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的,终于退了!”赵亮用手中因为杀人太多而有些钝化的大刀,支撑着身体,大口喘着气说道。“好了,今天燕家军应该不会进攻了!”说话的是一名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浓眉大眼,孔武有力,显得非常坚定而有主见。只是他的武器有些奇怪,是一把又宽又厚的大剑,这在风雨军中很不常见,从身穿的军服看,是校尉的官职,只比已经升为都尉的赵亮低了一级。(注:圣龙军制,五人为一伍,设伍长;十人为一队,设十夫长;百人为一卫,设百夫长;千人为一营,设千夫长;五营为一团,设校尉。如果是正规军,则五团为一师,设都尉;两师为一军,设统领。如果是守卫地方的军队,一般而言,一个州放置三到五团,由刺史统领;重镇可放置一到两个师,由太守统领。)“兄弟,这次真是多亏你了!果然不愧为白起将军的得意门生!”年轻人的话音刚落,便看见赵亮重重的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显然极为信任这位战友的判断。事实上,也正如赵亮所说,如果不是这位跟随防御名将白起来到昌化秘密部署城防,然后自动请缨留下的青龙军校尉风天华,也许这座弹丸之地的小城,早就在几天前就被攻破了。说实话,在一开始赵亮并不是很喜欢这个年轻人。因为一看就知道,这个年轻人太过于贵族化了,一言一行虽然没有什么刻意,却明显可以看出受到过良好的家教,因此在非常平民化的风雨军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不过,实力是军营最好的语言,胜利是最好的证明。赵亮很快发现这个年轻的校尉有着非凡的防守天赋,一次又一次或者未雨绸缪,或者当机立断的措施,挫败了燕家军一次又一次的进攻,除了丢下尸体填塞城外的原野之外别无所获,让那些不可一世的幽燕铁骑从此再也不敢骄狂了。因此,赵亮非常佩服这个看上去和他差不多大的家伙,虽然名义上是战场的最高指挥者,实际上却把防守的重任一股脑不负责任的推给了对方,自己则更多的是起到了冲杀在前线鼓舞士气的猛将的作用。“赵都尉,定凉侯的病情如何了?”相对于赵亮的豪爽,风天华的性格却有些拘谨。不象最初跟随风雨的那批将领一样彼此的称呼虽然客气,但是却透着亲切,在风雨军夺取了凉州之后方才加入的他对赵亮的称呼,明显是带着下属对上司的那种格式化。“放心吧,定凉侯大人可不是一般的人物,这场战争恐怕早就是成竹于胸了!”赵亮以为风天华担心眼前的战局,所以重重的拍了拍这位同袍的肩膀,当下充满着崇拜的口吻滔滔不绝的讲起自己跟随风雨左右所经历的轶事。虽然眼下昌化城面对着如此强敌的确让人无法轻松,但是出于对风雨的敬佩和信任,让年轻的都尉丝毫没有感到太多的忧虑,相反却是满怀着乐观,当然从某种程度上也不得不承认这家伙的神经粗大。而另一方面,充当观众的校尉对于上司讲述的关于风雨的故事,显然也非常感兴趣,听得津津有味,并没有去煞风景的指出眼前严峻的局势。然而,这并不等于旁听的一方打消了心中的疑虑,这个疑虑倒不是悲观风雨军的前景,毕竟风雨军如此迅速的崛起,绝不可能就这么容易被燕南天给消灭掉,让风天华真正感到迷惑的是风雨本人。自从拒绝了众多将士的请求和反对,宣布自己要和昌化城共存亡之后,风雨在战场上出现的次数并不多,既没有身先士卒以振奋士气,也没有运筹帷幄来击退敌方,唯一起到的作用恐怕就是稳定己方的军心和坚定敌人进攻的决心。这就是名动天下的西北定凉侯吗?年轻的校尉从心底里予以了否定。正是因为风雨神奇的传说和辉煌的战绩,方才让他不远千里、跋山涉水的来到圣龙的西北,投效到了风雨军的战旗之下,如果风雨的水平仅限于此的话,自己的决定未免也太可笑了,而那些被风雨击败的敌人也未免太愚蠢了。