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等海上行船的差事,死活不是自己做主,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被海龙王收了,赚来的钱马上花出去抓紧享受这快活才是正事。郑家这些船上的管事的、干活的,都是些快活一天是一天的人物,在福建安平那边,郑芝龙自己的府邸是富丽堂皇,但下面的建设搞得很差,下面的人花钱也没有个花的地方,这山东的逢猛镇正好是对了他们的胃口。不管赚了多少,下船之后,在镇子上狂嫖滥赌,一文钱都不会剩下。这位张屠户开设的赌坊和青楼之中,到处都是这样的角色,有的是郑家,有的是其他处的海商,都是放浪形骸之辈。被张屠户指着的那名郑家船头,也不知道应该说今天运气好还是运气不好,平日里都是在赌坊里面输个精光,今天却大杀四方,狠狠的赢了一笔银子,心满意足的从赌坊里走了出来。手中有了银子,就琢磨着接下来该怎么把这笔钱花掉,兴高采烈的走在街上,这时候已经是凌晨,虽说很多店面都是***通明,欢声笑语,不过在街上的人已经是稀稀落落,看不到有什么人了。还有几辆拉着柴草的大车经过,不知道是给那家酒楼送第二天用的柴禾,车上的柴草堆的好像是个小山一般。郑家的船头拿这个口袋,里面全是赢来的银两,和这些柴草的大车侧身而过,如果有人盯着那郑家的船头看,就会发现个很诡异的事情,他和那柴草大车擦身而过的时候,再也没有从另一边走出来。那大车上的柴草堆的那么高,就算是塞进什么东西,也根本看不出来。“你们瞎了眼睛!!竟然敢在逢猛镇哪里动手,你们这些狗才,就不怕李二郎灭了你们九族!!”这名郑家的船头被困在一把铁椅子上。脑袋上罩着头罩,完全不知道外面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自己被人打昏,醒来之后就在这地方了,隐约听见周围有海浪的声音,但却是在市内。周围人走来走去。却不知道是什么人再走。这种睁眼瞎地状态更是让他惊吓之极。他敢拿着那么一包银子。大摇大摆地在深夜行走。就是因为逢猛镇有李孟来保证绝对安全。本来以为无事。谁想到却遇见这个。郑家地船头也是船老大也是海盗。也算是亡命之徒。遇见这样地局面。第一个反应不是求饶。而是大声地喝骂威胁。谁想到自己这话才喊出口。那边一盆水就浇了过来。水很烫。但还不至于伤人。浇到身上极为地不好受。那船头地叫嚣顿时是小了不少。就听到一个人恶狠狠地说道:“再他娘地吆喝一声。老子用开水泼你。让你个杀才变熟了。”这威胁可真是可怕实在。郑家地船头立刻是闭嘴不言。听着屋中人还在那里继续地忙活。隐约能听见隔壁那边地确是在烧水。还听见铁器相碰地声音。地确不是什么好征兆。而且方才说话地那人。口音是地道地京师官话。想来想去。也想不到京师那边地人和山东有什么关系。郑家地船头半响才迟疑着开口说道:“几位好汉,小的在张家地赌坊也是赢了些银子,随身还带着些,若是不嫌弃。好汉全都拿去就是。”一开口说话。听着对面安静下来,这船头心中觉得有门。又是客客气气的说道:“小的是在海上行船地,来这逢猛镇也就是寻个快活,和几位好汉,肯定是没有什么恩仇,麻烦各位再一棍子打昏了小的,丢在外面就是。”这船头也是光棍,眼下这局面,也只能是求保住自己的性命,钱财身外物,而且郑家的这个船头也想得明白,就算是想要报仇,都找不到仇家,只能是告诉逢猛镇的胶州官兵,等着他们给自己出气。安静了半响,才听见对面有几个人嘿嘿的笑出声来,有一个人开口冷声说道:“这个南蛮倒是懂得做事,不过这次大爷们可不是来劫道地,郑老三,你的事情发了!!”