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初一的上午,刘整的长子刘垣再一次打着白旗来下,也许是凑巧,这天上午是吕文福在襄阳城墙上值勤,吕文焕则因为连续三夜指挥炮战而疲惫不堪,早早就去休息了——刘也就有了机会了。不过吕文福也不是那么好说话,刘领着十余名汉军士兵推着装有三牲祭品刚到护城河旁,吕文福就在城上大喝道:“站住,刘垣小儿,你又来干什么?”“四叔父,小侄今日略备了一些薄礼和三牲祭品,特地来给大伯父吊孝,望叔父允许小侄入城。”刘十分有礼貌的大声答道。吕文福大怒道:“滚回去,我大哥不需要你来假惺惺的猫哭老鼠,我们又和鞑子打起来了,还要你来吊什么孝?快滚,再不滚我就下令放箭了!”说罢,吕文福将手一挥,城上宋军立即举起弓箭,明晃晃的箭头全部对准了刘。“叔父,小侄今天只是以私人身份来为伯父吊孝,与你我两军交战无关。”刘甚有胆色,面对一排排闪着寒光的箭头仍然不惊不慌,仍然大声叫道:“上一次小侄扶棺入城,匆忙之中未曾准备祭品,大失礼数,今日小侄特地备了三牲祭品,是为补足礼数,还望叔父成全小侄的一片孝心。”“四将军,不可中计,若非忽必烈指使,借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来。”同在城上监军的陈向吕文福说道:“忽必烈派他前来,必是有阴谋诡计。我们要不把他赶走,要不就乱箭把他射死算了,但千万不能让他进城。”吕文福瞟了陈一眼,并不答话,城下刘垣见吕文福如此,心知有戏,忙嚎啕大哭道:“叔父,小侄父亲与伯父虽然素来不睦,但也是数十年来的旧交,小侄年幼之时,伯父还曾经抱过小侄,指点过小侄武艺,现在想来,伯父亲切地容貌小侄仍然记忆犹新。今伯父不幸惨死,小侄来为伯父吊孝,聊尽孝心,难道都不可以吗?不可以吗?”刘垣确实学到了他老爸刘整地几分真传,眼泪说来就来,哭得当真是泪如涌泉,哀怮感天动地。城上吕文福拿他的手软,心一软点头道:“那好吧,准你进城吊孝一次——但只这一次!下一次你就是说得天花乱坠,本将军也是弓箭招呼!”“谢叔父,谢谢叔父。”刘大喜,忙向吕文福鞠躬答谢。吕文福旁边的陈大急,忙阻止道:“四将军,此贼进城必有诡计,你为什么还要答应?要是二将军知道了,必然恼怒责备于你。”吕文福面无表情的答道:“他是来给我大哥吊孝,自古交战双方互通庆吊之礼并不鲜见,何况他还是我们吕家的旧交?二哥如果在这里,肯定也会答应的。”“可他是大汉奸刘整的儿子……。”陈本还想劝阻,吕文福却已经下令将吊桥放下,打开城门让刘垣一行进城。陈无奈,只得叫来亲兵去给吕文焕送信,自己则留在吕文福身边监视,预防吕文福做出什么糊涂事。而那刘进城之后,立即换上随身带来地孝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奔向吕文德灵堂,并没有向吕文福多说一个字。到得灵堂,刘让随从摆上宰杀后洗刮干净的猪、牛、羊三牲,亲自为灵牌奠酒,尔后跪在号啕大哭起来,“伯父啊,你睁睁眼啊,你的侄子来看你了啊!伯父啊,你还记得小侄吗?二十多年前,你抱过小侄,教过小侄武艺,小侄至今还记得你教地斩马八式,一直想让你看看小侄现在练得如何,再请你指点指点……呜……可你怎么就那么去了呢?你为什么那么想不开?为什么要自己服毒?世上那有什么过不去的坎?你忍上一忍,又如何会到这个田步呢?伯父啊——!”哭诉间。刘垣哭得死去活来。不断以头抢地。直碰得额头鲜血淋漓。惨忍睹。旁边答礼地吕文福想起自己刚出生不久就父母双亡。是大哥将自己一手抚养长大。恩若亲父。又被刘垣这么一哭。感伤之下也是泪如泉涌。趴在吕文德棺上嚎啕大哭。