更让风天华感到不安的是,风雨虽然口口声声宣称要死守昌化,但是却没有为昌化留下一门事实已经验证威力巨大的火炮,那些身经百战的将领如蒙璇、耶律明雄、尚兴也全部撤离,甚至留守的风雨军中有五成以上都是毫无经验的新兵,统军的则是毫无派系渊源、资历浅薄的都尉赵亮,而从昌化城撤出、原本说用来侧翼袭扰的风雨军真正的精锐部队,这些天也没看到有什么突出的成果,至少半点都没有减轻防守者的压力。这样的部署,真的是要和昌化城共存亡吗?而且,昌化城从军事角度看,根本没有成为主战场的能力。因为这里只不过是一个小县城,更是经历了当初庞勋围歼林仁山父子时的大摧残,虽然盖憎天驻扎之后进行了一定的修复,尚兴、蒙璇以及白起,也先后对这里的城防加以了改进,然而毕竟时间仓促,根本无法达到理想的状态。又为什么要对这里死守不弃呢?相信以风雨的眼光应该不会看不出来,这样的兵力部署,这样的城池,如果没有自己主动请缨留在了昌化协助防守,恐怕用不了三天就会城破人亡吧?原本就有着扎实的军事指挥功底,这一年又被圣龙最著名的防御大师白起赏识指点的年轻校尉,实在忍不住产生了巨大的疑问,除非……风天华突然想到了一个可以解释的理由,顿时吓了一跳,不由浑身一阵寒颤,冷汗瞬时间流遍了全身。“你怎了,风兄!”看见风天华脸色很差,赵亮关切的问道。“噢,没什么!”风天华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抬眼望了望远处逐渐黯淡下来的天空,又扫视了一下近处大战过后正在包扎疗伤的战士,深知自己的设想无论对与错,一旦说出来必定会引起轩然大波,到时候昌化城中的风雨军将士人心惶惶,这一仗不打也败了,因此是绝对都不能说出来的——为了这些几天来同生共死的战友。我一定要守住这座城池!年轻的校尉突然做出了一个非常坚决的决断,这跟风雨和燕南天的争霸无关,跟圣龙的兴衰荣辱更无关,有关的仅仅是为了不让那些曾经同袍同泽的战友的生命。“君不见,汉冠军,千里逐寇刻石还;君不见,班定远,绝域轻骑催战云!男儿应是重危行,岂让儒冠误此生?况乃国破河山陷,寇骑欺我百余载!弃我昔时笔,着我战时衿,一呼同志逾十万,高唱战歌齐从军。齐从军,净胡尘,誓扫蛮奴不顾身!忍情轻断思家念,慷慨捧出报国心。昂然含笑赴沙场,大旗招展日无光,气吹太白入昂月,力挽长矢射天狼。……”想到这里,风天华忍不住仰天长啸,唱起了这首歌来。嘹亮而雄厚的歌声,迅速在战场上传播,先是小声的跟唱,慢慢的凝聚起来,,从一个人的独唱变成了万众的齐歌,由最初的沉闷和悲凉变成了同仇敌忾的雄壮。“好歌啊!”赵亮慷慨激昂的唱毕,忍不住击掌叫好。这首战歌激荡而雄壮,引用了冠军侯、班定远这样的英雄人物来自励,鼓舞人们投身军旅振兴社稷,正符合当今天下大乱、国家潦倒,有志之士纷纷奔走力图重振河山的时局,让人情不自禁的生出无限的豪情,忍不住要驰骋在这沙场之上,杀敌报国,建功立业,从前几天风天华第一次唱了之后,他便深深的喜欢上了这首歌。应该说,不仅是赵亮,所有风雨军的将士都喜欢这首雄厚有力的歌,这样的歌激荡着爱国的情操,也迸发出男儿献身报国的豪情,所以很快就在风雨军中传遍,这些时日以来,常常唱起这首歌,激励着将士们的士气。然而,奇怪的是这首歌似乎在圣龙从来都没有听到过,这让赵亮实在忍不住心中的好奇。只是曾经吃过了闭门羹,心尤未甘的都尉,只好把疑问压在了心里,却发誓一定要揭破这个谜团不可。不同于满脑子想着歌曲的赵亮,一曲高歌过后的风天华,渐渐的冷静了下来,默默的注视着城外连绵的敌营,心头一阵沉重。虽然刚才豪迈的发下了誓言,但是他清楚仅凭着城中这点兵力,是无论如何都敌挡不住燕家军二十天的,唯一的希望就只有……风天华苦苦的笑了一笑,虽然尚未到最后的绝望,然而他清楚这一战之后,三万风雨军将士,能够幸存的恐怕也就没有几个了。定凉侯啊定凉侯,难道你就是这样建立你的丰功伟绩、千秋帝国的吗?如此的代价,如此的牺牲,即便真的让你如愿以偿的踏上帝王的宝座,你的良心可安!年轻的校尉在内心深处向着苍穹呐喊,有些许迷茫,有些许惆怅,有些许自嘲,还有些许失望。