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和剑在黑暗中激溅着火花。横空出世的新锐和百年传承的世家守护者,交锋了。银枪,曾经快意江湖武林,也曾经横扫千军万马,枪下有捍不畏死的盗匪,有异域蛮邦的敌人,还有入侵神州的强盗,因为女主人的武勇而耀眼名扬。宝剑,同样是曾经出入于草莽,也曾经远征过异乡,圣龙帝国三大名剑的荣耀意味着饮血万千,百战辉煌。“好一个‘银枪铁面玉罗刹’!”初次试探性的交锋过后,圣龙帝国的第一勇将略略喘了一口气,望了一眼风雨麾下那个曾经杀得呼兰人望风而逃的爱将。曾经的相逢是在讨伐庞勋的时候,当时的双方正是并肩作战的盟友,那个可爱活泼的小妹妹,展现的也只是她的军事天赋。只可惜如今沧海桑田,再次相遇同样是血肉横飞的战场,然而双方却已经由战友变成了敌人,戴着面具的对手全身焕发着杀气,和女孩早就相差万千遥远。不过梅文俊很快发现了曾经认识的蒙璇,因为当两人从近距离的交锋中叉开之后,这位让他感觉到强大的对手突然开口了: “这就是名扬天下的‘残天剑’吗?”好奇的望了望梅文俊手中居然让自己的银枪出现缺口的宝剑,蒙璇有些不甘心的问道,语气中自然而然的带着一丝任性的娇嗔,还有对自己兵器受到损害的懊恼,仿佛是面对着一个比试的同门兄长,浑然不象是正在生死相搏的绞杀,也只有在这一刻,让人感觉到小女孩终究还是小女孩。“不错,这就是‘残天剑’,你要小心啊!”梅文俊微笑着回答,话语中带着兄长的宽厚和慈爱,仿佛就是面对一个撒娇的小妹妹,也同样半点都不象是在沙场的决斗。“残天剑!”蒙璇点了点头,喃喃自语了一声。早在当年和哥哥出没于草芒江湖的时候,她就听说过这把宝剑的名头,毕竟能够相继让七位掌门、六十多个一流高手还有三位国王饮恨剑下,那绝对是非同凡响,至于梅文俊十三岁仗剑怒斩杀父仇人的头颅、十七岁率八百死士大败十万令狐水师、十年来镇守汉中令呼兰大军不敢南下巴蜀一步的英雄事迹,更是当代广为传颂的故事。不过,蒙璇心中却并没有很把这柄名动天下的“残天剑”当作一回事情,一方面是直率无畏的天性使然,另一方面自幼受到武学熏陶的蒙璇很清楚,一把剑再怎么犀利,也终究不过是一把兵器而已,决定胜负成败的只有人心。所以,蒙璇在“哦”了一声之后,发动了攻击。这一下却苦了梅文俊。真正的高手在对阵中都十分自重自己的身份,一般情况下断然不会有这样毫无预兆就动手的事情,否则必然会人蔑视嘲笑;更何况在先入为主的情况下,梅文俊直到现在还是没有把那个天真可爱的小妹妹和眼下这个横扫千军的催命阎王等同起来,潜意识中也根本没有料到对方会说攻击就攻击。可惜梅文俊偏偏遇到的是蒙璇。她并没有存心偷袭,刚才问“残天剑”是因为好奇,如今发动攻击则是因为双方本来就是在打斗中的对立者,一切都是那么的自然而然。一时间,梅文俊只见对面的骑士疾驰而来,银枪疾舞,挽出九道枪花,力猛速捷,凭空幻出了百道残象,全身焕发出凛冽的杀气,整个空间更是为之凝固。“夺命追魂九连环!”梅文俊心中暗叫了一声不妙。“夺命追魂九连环”乃是当年一代名将秦鸣元帅的成名绝技,并以此力抗曾经杀戮天下的草原枭雄提丁可汗,即便是在当世让这个小姑娘施展出来,也是威力无穷,无论是赫赫有名的圣龙帝国西北定凉侯,还是纵横无敌的狂战军,在沙场之上面对这套武功,唯一的选择就是退避三舍。梅文俊也毫不例外。