郑氏一族,在福建可是成千上万的,这郑老三和那郑芝豹没什么关系,不过是家中排行而已,穷人家不起名字的也是多数。一听到郑老三被对方叫了出来,这船头顿时是浑身一个激灵,对方的口吻他可是大概听出来了,这分明是衙门官差的口气,郑家虽说现在也有官方的身份,但所作所为,要是深究,都是灭族抄家的罪过。“咱们是京师镇抚司出来办差事的……”报完这个名字,看那郑老三连个反应也没有,对面那人又是狞笑着解释说道:“这名字你不熟悉,锦衣卫地名字你知道吧,爷几个就是锦衣卫出来办差地!!”锦衣卫的名字当真是如雷贯耳,大明老百姓就算是最边疆地也是听过这个衙门的赫赫威名,那可是如同吃人的怪兽一般可怕,这几个人又是地道的京师官话,这郑老三更是害怕起来,尽管这几个人报出的衙门官名有些小漏洞和错处,他又怎么听得出来。“小人是福建海防游击郑大官人的属下,也是官身,也是官身,几位大爷,这件事情肯定是误会,是误会。”刚喊了几句,就被人一脚踹到了肚子上,疼的要命,还弯不下腰,只得是大口大口的喘气,听到对面的人阴森森的说道:“别和咱们说这些糊弄傻子的话,郑老三,你个狗才勾结鞑子的事情,已经是有人告发了,咱们就是从京师特意来这山东拿你的。”好不容易才喘上了气,听到这话,猛地被呛到,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连声的咳嗽,去往金州和朝鲜去交易贸易。这本是郑家的大当家郑芝龙定下的方针政策,他个下面做牛做马的怎么敢说话。这神通广大的锦衣卫官差盯上了自己。想必是有确切的证据,自己要是脱罪都无法脱罪,总不能说这是我们龙头定下地主意,家人老小还都是在福建呢,要是自己的话语传出去,一家老小都不要想有好日子过了。“几位大爷,小地的确是去过朝鲜和辽镇。不过是卖些南边的精细货物罢了,这银子反正也要给人赚去,郑家去赚也说得过去,几位大爷,小的只是个管船的船头,上面吩咐什么老老实实的照做,这样的事情自己也不敢拿什么主意啊!”郑三带着福建口音地官话,让人听起来很吃力,不过大概的意思都是表达的清楚,几名锦衣卫又是沉默了会。方才开口说道:“郑三,也知道你不过是个做事的,不难为你。把你知道的说出来,咱们去抓那主事的。”“几位大爷,小的家里还有老人小孩,鞑子的那些官和贵人喜欢南边的精细货物,平日里都是一帮山西人在南边采买,后来大家琢磨着与其让他们来赚。不如直接去买卖,赚这个钱!”他这边喘着粗气说完,另外有间屋子却有人跟着吆喝了声,开口喊道:“水开了…..”这郑三听见这个就是一抖,就听到屋中有人又是冷笑着说道:“郑三,你说话这么不尽不实的,看来给你浇点开水,洗个热水澡,没准还能清醒清醒。”听到这话。郑三在椅子上拼命地挣扎起来。但丝毫动弹不了,就听到隔壁水响。有人朝着这边走来,然后能感觉到滚烫的水汽扑面而来,他心中已经是害怕到了极处,嘶声的哭喊求饶道:“官爷,官爷,小地这边能知道什么,你就是真把这水泼在小的身上,小的也不会知道什么,只是知道去往鞑子那边的船从年前就开始跑了,都是江南和番鬼的精细货物,回来的时候,一般都是装些山货药材之类地。”不过即便是他这样大喊,对方却没有什么收手的意思,几滴水从容器里面滴答出来,落在他腿上,的确是烫的生疼。这郑三精神终于是崩溃了,在那里哭喊着说道:“小的的确是不知道,要不您就一刀宰了小的,发发慈悲,就别让小的遭这个活罪,求求您了。”那盆开水距离他的确是远了点,这郑三这才是松懈了下来,浑身好像是虚脱一样,只是在哪里干嚎着哭。