※※※对这场战役产生迷惑的风天华,其实并不孤独,因为很快燕家军的高层将领们也同样陷入了这个迷宫之中。“启禀燕帅,耶律明雄率领三万黑狼军已经强渡圣龙河,突袭了临汾;尚兴部由南、蒙璇的碧蛇军由东逼近,距离我军大约三十里地,目前阻击战十分激烈,请求支援;另有一部风雨军奇兵,绕道夏州,自圣龙河北渡,恐怕是要袭扰我军与圣京之间的联系!昨日,皇甫嵩和萧剑秋联合声明,要求罢战,并且以战乱动荡圣驾不宁为名,在鄂州誓师北上,宣称要进京护驾!”燕家军的大寨中,一名副将向燕南天通报了风雨军最近的动向。“智庵,你怎么看?”燕南天皱了皱眉,沉思片刻,方才向自己的智囊询问道。“很明显,风雨军这次为了救援昌化城,不惜一切代价了!”张兆拈了拈自己的胡须,先将肯定的结论说了出来。这一点的确很明显。黑狼军突袭临汾,既可以南下攻击昌化城外的燕家军,也可以东进威胁圣京,属于一支活棋;尚兴和蒙璇则作为正棋,呈现钳形攻击,应该是乘围攻昌化城的燕家军师劳疲乏之际救援被围困的友军;而剩下的那一支骑兵,则是飞子,用来扰乱燕家军的军心,以及与后方的联系,总体的布局和当初风雨军为了平定昌化兵变而对付燕家军时基本雷同,除了规模更大一些之外,并没有什么新招。变化来自于风雨军之外。皇甫嵩和萧剑秋此时出兵,一定是得到了风雨不惜血本的让步,以及希望乘此机会捞便宜,最好当然是能够重新控制圣京城,挟天子以令诸侯,如果不行也要让燕家军此战受挫,避免燕南天在中原一家独大。不过,这些都并不是令人吃惊的地方,令人吃惊的是风雨的目的究竟是什么。“风雨究竟想干什么?”和麾下的智囊一样的想法,燕南天也同样对于风雨的目的感到大惑不解。凭藉自身多年丰富的沙场经验,和政治权力斗争的经历,燕南天对于皇甫嵩和风雨大成二十天后出兵的协议并不是没有一点的怀疑,尤其是在对昌化城进攻后不久,这样的疑虑更加深刻了。但是一则出于面子的考虑,二则也想将计就计乘机吃掉这支在他看来风雨送上门来的不值一提的部队,以便向天下人炫耀自己的武力和打击风雨军的形象,所以他依旧选择了强攻。接下来的事实却让他大为震惊。这支只有自己六分之一的军队,镇守在这座根本名不见经传的普通县城,居然顶住了训练有素的燕家军那足以横扫一切的猛烈攻击,甚至还让进攻一方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在这场战斗中风雨军所展现的士气、素质和高超的指挥艺术,都让燕南天不得不动摇起自己的判断来——风雨究竟在不在昌化城!然而就在如今,因为风雨军的顽强抵抗和出色的防守策略,让燕南天确信风雨很有可能在昌化城的时候,却传来了两个截然相反的消息。一个消息就是现在所禀告的风雨军和皇甫嵩、萧剑秋等人的军事行动,如此明显的为昌化解围,似乎验证了风雨在昌化。另一个消息则是一个时辰之前,由燕家秘密部署的情报系统获取的消息,风雨有可能秘密返回了凉城,而且这个消息十分模糊,血衣卫显然作了多方面的掩饰,却反而从一个侧面增添了这个消息的可信性。虽然说情报乃是战争中最重要的因素,然而过多的情报,或者大量似真似假、截然相反的情报同时出现,却是最考验统帅智慧和能力的时候,也是最能决定争斗双方胜败命运的关键了。如今燕南天面对的也正是这样的情况。风雨军过于明显的军事行动反而让人产生了疑问,而且隔了这么久方才出兵进行救援,也实在令人费解;相对而言,风雨应该不在昌化城的消息似乎更为可靠,但是却为何如今又如此急迫的要援救昌化城,也是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总之,所有的疑问归结成一点:便是风雨究竟想干什么?即便说皇甫嵩和风雨原本就准备这个时候出兵,二十天之说纯属虚构,目的是为了乘虚攻打圣京的话,似乎昌化也并不是理想的所在,把燕家军引到远离圣京的锦州甚至凉城,恐怕效果会好了很多。如果目的是为了重创燕家军的话,目前也看不出他们这么做除了把燕家军牵制在昌化几天之外还有其它什么意义!