的性子,往日在王府中,孤家已经听高阁老和张先生、谭先生他们议论过许多次,对这人还是有所了解的。严东楼凡事都要争先,加上又不是正经出身,对自己的文名看得极重。这次被人夺去了大明第三个半才子的称号,如何肯罢休?”吴节苦笑:“如此看来,这人却是难缠,也不知道会给吴节找什么麻烦?”李妃:“小严应该不会直接出手的,毕竟他身份摆在那里。估计依旧是让两大huā魁出面较量,以诗词曲子一较长短。”吴节呵呵一笑:“他不来还好,若来,定让他把裤子都输掉。”听吴节说得有些三俗,桂圆掩嘴偷笑。倒是李妃仿佛没听到似的,说道:“先前我还有些担心先生赢不了那严世藩,可等你的杨柳暗、晓风残月一出,就知道严东楼不是你的对手。单就才情而言,已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根本没办法比。只一条,严世藩在诗词上是有名的快手,像你刚才所作的《雨霖铃》,寻常人一辈子都未必能写出一首。若小严以速度和急智于你相拼,只怕你未必能胜他。小阁老这是以己之长攻君之短啊!”吴节:“不用担心,不就是比快吗,这天下论到赋诗作词,还有能快过吴节?”不就是抄吗,唐诗三百首,宋词三百首,一天抄他一百首旷世名篇都是毫无压力,严世藩能快过我?李妃不为人知的松了一口气,对于吴节的诗词和小说,她是真的喜欢。今日见着了人,见他英俊潇洒,又磊落不羁,更是欣赏。其实,在〖真〗实历史上,李妃就是一个爱才之人。否则,也不会因为欣赏张居正的才学和政才,大力扶植,甚至不惜传出绯闻。吴节如此有才,而王府又聚集了一大批如高拱、谭纶、张居正这样的一等一的人物。而皇帝也默许王爷提前建立自己的班底,这让李妃动了招纳的念头。这只是其一,其二,李妃知道吴节是皇帝的身边人,如果能够将他招入王府,岂不为王爷平添了一大臂助。一直以来,因为有“二龙不相见”的箴言,王爷和天子已经有十多年没有见过面。不能见到皇帝面,政治上很多微妙的东西也把握不了那个度。而皇帝又最反感别人将手伸进大内,黄锦和陈洪也是油盐不进的人如果有吴节在,事情就变得简单了。当然这种心思也只是在李妃心中一闪而逝,却能做不能说。不过,即便要招揽吴节,也得等到这人有了进士功名才好扶持。否则,一旦入了王爷的发眼,府中的智囊们都是内阁阁臣,吴节一个小小的举人挤身其中,大家都觉得尴尬。李妃想到这里,就问:“士贞先生,来年春闱可有把握?方才那小阁老说礼部的事情究竟怎么回事?”吴节不想让王府插手,笑道:“无妨,不过是一场考试罢了,同以前的院试和乡试也没有什么区别。”他这话说得举重若轻,就好象在说一件如吃饭喝水一样简单之事,身上却隐约散发出一股强大的自信。李妃见了,对吴节的信赖又多了三分。看吴节坐着王府的马车远去之后,她才同桂圆一道上了暖轿。沉吟片刻,李妃才对桂圆道:“桂圆,若吴节有新作问世,你可以选择一下,给孤看看。”桂圆拍手:“好啊,既然娘娘有命,想那士贞先生应该接着写《石头记》的。这书已经许久没出新章节,等得人心痒痒的。”李妃扑哧一笑:“你这小丫头,只想着看吴士贞的话本儿,我说的是他和严世藩接下来将要比试的诗词。桂圆:“奴婢又不懂这个,怎么替娘娘你做选择?不过,士贞先生的东西总归是极好的,若有新作,我还是别选了,统统给娘娘你送过来就是了。”李妃幽幽一叹:“也只能这样了,依士贞先生先前的自信,想必就算再也,也是佳作。哎,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真真将那男女离别是的凄楚写足十分。这样的文字,有一首就足以典籍留名,又如何能连续不断写出来呢……”“走吧,回王府去,将这首词录给王爷,相必他也会很喜欢的。”李妃将手放在铜手炉子上,又朝轿子外面看了一眼。李府的灯光中,雪huā片片如絮,寂静无声。两个轿夫轻手轻脚地将轿子抬起来,走得平稳小心。李府中,各色人等都已散去。静室之中,李历愤怒地盯着严世藩,冷冷道:“小阁老真是威风,欺到我李家头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