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霁云打开帅府大门,见是建宁王李倓,神色淡然地抱了抱拳,“建宁王殿下!”李倓满脸堆笑,抱拳道,“南将军,请问永宁王可在?请通禀一声,就说小王有要事求见!”南霁云犹豫了一下,他也拿不准张xuān究竟会不会见李倓。但因为李倓之前跟张xuān关系还不错,所以南霁云就点了点头道,“请殿下稍待,末将这就去禀报大帅!”张xuān和葛勒在帅府**的花厅里小酌,气氛非常融洽。虽然两人是妹夫与大舅哥的关系,但因为张xuān的身份,再加上葛勒又是回纥王子,两人其实很少像今天这样面对面地单独相处,拉拉家常什么的。“以我之见,现在其实就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只要你登高一呼,三军将士群起相应,改朝换代轻而易举。你放心,我马上给父汗密报,请父汗率回纥举国之兵开进灵州,助你夺位!”葛勒微微有些振奋地挥了挥手道,“不要再犹豫了……时不我待机不再来,索性先登基称帝,然后再灭安禄山和皇帝。”站在葛勒的立场上,他当然是希望张xuān能够篡唐称帝,若是张xuān为中原王朝之主,回纥人的日子会更好过。如果张xuān愿意起兵夺权,回纥肯定会竭尽全力举兵助战,这一点毫无疑问。张xuān淡然一笑,摇了摇头道,“安禄山叛军当前,现在说这个,还为时过早。”葛勒皱了皱眉,沉声道,“你到现在为止,还是跟某虚来套去。你今日就跟某家说句实话,你到底是反还是不反?”张xuān忍不住笑了,轻轻道,“王兄,何必说得这么难听呐?什么反不反的,在下可不是安禄山这种叛贼,祸乱天下注定会留下千古骂名!”“难道你还要继续当大唐皇帝的忠臣?别傻了,再这样下去,你迟早会……”葛勒欲言又止。“我一向只忠于这个国家,而并非忠于哪个皇帝。爱国不等于爱朝廷爱皇帝,这一点,恐怕王兄很难理解。”张xuān长出了一口气,“我的命运我做主,哪怕是皇帝,也不能左阻挡我前进的脚步!”张xuān的声音铿锵有力。葛勒闻言大喜,张xuān虽然从始至终没有说出一个“反”字,但意思却很明显了。他不会坐以待毙,听任皇帝宰割。而除了篡唐夺权之外,葛勒也想不出张xuān有其他的选择。“嘿嘿,你们汉人真是虚伪。明明是要反,还非要藏着掖着,不敢光明正大地说出来……啧啧,你倒是跟某家说说,你这不叫反,叫什么?”张xuān轻轻一笑,“这个反字,请恕我不能接受。我只是自保而已,我本无夺权之意,奈何人家偏生就非要拿刀子架在我的脖子上,我还能坐以待毙?不行!”“这不叫反,更不叫叛,而是——”张xuān目光顿时变得冷厉起来,“而是叫反击!”葛勒目光中闪过一丝异色,倒也不再继续跟张xuān较劲辩论下去,在他看来,无论什么名义,只要张xuān肯取大唐而代之就足够了。目前,张xuān远远比安禄山更有机会。他不仅拥有无与伦比的军心威望,还在大唐士族和民间拥有相当高的人气和名望,又站在了一定的正义高度上,只要他举起大旗,很快就会取得天下归心。“既然如此,某家这就回书父汗,请父汗举回纥之力,派兵助战,助你平定天下!”张xuān缓缓起身,凝望着葛勒,坚定不移地摇了摇头,“王兄好意,在下心领了。纵然我要自立为帝,也不会借助外族的力量。王兄安心率兵助我平叛即可,至于皇帝——”“皇帝所仪仗的,无非是身边的两万人,还有李光弼的四万军马。我若是要向皇帝下手,还用不着回纥出兵。”葛勒脸色顿时就有些不太好看,他明白张xuān始终不拿回纥人当自己人,这说明,他固然是回纥的女婿,但在他心里,回纥永远都是外族,不会真正信任。“也罢。不过,若是你有需要,回纥大军随时可开进灵州助战。”葛勒凝声道。张xuān笑着点了点头,“王兄盛情,在下谨记在心了。”“你准备什么时候起兵?某家也好心中有数,做好准备。”葛勒压低声音问道。这层窗户纸既然捅开了,葛勒说话也就不再遮遮掩掩了。张xuān嘴角一挑,“先灭了安禄山叛军再说!我若是现在起兵,必然腹背受敌,难成大器。况且,如今还不是彻底跟皇帝翻脸的时候。