而换一个角度,如果说风雨根本就不在昌化,那么昌化城的坚守只不过是转移燕家军的视线,拖延燕家军的时间,那么这个目的已经显然达到的情况下,风雨如此急不可待的解救昌化城,又为了什么?高度重视风雨的燕南天,此时所有的思考显然都建立在一个基础上,那就是身经百战而又擅长权谋的风雨,一定有着一整套缜密的计划,因此也就不知不觉中陷入了一个难解的瓶颈之中,疑神疑鬼起来。“依属下之见,呼兰内乱很难对风雨军西北构成严重威胁,皇甫嵩和萧剑秋此时的出兵,却严重危及到圣京的安全以及我军退路。虽然风雨和大人有杀女之仇,然而轻重缓急之下,还请大帅为了三军将士和燕家百年基业而三思……”看见主公因为风雨军的动向而困惑,身为燕家军智囊的张兆在同样得不出合理结论的情况下,面色沉重的提出了最谨慎也最没有风险的建议。他从一开始就坚决反对和风雨军匆忙开战,所谓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在目前天下诸侯虎视眈眈,又因为燕南天疏忽而没有化足够的时间和精力得到朝廷大义支持和诸侯谅解的情况下草率出兵,将大量的兵力陷在了西北,面对同样能征善战的风雨军,即便是赢了也是惨胜,实在不是什么好的选择。而如果缓个几年,当燕家军彻底控制了京畿,并且运用军事、政治和经济的实力,慑服了那些势力远远不如燕家的地方诸侯之后再开战,胜算就大大增强了。如今,风雨、皇甫嵩和萧剑秋三家终于在燕家军咄咄逼人的攻势下联合了,风雨更是狡猾的争取到了原本妥善处理应该站在燕家军一边的天下舆论,顿时让燕家军处于非常不利的政治形势之中。只是,燕南天会听从自己的建议吗?张兆并没有把握。“你是要我退兵吗?”燕南天在听了张兆的话之后,突然双眼眯成了一条缝,暴射出摄人的精光,空气间顿时笼罩在一股浓烈的杀气之中,即便是长期跟随在燕南天左右的张兆,也没来由的心中颤了一下,深深的体会到什么叫做伴君如伴虎。的确,虽然燕南天没有称帝,但是他统御一方,号令数十万大军,操持着生杀予夺大权,无论权势还是地位实际上和皇帝根本没有什么差别,若是要处斩一个人的话,并不比卡死一只蚂蚁难多少。但是,出于对燕南天个人的忠心,燕家军的智囊终于还是咬了咬牙,下定了决心,大著胆子说道:“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为今之计莫过于回师圣京,只要掌握着京畿,谅他们这些诸侯也不敢如何!到时候我们自然可以利用他们的利益冲突逐个击破。但如果一旦圣上落在了皇甫嵩等人的手上,则我军即便是击败了风雨军,也不过是为他人作嫁衣。”“哈哈,不愧是智庵,普天之下恐怕也只有你能够对我这样直言不讳的建言了!”出乎意料,沉默了半响之后,燕南天突然朗声笑了起来,丝毫没有怪责的意思,反而亲密的拍了拍部下的肩膀,让张兆也有些诚惶诚恐起来。事实上,作为一名冷血的枭雄,女儿的死亡虽然让他痛苦和愤怒,但是绝对没有影响到自己对战略的理智判断。从一开始,燕南天就已经算计好了,如果能够一举消灭或者重创风雨军固然好,但是如果这个希望不可能的话,他也时刻准备着见好就收。只是,如此虎头蛇尾的收场,实在让这位横行一时的强藩心有不甘。张兆并没有说出另一种情况。万一风雨真的还在昌化城的话,自己只要攻破了这座城池,风雨军就会土崩瓦解,燕家军也就不必担忧因为陷于西北而无暇中原;而皇甫嵩、萧剑秋这些乘火打劫的家伙即便是夺取了圣京,在听到风雨军瓦解之后,面对着被证明放眼圣龙无敌手的燕家铁骑军团的强大军威,唯一的选择恐怕也就只有负荆请罪让出圣京了。只是,这种情况的可能性有多大,为了这个可能性而承受圣京城被夺,失去政治号召力的巨大风险,又值不值得?燕南天蓦然发现,面对着巨大的**,和同样巨大的风险,究竟是赌一把,还是退一步,无论哪一种情况真的都是如此难以抉择。n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