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饶乐草原一望无际。但六万骑兵聚集行军的规模还是大到了极点,人上一万已是铺天盖地,遑论六万人外带不下十万匹马,行军第一天傍晚的扎营时分,唐成站在阔大毡车上居高临下看到大军这般铺天盖地的景象后,因未能求得幽州大都督府兵马而有些惴惴的心思轻松了不少。唐成在后世的和平年代里长大,穿越过来后即便在长安万骑军中呆了一段时间也不过是以军法官的身份存在,这样的背景下若要说有多少军事才能那纯粹就是捏着鼻子哄眼睛的瞎扯蛋,也正是因为有这样的自知之明,所以他坚拒了三部公推他为大军统帅的提议,安心做他掌管军法的司马本职。尽管对兵事了解的并不多,但眼前实实在在的人山人海还是能给人心理安慰的,一个明知道很蠢笨却又总容易冒出来的想法是:这么多人哪,就是站在那儿不动的任人杀,那也得杀上多长时间?站在长安城内唯有正三品以上高官才有资格乘坐的毡车车辕上,唐成瞭望了好一会儿后才回到了车内。没过多久,陆续有八九个军汉来到车中请见,饶是毡车内的面积很大,这八九人再加上一个通译都上来后还是塞的满满的。“都不要拘束,随意坐”,唐成脸上的笑容与和煦的气度使这八九个脸色紧张的奚汉们放松了不少。也都依着唐成所说自己找了地方坐下。从最初的俙索部开始,唐成就在推进往饶乐各部族军队中安插军法从吏的事情,这件事虽然推进的速度并不快,却胜在持之不断,经过这段时间的努力目前至少在组织形式上已经完备,饶乐五部中除了沙利之外,应有的军法从吏皆已就位。这九人就是三部军法从吏们的头领。人员虽已就位,素质却是半点没有,这些人既没有身为军法从吏的自觉,也不太搞得清楚这个职司究竟应该干些什么,所以就位以来实际上就是什么都没干。唐成把人叫来就是开始培训的,这些人既是他这个司马最为名正言顺的班底,同时也是未来大唐约束甚至是掌控饶乐奚军的核心力量。等这些人都寻了地处坐定之后,唐成也即收了脸上的笑容正色道:“我已与图也族长商议过了,从明天开始你们这些军法从吏还有你们的家人就已不属龙门奚族了”。唐成这句话一出顿时让九人面面相觑,不属于龙门奚族了?那他们算什么?这多少代的传承下来,奚人中有谁能不属于一个族群?没有家族就没有草场,没有草场那牛羊怎么办,一家人的生计……这怎么可能?唐成对这些奚汉的反应早有预料,等了一会儿让他们把这句话带来的冲击消化完后才又接着道:“草场以及你们家人的安顿本官自有安排,至不济也不会让她们过的比现在差,就是家里牛羊放牧的少些,有你们每月领下的俸禄也够在这草原上过上像样的日子了”。此言一出**更大,这些个奚汉们转着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简直有些不敢相信刚才听到的话,怎么?他们也要跟那些唐官儿们。以及以前只有在大都督府里办事的头人们一样领俸禄了?先且不说这俸禄有多少——听眼前唐司马说话的意思似乎是少不了——单是这份尊荣就让人眼热,别的就不说,要真能这样的话以后就是与那些大头人们家结亲也尽能直得起腰了。唐成这样安排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这倒不是他不想用唐人来担当此事,而是在刚刚推行军法从吏的当口这根本就行不通,全是奚人的队伍里冒出个唐人,且不说办差,单是这份抵触就不知要花费多长时间才能消除。不能用唐人,五部奚自己的人也不能用,这种情况下身属唐朝子民却又有着奚人血统龙门奚自然而然就成了最好人选,只不过这些人要想用的放心,首先就得把他们脑子里根深蒂固的部族意识打破了才成。这也是个需要花费长期功夫的细致活,指望着三两天内一蹴而就明显不现实,但潜移默化的功夫可以放在后面慢慢做,眼前当务之急先得解除他们与族群的依附关系,如果这些人在生存上都不能独立,其它的一切也都是扯蛋。等了一阵儿让他们把这个切身相关的重大消息议论了一番后,唐成一声轻咳将注意力收了回来,同时不管是脸上的神情还是出口的言语都又低沉端肃了几分,“之所以这么安排就是让你们知道,从此之后。你们上头再没有什么头人族长,能命令你们的就只有饶乐都督府司马,你们也只需对本官负责即可!”。数年历练下来,唐成这官威也不是白给的,九个奚汉虽然心里翻江倒海,此刻却没再像刚才那样交头接耳。“先明白了这条,那下面本官就跟你们说说军法从吏到底是干什么的,尤其是当下这段日子你们该怎么干”,官威含而不露,唐成保持着一点淡淡的威压对九人解说起军法从吏的职责来。有当日在长安城万骑军中做过近半年军法官的经历,唐成对这些内容自不陌生,只不过他现在也没想着要讲解的太细,毕竟从生手到熟吏也需要一个长期的培训过程,他现在要的就是让这些人明白军法从吏的含义,进而再掌握当下该怎么干就成,至于更进一步也是更规范的培训,等过了眼前这关再来**不迟。唐成说着,那九个奚汉记得也用心,说来好笑,奚人的部族生活中不说是族长,就是头人交办的事情若有一个记不牢办不好的话,就得面临极重的私刑,也就正是这些动辄剜眼割鼻的暴虐私刑培养起了普通奚人们朴素的敬业观念。说着记着,堪堪将要到结束时守在车辕上的郑三进来报说平措达在外请见。