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孟身居高位,这些年倒是有了些涵养气度,可听到对方的这话,嘴里的那口茶水还是差点喷出去,不过好歹是止住了。高一功这等这闯营身居高位的角色,从豫西到山东,几百里的路程不说,两省都是遭遇大灾,而且以他的身份,若是被官军捉住,恐怕立刻就是千刀万剐的下场,在闯军之中这高一功已然是统领万人的大将,有那样的地位不去安享,却冒着如此巨大的风险穿州过府的来到山东,所为的就是为了借银子?虽说闯军八大营起兵的时候都是赤贫的农民,可从陕西到山西河南,然后去湖广,四川甚至还在京畿附近出没过,这么大的活动范围,当真是破家无数,许多豪门巨户都是被闯军打破,积攒几代甚至是几十代的金银粮秣都是被掳掠一空,除却小部分分给当地贫民百姓之外,大多都是作为闯军的军需使用。李孟这边琢磨了下,闯军最多虽有几十万人的规模,可这些人未必都是花费军饷的,李自成的核心部队无论如何肯定会有些底子积存在手中,到底有什么急用需要冒着风险来自己这边借钱。不过话到口边,却不是问究竟了,李孟笑着问道:“不知道高兄要借多少银子呢,李某这边倒是有些积蓄的。”高一功清清嗓子,也不客套,缓声道:“白银五万两……”高一功的话音未落,李孟在那里哈哈大笑,笑着说道:“闯营那么大的基业,这些年积攒,百万金银总要有吧,居然冒这么大的风险来我这边借这五万两,要让人知道,岂不是笑掉大牙!”听到李孟说出“闯营”两个字。高一功身体不为人注意的震动了下,两只眼睛一眯,接着整个人的状态就变平静,李孟显然早知道自己这边的确切身份,倒也不必惊惶,不过这般说破倒是第一次。看看李孟的神情。方才那话里面虽有调侃的意思,可却没有表达明确地拒绝,高一功此次前来,并没有把这事情想的太顺利,冷嘲热讽,甚至刀枪相见的局面都有可能,可对方一接话,反倒是让他很欣喜。在这个时代。李孟所经历的事情大多是真刀真枪,直来直去的解决,可这高一功那是从最底层一步步爬到今天这个位置,什么人都打过交道,算计城府可比李孟高出太多,尽管李孟的话没有明确地表示什么,但却并没有说死。高一功知道。自己这时候要想编造什么理由,恐怕是适得其反的效果,不如直接直说,稍一沉吟,就闷声闷气的开口说道:“闯营这边家大业大,花销也大,各省都是大灾,补给只能是从那些贪官恶霸的手中榨出来,可这粮饷压榨可以,兵器甲胄却不能。老营那边的铁匠也不够用的,在陕西、河南开的几个武库也是坐吃山空。”李孟点点头,不是每个人都和自己一样有心,养着一帮匠户和铁匠,山东的这些军将,都是跟武库里面购买,看管武器地宦官们对这兵器的要价可不算低,这些军将为了多省些钱,也根本不更换兵器。所以士兵们手中拿着锈矛钝刀,身上穿着破烂盔甲。这都是寻常事,丝毫不让人奇怪,冷兵器肉搏,刀剑相击,长矛攒刺。若是交战的次数多。那就很快就要报废,大批量打造的刀剑。劈砍多次之后,就会有缺口,甚至是断裂,矛尖也是如此,盔甲也不是永远防护,必须要修缮保养。李闯自起兵来,天天打说不上,可五天一战倒是少说了,每日里和官军就是包围,突围,互有攻守,追击堵截,天天大战,总不可能真是像文辞形容的那样,使用木棒农具,兵器还是要的。可若此多战,武器的损耗也是极大,闯营转战五省,却没有一个可以依托地根据地,自然不会有稳定的武器供给,只能是通过打开州府县城的武库,还有些隐秘的途径来获得,胶州营这边的青盐交换武器的渠道自然也是其中之一。不过李孟对这每月两次到三次的几次武器出货,数量可是清楚的很,虽然几船的武器数量不少,可对于闯营这样大规模的部队,即便是老营地核心部队来说,都是杯水车薪,没有多大的作用。