拨马,侧身,闪躲,避开了蒙璇咄咄逼人的锋芒,残天剑在梅文俊内力的催运之下,发闪出蓝色的光芒,原本看上去满是锈斑的剑身顿时暴长了两尺,四溢出傲视天下的剑气,以绝不妥协的霸气迎向了蒙璇手中的银枪。“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在连续九声震耳欲聋的撞击中,梅文俊和蒙璇再次错开,分别回到了彼此的阵营前方。蒙璇右手勒住缰绳,左手持着银枪摇指梅文俊,目光顺着枪杆看到了那九个因为和宝剑撞击而留下的小缺口,心中说不出的沮丧,同时也暗暗震惊于残天剑果然不愧为天下名剑,居然能够将自己用纯银混合玄铁打造的兵器给损坏了,若是寻常的兵刃,那还不是毫无还手之力?只是,这样的交锋再多来几次的话,虽然自己到未必会败给对面这个家伙,但这杆银枪恐怕是绝对吃不消了。少女在心中惊讶的同时,殊不知对面的梅文俊又何尝不是暗暗叫苦。在梅文俊的生平中只败过两次。一次是十八岁时和天下奇侠白飞云的偶遇,年少气盛的少年忍不住想要挑战这个天下武林的神话,结果是因为技巧和内力的不足落败,却也从中受益匪浅,不仅是武学,更多是为人,终于由此成长为一代名将。第二次交锋是在剿灭庞勋是和盖憎天的对战。不过这和武功无关,在硝烟弥漫的战场上,一方是利用冲锋的惯性以及力量的强大,而另一方措手不及,再加上之前就已经久战力疲,所以落败,但是那个打铁匠的力气却给梅文俊留下了深刻的影响,也因此对于后来盖憎天死于小人之手感到分外的惋惜。而如今,梅文俊却有着一种非常强烈的感觉——自己会第三次落败。那“夺命追魂九连环”的枪法,绝对是天下间一等一用于沙场的武学,就技法而言无疑是绝顶;而蒙璇用枪的力度即便不如盖憎天,也绝对非同寻常,九枪下来已经震得梅文俊手臂发酸持剑不住了,梅文俊心中清楚力量的衰竭很难在短时间弥补,只要再来一次这样的交锋,自己必定是落败无疑。也许真是要在这里结束了吧!望着虎视眈眈的蒙璇,还有四周越聚越多的风雨军,梅文俊苦笑。身为一名武人,自然有着马革裹尸的觉悟,而报效义父的知遇之恩,更是死得其所,无愧于天地,如此的死法倒也对得起自己来这人世间一遭。如果说唯一牵挂不下的,恐怕就是只有妻子可馨了。虽然已经结婚数载,但是一直忙于为皇甫世家南征北战的梅文俊,却很少有时间和妻子享受风花雪月的浪漫,以至于至今尚没有血脉相传。对不起了,可馨!梅文俊低声喃喃。人生就是如此,总是感觉自己有很多时间,总是习惯性的把许多事情拖延到以后再去做,总是认为日后自己会更加空闲,能够用更多的时间来弥补曾经的遗漏,能够更加从容的来实现自己的承诺,然而就是在这样“总是”的以为中,生命匆匆的流逝,唯有事到临头,方才发觉不知不觉之间已经耗费了光阴年华,心中的许多想法再也不可能实现了。如今梅文俊的感觉便是这样。素有圣龙帝国第一勇将之誉的梅文俊,突然发现自己这一辈子居然没有陪妻子游过一次山水,逛过一次灯会,在戎马倥偬中永远都有用不完的理由,永远都有作不完的事情,留给妻子的却是空房独守,是担惊受怕。只可惜,时光不再,这样的歉疚这样的遗憾恐怕再也无法弥补,从来对部下仁、对朋友义、对主君忠、对民众信,光明磊落、坦坦荡荡一生的皇甫世家第一名将,在此时此刻绝对没有半点后悔和胆怯,心中依旧是如此平静,唯有想到妻子却有着说不出的遗憾。而这个时候,蒙璇的进攻发动了。少女的想法很简单,尽管有些心疼自己的武器,但是既然眼前这个男人是她所敬爱的风雨哥哥的敌人,那么无论如何也要除去。所以,枪现九朵银花,身分百道残像,少女策马疾行,再次冲杀了上来。就在这个时候,只听见—— “小璇住手!”