对刘垣敌意也大减。后来刘实在哭得厉害。磕头中额头鲜血又染红地面。吕文福忍不住上去劝道:“大侄子。别哭得这么伤心了。你伯父在天之灵知道你这么孝顺。肯定也会保佑你地。”“叔父。伯父为什么这么傻?”刘垣抓住吕文福地手。抽抽噎噎地问道:“忽……忽必烈在战前就……就已经放过话。对伯父只要活地。伯父为什么那么傻。要服……服毒自尽?忽必烈那么欣赏他。他为什么就那么想不开呢?如果……如果。如果伯父他……。”“如果你伯父向忽必烈投降。就可以保住性命了对吗?”吕文焕地声音打断刘垣地哭诉。刘和吕文福一起扭头看去。却见双眼熬得通红地吕文焕不知何时已经到了灵堂门口。吕文焕满面怒色地喝道:“四弟。我已经警告过你多次。不可再让刘垣进城。你为什么就是不听?来人啊。把刘垣给我乱棍打出城去!下次他敢再到城下。立即射杀!”“二哥。大侄子是来给大哥吊孝。你不能……。”吕文福本来还想阻止吕文焕如此粗暴地对待刘垣。吕文焕地一干亲兵却已经冲了上来。一通军棍直往刘身上招呼。可那刘即便棍棒加身也不肯动弹。还大叫道:“二叔父。你赶小侄走可以。但请让小侄再向叔父磕三个头。小侄立即就走。”说着。刘垣还真不顾宋军士兵地乱棍。又必恭必敬地向吕文德地灵位磕了三个头。这才艰难从灵位前站起。“小子。么主意。老子很清楚。”吕文焕冷冷向刘喝道:诉忽必烈。吕家兄弟已经有两个战死沙场。剩下地两个也不会丢脸。想要襄阳城。就真刀真枪地来拿吧。想要老子投降。痴心妄想!”“叔父误会了,小侄只为吊孝,那敢说降叔父?”刘垣艰难地回答一句,又向吕文焕和吕文福各施一个礼,这才一瘸一拐的走出灵堂。吕文福过意不去,追上去向刘垣说道:“大侄子,以后你别来了,你二叔父说出做得到,别妄自送了性命。你的孝心,四叔父替你伯父心领了。”“多谢叔父指点,小侄记下了。”刘恭敬回答一句,又用极低的声音说道:“四叔父,小侄带来的三牲祭品,请你收好。那天叔父若是有意,请到城外军营走上一趟,忽必烈大汗与小侄倒履相迎。”说罢,刘快步走开。“你这是什么意思?”吕文福有些发怒,刚要追上去质问刘垣时,后面吕文焕却叫了起来,“四弟,你给我滚回来!”吕文福无奈,只好走回吕文焕面前,吕文福本想向吕文焕解释,吕文焕铁青着脸却一记耳光扇在他脸上,向他喝道:“给我向大哥的灵位跪下!”吕文福在家中最小,对几个哥哥的命令从来不敢违抗,见吕文焕气成这样,也只好乖乖地跪在吕文德灵位前。吕文焕又喝道:“跟着我发誓——大哥英灵在上,你我兄弟牢记大哥遗嘱,誓死守卫襄阳,若有三心二意,天诛地灭。永坠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吕文福不敢忤逆,只好跟着吕文焕的话发了誓,态度颇是恭敬。“起来吧。”吕文焕怒火稍抑,又苦口婆心的向吕文福提醒道:“四弟,不是二哥说你,你也老大不小了,怎么做事还是这么糊涂?忽必烈一而再、再而三的派刘垣进城,你以为他真只是来给大哥吊孝?——是来离间我们兄弟俩!想要我们向鞑子投降!献出襄阳城!也献出襄阳城里地粮草!鞑子狡猾阴毒,狡计百出,你多和他们说一句话,就多一分危险,多一分动摇!这个道理,你到底懂还是不懂!”“懂,小弟明白了,小弟以后再也不私自让鞑子使者进城了。”吕文福象一个做错了答案的学生对老师说话一样,低着头向吕文焕回答,心中却在盘算着刘垣地话——三牲祭品收好?吕文焕这几夜来确实已经累得够呛,便打着呵欠说道:“明白就好,你赶快回城墙上去盯着,我再去休息一会,今天晚上估计还有得够呛。”“是,是,二哥请放心去休息,这里交给小弟就成。”吕文福恭敬答应。吕文焕点点头,这才打着呵欠离去,可吕文焕的身影刚刚消失,吕文福就叫来心腹亲兵,指着刘垣带来的三牲祭品命令道:“快,把这些猪、牛、羊都抬到我的房间里。”