站在他对面地黄平,冷着脸和身边地几名手下互相看了眼,都是颇为的失望,从这个郑三地口中,只能是确认福建的郑家的确是再和鞑子做生意,但郑家这样的豪族大家,若说是仅仅在做生意,谁也不信的。看从这郑三口中,也就是能挖出这些东西了,在胶州一地,山东盐帮和其他几个衙门联合协查,确实是没有发现有人顺着这港口进入内陆打探消息的事情,但是有没有其他的事情,或者说军械的买卖,或者是郑家通过其他的途径给鞑子提供情报,目前都是不知道。郑家在济宁和胶州城中都有级别较高的人员,济宁那边,主持山东和南直隶生意的郑鲨都是经常过来。但这些人却是不能绑的,要是抓来,也不好交待,想到这里,黄平就有些丧气,心想自己加入胶州营,本来是想上阵作战的,谁想到还是做家里传承的老本行,这差事做起来可真是郁闷。不过这山东盐帮大统领,地位的煊赫也是黄家这么十几代下来,混得最好的,说起来也是值得了。既然打听不出来消息,这人可不能就这么放在灵山卫所的民居之中,得把他处置一下,刚要下令,那边的郑三哭喊的有些疲惫虚脱了,人一疲惫虚脱,精神上就松懈,絮絮叨叨的埋怨叫骂,前言不搭后语。“我们百姓开船在海上不顾性命,赚点辛苦钱,就担上这么大的罪过。朝廷的大官派人鞑子那边求和,你们又……”屋子里面猛然安静了下来。这郑三也是下意识的闭上了嘴,黄平几人面面相觑,都是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抑制不住的兴奋,自家大帅需要什么情报,他们下面的人大概有个思路,面前这个船头说地话应该就是自家大帅最喜欢的那种情报。事情和郑家无关,精神又是大起大落。而且反正是说出口了,这郑三对这个问题却没有什么避讳,他可能也不觉得这些话会如何。大明和满清互相地情报搜集是极为不对等的,鞑子在北中国有各种打探消息的人,而大明对满清鞑虏那边有什么情况是完全模糊的。兵部尚书陈新甲派使者去关外联系议和的事情,关内隐瞒的密不透风,在关外满清的地界却已经是沸沸扬扬。按照崇祯皇帝地授意,和谈的尺度实际上非常的大,大明历史上没有和域外蛮族和谈经历,这次出关谈判的密使马绍愉完全是按照。当年宋辽、宋金、宋元的路子来谈,什么岁币,什么称臣之类的。马绍愉出现在满清官方的时候。给人的感觉当真是瞠目结舌,让满清上下震惊异常,不管在军事上取得什么大胜,满人对汉人始终是有一种自卑感,这种自卑感已经是延续了许多年,从文化上。从国家上,从各种方面来说都是如此。那范文程、宁完我不过是个秀才童生出身的卑琐文人,却在满清有那样的高位官职,努尔哈赤晚年对汉人地屠杀,都是和这种自卑感有关,这也是满清的勋贵高官们,乍得富贵,便模仿汉人衣冠,喜欢大明的各种奢靡享受。山西地商人。还有包括郑家在内的南方商人。去和满洲贵酋做这样的生意,也就是这个原因。满清目前对大明有这样的军事优势。却迟迟不发动总攻,而只是一次次的入关骚扰抢掠,此时的大明已经快被流民大军们摧毁根基,如此虚弱地大明帝国,正在巅峰的满清却没有什么大动作。差不多都是和那种仰望的视角,自卑的心态有关……可突然间,被自己仰望多年的大明帝国,突然间派出了和谈的密使,而且是这样的低姿态。所有知道这一切的满人在这一刻,突然间信心满满,大明帝国那看似庞大的形象在他们心中轰然崩塌,这件事情地意义甚至还要超过了松山那一战,原来对方是这样地不堪一击,完全是个纸老虎。尽管和谈的密使马绍愉一再要求对方保密,可消息还是被有意无意地传了出来,从亲王贝勒,到下面的甲丁、包衣,人人知道了大明来求和称臣纳贡的消息,人人振奋,直接是把这件事情当做笑谈。称臣纳贡,这算什么,大明做出这样的低姿态,反倒是让满清更看清楚了大明虚弱的内在,金银亿万,子女牲畜,到时候依仗弓马冲入关内,自去取之就是,你称臣纳贡这点钱又算得了什么。