闻言唐成停了话头站起身,“好了,今天就先说这些,你们回去后务必把本官适才说的这些章程给其他人分说清楚,从明天开始就照着这个办。至于差事办的好坏,本官还是刚才那四个字。赏罚分明”。一边说着一边将这些人送下毡车后,唐成转过身向一边等候的平措达拱手笑道:“扎营的事情忙完了!士卒未起你已先起,士卒已息你犹未息,我观贵人统军实有古名将之风啊”。平措达自然清楚唐成如今的份量,正正式式循着饶乐礼节还了一礼后用略显生涩的唐语道:“司马大人谬赞了”。“哈哈,这可不是什么谬赞!前些时若不是贵人统军得法,平措部在与沙利的抗暴之战中断然不会保存下如此的局面,本官虽未统军但好歹在长安万骑军中领过职司,也知道这打仗最难的便是败而不乱,贵人能在沙利部绝对占优的情势下做到这点,名将之称便稳稳当得”,口中边说,两人边已上了毡车坐定。唐成这番话说的有根有据,语出真诚,饶是平措达已是年近六旬的老将听之也不免在心里大起知音之感,与此同时对准备要说的事情又多了三分把握,只不过他素来持重,不管心下如何,脸上却并无半点矜骄的神色露出。“来呀,把那坛剑南春酿温好了送来”,平措达如此表现让唐成对其更高看了三分,扬声向车外吩咐完后转过身来笑着道:“贵人此来有什么事情尽管放言直说便是,本官既不解兵事便也只守着一条:军无二帅!大军统帅既是委了你。那诸事自是由你一言而决,本官只管军法”。这字字句句都说到了平措达心坎儿上,心中顾虑一消后他便也放开了怀抱,“司马大人既有这等心胸,那我也就直言了,我此来是为三件事,一则是请司马大人接领主帅之职”。“这……”。“大人误会了,这不是我有意推脱,只是这支大军毕竟是由三部四族联合出兵……”。“罢了,贵人无需再说,这倒是我虑事不周”。唐成笑着摆了摆手,“好,这主帅我就做了,不过章程还是按刚才说的办,统军之事由你一言而决,我只负责协调各部当个下军令的传声筒”。心中大定的平措达笑笑后继续道:“第二件事便是请大人以主帅之尊下达军令:将这三部四族联军中十五岁以下的都放归回去,此外再委图多部之图多真领一万精骑前往接应俙索军南撤,我大军主力则撤回老营”。刚刚出兵一天大军就要全部折返,救援俙索也只是派一万精骑,还只是接应,平措达这话可谓是大胆的很了。闻言唐成本自带着浅笑的脸色沉肃下来,不过他并没急着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平措达。“契丹兵雄、沙利兵暴,此事战事必定艰难血腥,那些十五岁以下没经过战阵的娃子兵不仅当不上用,危急时刻只怕还要坏事,与其如此倒不如放归他们回去,一则对军心有好处,二来也是为三部保存些元气种子”,说到这里时,平措达脸上油然浮现出一片黯然之色,“至于大军回营实是因为老营太过重要,此处一失不说粮食马料即刻断绝,大军崩散也是眨眼间的事情。按当前的情势,咱们要应援俙索就只能是把他们接应着向我方靠拢,图多真有勇有谋,战事中又最擅用奇,实是担任此职的最佳人选”。“这么简单的事情本官竟然没想到,此皆用心太切之过也,好!这两条都依你,十五岁以下放归,大军回营,图多真率一万精骑接应俙索部族军南来,这里面若还有什么安排你尽管做主就是”,唐成拍着脑袋自嘲的一笑后接着道:“第三件事是什么?尽管说”。所提要求一一照准,但平措达不仅没有欢欣的表示,脸上神色反倒愈发凝重。“第三件事就是有请司马大人敦促上国朝廷尽快出兵,我方联军中除龙门奚一族外其余三部皆是新败之师,军力数量也有不济;倒是沙利与契丹兵势既盛,战力又强,加之我军为翼护身后三族子民实难大范围机动,地处草原又无险可守,情势已是恶劣到了极点,倘若上国不能尽快出兵,只怕……”。平措达此言虽不中听却是实话,但这样的实话却让唐成前时因观军而起的好心情彻底报废,“此事我自当尽快,朝廷也必然会出兵,不过长安与饶乐数千里之遥,圣旨下达再到军队调动都耗时辰,与这一节上贵人心里也好早做准备,无论如何要尽量支撑的长久些才成”。事情说完,心里都有些沉甸甸的两人便开始了迅速的忙碌。知会三族长及图也嗣等人会议,会议中唐成以饶乐都督府行军司马的身份接掌了联军主帅一职,平措达出任副帅。随后一脸寒霜的唐成花费了近半个时辰以前所未有的严厉再次重申了军法。至于放归十五岁以下娃子兵及派遣图也真接应俙索等细务自不必多说。倒是三部贵族们尚未接战,先已从唐成异常严厉的神情里感受到了大战将来的气息。第二日一早,宣布回归及十五岁以下放归的军令后,联军之内欢声雷动,餐罢,联军分为两部一北一南同时开拔,北上的图也真部不用多说,倒是南行的联军主力中唐成寻了几个错处当场祭军法砍了四个头人的脑袋,其中有一人还是多莫部的长老的身份,此事一出,联军军纪顿时为之一肃。回到老营之后,平措达只是用心军务尽可能设置防御之地,唐成则是紧盯着军法,这时节越是苦战越需奖惩分明,务必要通过这种方式把联军内耗的风险降到最低、而把战力发挥最高。大军回返八日之后,图也真部接应着不足三万的俙索军仓皇而回,就在他们身后不足四十里处便是衔尾追击的沙利与契丹联军。又两日后,后续的契丹军全数到达,联营十余里与唐成等对峙而立,至此,决定饶乐归属的最后一战正式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