亲兵们答应,可过去一抬个个都叫了起来,“好重,这些猪羊重得不对劲。”“去守在灵堂门口,别让其他人进来。”吕文福命令一声,一个箭步窜到三牲祭品前,用刀划开猪肚,没划几下,猪肚中立时便滚出几根黄澄澄、亮晃晃的金条。看着那些诱人的金条,又看看堂上吕文德地灵牌,吕文福咽了一口口水,自言自语道:“我只是收鞑子的金子,没向鞑子投降,大哥在九泉之下,肯定也会原谅我地吧。”……大概是为了报复吕文焕的辱使之仇吧,在其后地几天里,蒙古军除了不断用火炮偷袭外,又向襄阳城发起了数次中等规模的进攻,而且蒙古军只有吕文焕在城墙上值勤时才发动进攻,几次进攻虽然不可能拿下襄阳那甲于天下地城防,却也让吕文焕累得够呛,常常趴在箭垛上就能睡着。而轮到吕文福值勤时,蒙古军却按兵不动,连屁都不放一个。弄得吕文焕都莫名其妙,“是我人品不好?还是鞑子也有了望远镜?只有在看到我的情况下才攻城?”让吕文焕头疼万分的还不是蒙古军专挑他打,而是蒙古军已经逐渐掌握了火炮攻城战术的技巧,蒙古军在距离襄阳城墙的千步之外挖了一条环城壕沟,并在壕沟上修筑了大量的石质碉堡,将山寨老贼炮藏于工事之中,白天黑夜不停的向襄阳城墙发炮,不断削弱着襄阳宋军地士气和斗志。而宋军地火炮虽然质量更好,却苦于数量不足,经不起长时间的消耗,自然也不可能克制忽必烈的炮海战术。到了后来,蒙古军不惜血本加班加点先后赶造了四十余门大炮参战,加上原来的三十门炮,数量已达七十余门,襄阳城的危机就益发临近了。不得不承认,忽必烈确实是一个罕见的英主和军事家,无比擅长总结经验和调整战术,火炮战中,忽必烈逐渐掌握了密集射击的诀窍,将数十门大炮集中射击襄阳城墙地一个部位,取得的效果远胜于单发零散射击。七月初八那天,蒙古军三十门火炮集中射击,竟然轰塌了襄阳南城的城楼!给宋军造成了巨大的心理打击,也让忽必烈遗憾万分,“如果朕早些拥有这样地武器,多准备一些老贼炮,几百门老贼炮同时射击,轰塌襄阳城墙,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情。”“大汗不必焦急,只要原料充足,再给阿老瓦丁一个月地时间,你的阿老瓦丁就能让你的老贼炮总数突破百门。”阿老瓦丁毕恭毕敬的向忽必烈说道。阿老瓦丁这话倒不是吹牛,靠着无数西域工匠的帮助,蒙古军已经大大改良了钢铁铸造技术,造出来的火炮炸膛率极低,又有着几乎人力可以支用,当月之内再造出三十门技术含量极芯炮,倒也不是没有可能。“努力去干吧。”忽必烈点点头,又说道:“朕有一种预感,老贼炮这样地武器出现,回回炮和投石机被淘汰的日子已经不远了,我们得加紧铸炮和积累经验,为将来地战事做好准备。”“大汗英明,高瞻远瞩,末将等佩服之至。”蒙古众将一起大拍马屁。忽必烈脸上却没有半点喜色,反而忧心忡忡道:“朕能看到这点,贾似道老贼必然也能看到这点,而且老贼炮是他首先用的,他地老贼炮也远比朕的老贼炮威力更大,打得更远,朕现在十分担心的是,他现在到底有多少这样的老贼炮?还有多少朕不知道的新式火器?”“大汗不必担心,合必赤王爷已经去了临安参观贾似道老贼的阅兵典礼,贾似道老贼如果在阅兵典礼上展示新式火器,王爷必有情报送来。”张德辉安慰忽必烈道。忽必烈被他一提醒,忙问道:“合必赤的有没有消息送来?”“目前还没有消息传来,不过算时间,王爷如果用信鸽传递消息的话,在这一两天内就会有消息。”张德辉恭敬答道。忽必烈命令道:“他一有消息,不管是在什么时候,马上向朕禀报。”张德辉还真没算错,当天傍晚,贾老贼在临安阅兵的消息果然被送到忽必烈面前——不过这消息是阿里不哥的使者麻里阿图送来的。