高一功把闯营所遇到的事情全部说出来,也许是隐秘之事这么光明正大的说出来,心里面有些局促紧张,连忙端起茶碗大口喝了下去,迟疑着说道:“不瞒李将军说,以往闯营各部兵马都有各自的渠道,其他大营我不知道,可俺们闯营是在山西平阳府城和陕州那边购买,价钱大概是市价的三倍到两倍,泽州府和潞州府产铁,官私的铁匠作坊多,买兵器也容易。“高一功虽然木讷,口才也是一般,可李孟听得是津津有味,陕西闹起来的几大营,若是拿着木棍石块和官兵斗争,现如今早就被剿灭,怎么能打到现在胜多负少,稳定的粮饷和兵器来路想必很重要,粮饷就地征发问题不大,这武器的来路李孟一直是糊涂,有段时间和周举人私下议论地时候,还猜测会不会是当地的卫所私自买卖兵器,谁想到居然是光明正大的在山西的州府购潞州府和泽州府都是天下闻名的产铁之处,大明在这里设立矿监和兵器局,算是重地,不过而今吏治混乱,末世景象,太监和管事地官员,以及下面地地主豪绅们都是琢磨着在官办的铁矿上面捞钱,私卖兵器也不是大不了地事情。只是先前说的是银两,可这高一功却把话题引导了兵器上去,委实是让人有些糊涂,李孟也没有什么着急的,难得的听听其他军队之中的故事逸闻,对自己总是有不少的好处,倒也不忙把这个话题转到正路上去。高一功的情绪渐渐的有些正常,说话也是顺畅了些,依旧是平淡说道:“从去年九月起,在平阳府那边购买的兵器价格突然上涨了十五倍,还必须要给足色的现银,老营那边有些积蓄,可朝廷的狗官孙传庭和洪承畴那边追打的紧,一直是咬着不放,买兵器的银子很快就不够用了。”这话没有说完,李孟一口水呛在了嗓子里面,哭笑不得的看着面前的高一功,调侃道:“高兄还真是不把李某当外人,这狗官岂不是连我也骂进去了。”知道自己的话说错了,高一功有点尴尬,不过这沉默的人打开话匣子,言语也是不少,在那里继续说道:“价钱高了,也不能不买,老营的底子迅速的消耗了个干净,这几次跟朝廷的狗….官兵接战都是吃大亏,已经有些后归附的兄弟只能有两成的兵器到手上,不瞒李大人说,孙传庭和洪承畴都是能人,闯营要是这么下去,就要伤根本了,闯王说,不管如何也要搞到一批兵器,打一场大仗,把官兵打疼,要不然这么跑下去,大营就要垮掉了。”这话完全是没有顾忌了,此时的情景颇为的别扭,一名反贼的大头目和朝廷的高级武官在那里谈如何打败官兵,保全“反贼”核心的计划,他们两个说的话已然是大逆不道,就算没有这些话,两人的见面也足够杀头灭族了。对方想要借钱买兵器,李孟总算是明白这五万两的由头了,他却还有些疑问,禁不住开口问道:“山西的兵器为何价钱翻了这么多,涨的不对啊,莫非没铁了?”“那矿开个百年也是足够,闯营买兵器都是通过山西的大商号高盛和平阳的分号走货,谁知道去年下半年这些***就提价提的厉害,说是你这边不买,自然有人买,兵器还不够用哩!”一直还算是平静的高一功,言语间终于是有些火气了,对其他省份和事件都是通过塘报和邸报来了解,还有些商人们的描述,李孟所能知道的都是比较片面的东西,高一功话语中所带来的信息量很大,要理解真需要全神贯注。大商号高盛和,山西的,这也许就是现在媒体上曾经大肆宣传多年的晋商了,没准还能在现代找到什么根源。“这高盛和除了你们还能把兵器卖给谁,朝廷的兵马出得起钱?再说他们直接可以在武库调拨啊!”尽管屋中洁净,高一功还是恨恨的在地上吐了口吐沫,咒骂道:“卖给谁,卖给口子外的那些鞑子,那些鞑子再朝着东面卖过去,他们换来皮子,牛马和那些山货……”高一功正说得起劲,却看见李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表情极为的惊愕愤怒,大声的喝问道:“卖给鞑子,卖到东边,那不是卖给女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