满清勋贵们本就是没有打算认真来谈,要不然消息也不回传扬的那么快,这郑家的船队去金州卸货的时候,和岸上的人闲谈聊起,不管怎么说,这郑家和那些南边来的商人也都是汉人,码头上的那些满人从前还有几分客气,此时却是志气昂昂,闲谈的时候把这些水手船家好一顿奚落。郑家这些水手和主事的人,民族国家的观念本就淡薄,反倒是想,咱们做生意算什么,那朝廷都来和谈了,心中本就是若有若无的那些内疚更是烟消云散。另外一提,被紧闭起来的蓟辽总督洪承畴也是知道了这消息,满清一直是没有放弃对他的招降,这个消息对起到什么作用还真是令人玩味。何人指使,何人来和谈,和谈的内容如何,这些东西都是都被满清的有心人散布整个关外,务求真实可信,或许这也是满清的心理建设。只是可怜这出关求和的使者,受尽了鞑子的愚弄和嘲笑,却只能是无奈的在那里和谈,成为别人眼中的傻子,天下人眼中的耻辱和笑柄。郑三一个粗人,跟那岸上的人闲谈聊过也就聊过,并没有记得太清楚,但他知道的这些消息,已经是足够多了。比如说他模糊的记得,那个派人来和谈的朝中大佬姓陈,还有姓马的某位文官,有这些姓名就已经是足够。黄平几个人记录的时候,倒是足够冷静,脑海中迅速的运转,和自己掌握的那些朝廷信息迅速的结合对照,他们是山东的属下,不知不觉间,和这个大明已经是有了疏离感,隐隐的还有些幸灾乐祸和瞧不起的感觉。这黄平想的倒是比下面的人稍微多一些,他想的是,这个消息要是传到大帅手上,不知道会有如何的雷霆之怒。把这些消息记录完,郑三脸上已经是死灰一片,尽管他不知道自己说的这些到底意味着什么,可抓自己来的锦衣卫却没有留活口的意思了。问完之后,黄平从椅子上站来,抖了抖手,实在是记录的太累,边上的一名属下走过来,指指蒙着头捆在椅子上的郑三,抬手在脖子上虚抹了一下,这意思明白,问完了是不是要灭口处置。黄平略一沉吟,嘴角却挂上了一丝笑容,摆摆手……屋中安静了一会,郑三心中已经是完全的绝望了,心想对方也应该到了灭口的时候,不过心中也有些轻松,因为今天自己所说的这一切,如果被自家龙头郑芝龙知道,恐怕死的更惨。这等人在郑家都是被在小腿上跳开几个小口子,然后直接用绳子捆住挂在船边上,在海上走不了多长时间,血腥味就能把鲨鱼引过来,被鲨鱼一块块撕掉肉去,偏偏还死不得,那真是地狱一般,比那活剐都要残酷,想想都是毛骨悚然,这么干脆利索的一死,家中老小族里面也不会亏待。正在那里胡思乱想,脸上的黑布罩子却被人一把扯了下来,屋内倒是黑暗,郑三的眼睛很快就适应了这光线。面前站着几名穿着锦衣卫袍服的壮健汉子,都是生面孔,从来没有见过的,冷冷的看着他,有一名拿着针和刀具的师傅走进来,这郑三吓得还以为对方要动手杀人,谁想到那人在他的胳膊上刺了个图案,趁着血迹未干,一名锦衣卫把一张写满了字的纸印在了他的血迹上,拓下了那个图案。“郑兄弟,这是你的供状,你胳膊上这个图案和供状上的一样,要是送到你们龙头哪里,你是个什么下场,你比我们清楚吧!!”这些人好毒的心肠,郑三本来已经是有了死的决心,可这么下去,自己的家人老小也要跟着倒霉遭殃,他拼命的扭动,刚要破口大骂诅咒,另一个人却拿起来个口袋,这口袋正好是他昨晚装赢来的银子的。那锦衣卫又是悠然的说道:“这口袋里面的银子我给你换成了金子。”金子!那可是翻了将近八倍,突然有了这么一注大财,郑三张大了嘴巴看着面前的锦衣卫们,完全是糊涂了,那锦衣卫淡淡的继续说道:“郑兄弟,咱们今后还要常来常往,经常打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