看着麻里阿图送来的消息,忽必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合必赤戎马几十年,什么场面没见过,竟然被宋蛮子的阅兵盛况给吓死了?贾似道老贼自己在脸上刺字以鼓励士气,当场递交《出师表》获得批准?”“合必赤给吓死了?”蒙古众将个个脸上变色,已经不敢想象宋军阅兵式上发生的状况,几乎每一个蒙古军武将文官都是心说,“既然宋人的阅兵就能吓死合必赤,那么宋人这一次出兵必然非同小可,我们的军队在襄樊耗了一年多,出征时那点士气早耗光了,这一次决战,只怕前景不妙啊。”“哈哈哈哈哈……。”忽必烈突然笑了起来,看似自言自语其实说给众将听,“朕还真是英明一世,糊涂一时,合必赤老王年过七旬,宿疾缠身,还派他去充当使者,结果他在路上不堪颠簸,倒害了他。”“对,对,合必赤老王爷一定是在路上劳累过度,暴疾而死——被宋蛮子吓死?麻里阿图真会开玩笑。”伯颜也附和道。蒙古众官将信将疑,沮丧的士气勉强有些回升。忽必烈扫视一眼众将表情,笑着转移话题道:“该来的还是来了,贾似道老贼亲率蛮子主力与我军决战——亏他想得出来,竟然用脸上刺字来鼓舞士气。不过没关系,蛮子军队那点战斗力在我们蒙古铁骑面前,又算得了什么?而且我军以逸待劳,杀他一个全军覆没还不是轻而易举?”“大汗英明,大汗天威所至,群宵俯首,贾似道蛮子螳臂当车,不足为惧!”蒙古众将官嘴上异口同声的附和,心里却在琢磨——蛮子军队竟然能吓死合必赤,看来这次谁是螳臂当车,还真难说了。那边忽必烈又吩咐道:“为了在贾似道老贼地主力抵达之前抢占有利局面,我军必须加紧招降吕文焕兄弟地行动,同时严密封锁襄阳的水陆要道,切不可让蛮子援军流入襄阳!”“臣等谨遵圣命。”蒙古众将纷纷答应,忽必烈却专门指到了张弘范头上,“张爱卿,你负责的万山防线责任最为重大,上一次宋蛮子用漂丸传递消息的事,朕不希望再看到第二次。”“大汗放心,微臣已在汉水河上搭建了三道浮桥拦截,并派出斥候日夜巡视汉水河道。蛮子这一次不管是用再多的蜡丸飘书,也绝对逃不过微臣的拦截。”张弘范自信的答道。忽必烈满意地挥挥手,又转向刘整问道:“刘爱卿,朕依你的计策,已经在吕文福身上下了重本投入,什么时候能够得到回报,就要看你的了。”“微臣多谢大汗信赖,但这件事不能急,还需要一点点时间。”刘整阴阴的答道:“我军还需要继续向襄阳施加压力,削弱他们地士气,只要襄阳蛮子的士气低落到一定地步,微臣就可以把吕文福邀请出城了。”刘整需要时间,也需要继续向襄阳施加压力,雄才伟略地忽必烈自然不会吝啬,在接下来的三天里,蒙古军陡然加强了对襄阳的攻势,接连向襄阳城发动了两次大规模进攻,回回炮和人油炮也毫不吝啬的用上了战场,就连无法登城的蒙古骑兵也被派上战场,用弓箭掩护步兵冲锋。两次攻城战下来,蒙古军和襄阳宋军都伤亡惨重,尤其是蒙古军那种舍下本钱用士兵来填襄阳护城河的豪举,更是让已经动摇地吕文福心中发虚——蒙古人不会是想把襄阳当成樊城一样打吧?第四天,七月十二日,蒙古军的攻势更是激烈,超过五万地部队被拉到襄阳城下,彻底填平了襄阳南门城下的护城河,七十余门山寨老贼炮和两百余架回回炮也在襄阳南门地城墙上开了一个差不多一丈深的口子,等到吕文焕好不容易指挥宋军将蒙古军击退时,时间已是天色全黑。蒙古军刚刚退下,疲倦不堪地吕文焕就叫来吕文福,吩咐道:“四弟,你赶快指挥城中百姓把城墙的缺口补好,否则鞑子明天肯定把这里当突破口。”“是,是。”吕文福连连点头,又说道:“二哥,你负伤了,快下吧,这里就交给我。”吕文焕确实累得不行,又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