既然皇帝还没有扯破脸皮,那我又何必当恶人!”葛勒皱皱眉,还要再劝几句,突然门外传来南霁云沉稳的声音:“大帅,建宁王李倓求见!”葛勒一怔,急急道,“李倓到访肯定没有什么好事,这些皇子,没一个好东西,你不要见他!”张xuān轻轻一笑,突然朗声道,“南八,转告建宁王,就说本帅身子不舒服,改日再去登门拜访,请他回府吧。”南霁云没有迟疑,立即回去转告李倓。李倓听说张xuān不肯相见,心里就越加沉重。他心里有一种非常不祥的预感,张xuān有彻底跟大唐朝廷决裂的念头。若是张xuān如安禄山一样起兵叛唐,恐怕……李倓一念及此,脸色骤然变得无比的苍白。同时,又无比的绝望。他本来将张xuān视为争夺储君之位的靠山和外力,可如今这个靠山都要与大唐朝廷背道而驰,他还能指望什么?想起张xuān之前的话,又想起方才群情鼎沸的三军将士,李倓嘴角抽搐了一下,默然转身离去。…………李倓带着几个随从走在清冷的潼关关道上,在街道拐角处,李豫面带嘲讽之色站在那里,淡然冷笑道,“是不是吃了闭门羹?本宫早就说了,张xuān素有反叛之心,可父皇和三弟你们总是不听!如今怎样?此刻他重权在握,若是起兵反叛与安禄山同流合污,必成朝廷大患!”“养虎为患,还有什么话说?!”“闭嘴!若不是你们在父皇耳边挑唆,父皇怎么能昏了头在这个时候夺张xuān的兵权?如果张xuān反了,也是你们逼的!”李倓心情非常糟糕,压低声音怒斥一声,拂袖而去。李豫冷笑着,望着李倓的背影,回头向站在一侧的霍长青轻轻道,“霍监军,看来,我等不能再留在潼关了。当务之急,必须要立刻禀报父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去张xuān的兵权,迟则生变!”霍长青犹豫了一下,见左右无人方才低低道,“楚王殿下所言甚是,我等当立即离开潼关,去灵州面见陛下!”“走!”李豫当机立断,立即命人牵过马匹,径自向关门处行去。他其实是害怕了,担心张xuān随时会反,一旦张xuān反了,肯定会在第一时间向他们下手。一行数人到了关门前,却见关门紧闭,有神策军的军卒把守。李豫脸色一变,知道张xuān早有防备。他咬了咬牙,恨恨地跺了跺脚,又扭头向回返,原路返回了。雷万春从一侧的关堡里闪出身形来,望着李豫和霍长青等人的仓皇背影冷笑道,“想跑?哪有那么容易!这一回,你们是跑不了了!”张xuān被逼辞官退隐的消息没有传到灵州皇帝那里,却向天下传播了开去。安禄山闻得消息,狂喜。立即传令进攻河东的史思明,放弃河东,进逼灵州。同时,安禄山还派人潜进吐蕃,散播消息,蛊惑吐蕃人出兵浑水摸鱼。其实史思明此刻正在河东就地休整,没有着急进攻太原。史思明听闻张xuān的遭遇,心里立即凉了半截。他本来得到张xuān大军陕郡大捷的消息后就准备派人南下潼关,向张xuān投诚,所谓“弃暗投明”将功折罪。可张xuān居然被皇帝逼迫着要下台,这样一来,史思明就不能不重新考虑。若是没有了张xuān,大唐朝廷就很难再与安禄山叛军抗衡。史思明深知这一点,原本投降的念头立即就消失一空。既然不再准备投降,史思明当然是立即遵从了安禄山的军令,立即起兵沿着河东的外围奔袭灵州而去。而吐蕃的赤柱闻报亦是觉得机会来了,下令收拾残军,纠集五万吐蕃军马向吐谷浑故地进攻。如此一来,吐蕃和陇朔边境狼烟再起。而这个时候,李光弼正在灵州接受皇帝的册封和赐宴,正志得意满不可一世。吐蕃大军来得突然和凶猛,李光弼的两宁州守军措不及防,军心大乱,一战即溃。镇守都兰的顾惜率军退守沙柳河,与杨涟合兵一处。而两宁州大半土地,又再次落入吐蕃人手里。赤柱率军进驻吐谷浑故地,在积石山下与唐军死战一场,唐军伤亡惨重,半数退守沙柳河,半数掩护大量移民逃回河州。如此一来,不仅之前夺得的吐蕃土地失陷,就连两吐谷浑故地大半也都被吐蕃人收复。消息传来,灵州震动,举国震动!直到这个时候,回纥王子葛勒才明白,张xuān这一招借刀杀人之计,真是妙不可言。没有费一兵一卒,就将皇帝李亨推到了绝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