声音不大,有些懒散,但是却有着说不出的从容和自信。蒙璇住手了。天地间只有一个人,可以用这样的一道声音让蒙璇乖乖的听话,那就是风雨。风雨出现了。一辆马车不知何时停在了交战双方的附近,赫赫有名的圣龙帝国西北定凉侯就这样很从容的从马车上走了出来。一袭白衫,神色有些疲惫,可能是因为去年的创伤尚未完全愈合,脸上还带着一丝病态的红晕,身体也显得比以往更加瘦弱一些,但是整个人立在那里却有着一种天然的威严,一种傲视天下我自横行的飘逸和自信。“文俊将军,大局已定,何不审时度势?”风雨的声音并不响,而且非常温和,半点都没有胜利者的骄纵,仿佛老朋友一般微笑着注视梅文俊——这个曾经并肩作战的朋友。“恭喜风侯了!”梅文俊在蒙璇收住了攻势之后方才有闲余观察了一下周围的战况,却见风雨军已经基本扫清了战场,皇甫世家的军队在主帅皇甫华逃逸、自身又连续苦战一天一夜之后,终于支撑不住而全线崩溃了。整个战场如今全部被风雨军所控制,一队又一队衣衫褴褛的皇甫世家的军人交出了武器成为了俘虏,他们中有部分人脸上愤愤不平,然而更多的则是漠然甚至如释重负。皇甫世家彻底败了!梅文俊知道这场战争结束了——至少是对风雨军而言。已经失去争霸能力的家族,在未来的日子中唯一能做的就是使尽浑身解数来争取相对较好的生存条件,以便延续家族的生存——然而这一点只能够取决于包括风雨军在内的周围强藩的态度,以及实力彻底削弱的家族是否能够有效弹压住内部的分裂以及原先臣服盟友、附属的乘火打劫。只不过,这一切应该和自己无关了吧!年轻的将军有着这样的觉悟。“风侯好意心领,可惜文俊深受家族大恩,绝无背叛之理,唯有头颅相谢,只是这些将士无辜,但求风侯能够开恩!”梅文俊的话异常平静。“愿与将军共生死!”未等风雨开口,只听见身后的八百壮士异口同声的说道,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也显然毫不犹豫的摒弃了可能的生路。“好一个梅文俊!好一群壮士!”看到梅文俊坚定的眼神,看到八百壮士无畏的战意,风雨苦笑。只有这样的名将,才能够拥有这样一群无论刀山火海也誓死相随的战士。这样的战士,风雨他也有,所以他清楚要让自己的部下做到这一点是如何的困难。这不仅是需要身为主君能够打胜仗,更需要一种与生俱来的人格魅力和日常言行中表现出的自律和道德。“放行!”风雨让开了道路。这样的名将,这样的壮士,是无法收买的,而与之作战,势必会平添己方无数的伤亡——风雨不愿意自己麾下这些同样忠勇的战士面临如此的危险。“多谢!”没有想到风雨竟然会如此做,梅文俊在经过风雨身前的时候停了下来低声说道,言词中透着恳切。“文俊将军,此去若巴蜀不能相容,风雨这里随时扫帚以迎!”当梅文俊的背影即将逝去的时候,风雨突然纵声高呼道。梅文俊没有停留,也没有回应,只是率领着他那些忠心耿耿的部下,坚定而从容的离开战场,朝着夏州的方向走去。“风侯,放虎归山只怕后患无穷啊!”身旁的金岑不理解风雨为何会放梅文俊离开。“如此名将,怎能死于风雨之手!”风雨淡淡的叹了一口气,目光始终都紧盯着梅文俊远去的方向。也许,让梅文俊留在这个战场上,才是给他最好的归宿吧!突然,风雨涌出了这样的念头,清楚自己将做什么,梅文俊又将会面临什么的圣龙帝国西北定凉侯,眼神中不禁流露出了忧伤,还有无奈。……n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