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高凤阳也不是没有烦恼。最大的烦恼便是来自于这几天前来求见自己的客人实在太多了。这样的客人主要分为三类。一类是生意上的重要伙伴,他们或者是某些独揽大权的诸侯、长官,或者是某些根深蒂固的豪强家族,或者是某些财大气粗的富商,他们都是或者将是“陶朱钱庄”有着极其密切联系的合作伙伴,他们的到来往往关系着风雨军在国内某一方面重大的合作契机和势力渗透,对双方来说都是意味着滚滚财源。一类是凭借着某些重要人物的关系,前来求购市场上已经极其紧俏的风雨军战争债券和战争股份的商人与官员,还有部分明着不屑一顾,暗地里却终究经不起如此巨大的财富**,而半抱琵琶半遮面,偷偷摸摸过来的士绅。最后一类,则更为麻烦。那就是生长在巴蜀或者和巴蜀有某些密切联系的士绅官员,他们前来求见高凤阳这位名义上的巴蜀总督,不外乎便是为了争取自己能够某种程度上逃避风雨法令的制约,或者保全自己原先在地方上的某些可能会被打击的特权,以及尽力搞好和这个地方父母官的关系。对于第一种人,尽管不愿意将自己的目光从这么多的钱堆里挪开,但是在考虑到可以聚集更多的钱财的动力下,高凤阳还是忍痛离开了自己的库房,和那些同样脑满肠肥的合作伙伴或者准合作伙伴们进行着自己最为擅长的交际与应酬。对于后两种人,本着和气生财、不愿意得罪人的风雨军财政总管兼巴蜀代理总督,很干脆的就打发给了自己的副手何子丘来处理。这是一个非常可靠而且能干的年轻人。高凤阳对于自己的副手,有着这样绝对算是正面的评价。气宇轩昂、身材修长,喜欢穿着一身儒服的青年,乃是一个迁居凉州的江南富商子弟,几次成功的商业运作和对凉州百姓的慈善捐款,让他很快在凉州声名鹊起,并且很快担任了凉州临时民政官的职务——这个半官方的职务实际上是民众公推的代言人,常常是每个季度选举,多半由实力强大的商家和德高望重的士绅担任,协助官府处理各项民生事宜,不仅需要很强的能力,而且还需要充沛的精力。何子丘很好的处理了自己职责范围内的工作,而且他态度温和、彬彬有礼,总是给人莫大的好感;更重要的是,在去年岁底同燕家军的作战中,尽管不是军人,但是何子丘自告奋勇的组织百姓,协助风雨军,立下了很大的功劳。因此在有关官员的推荐下,再加上自身确实出色的才华,很快就成为了高凤阳倚为重用的臂助,无论是处理生意或者风雨军的财政,还是接人待物,何子丘总是能够非常合乎标准的完成,这让高凤阳毫不怀疑将这些麻烦推给他处理,是一个绝对英明的决定。事实上,何子丘也确实没有辜负高凤阳的期望,他总是用最为完美的方法,温和而且得体的礼仪,在不让人反感、愤怒和怀恨的情况下,推拒了来客的请求,完成了任何人看来似乎都不可能如此完美完成的任务。不过,凡事都有例外。今天,何子丘终究还是没有能够拒绝掉一个人,他不得不带着这个人进来打扰正在聚精会神算钱的高凤阳——这可以说是这么多天以来的唯一一次。更令人惊奇的,来人不是什么锦衣玉食的富商巨贾,或者趾高气扬的达官贵人,而是一个带着斗笠披着短袍,全身都隐藏在黑色外套里面的一个土里土气的乡下人。“大人快请上座!”极度不情愿的从钱堆里返回现实的高凤阳,一看见来人扬起的手掌中所握着的东西,立刻便堆起了满脸的笑容,前踞后恭惟恐招呼不周。这一切,都只是因为来人持着高凤阳万万不愿意看到,却也同样万万得罪不起的血衣卫的令牌。虽然以高凤阳在风雨军的地位,绝对可以和血衣卫的统领魏廖相提并论,但是深谙处世之道的高凤阳却非常明白,为风雨而隐身于暗处的血衣卫,绝对不是可以随便得罪的机构,所以无论来者在血衣卫中处于怎样的地位,高凤阳都决定要好好招待。“高大人客气了!”来人淡淡的回礼道。“大人来此有何公干?”高凤阳有些忐忑不安的询问。“这个……”来人没有说话,只是眼神有意无意的瞥了一眼旁边的何子丘。有若箭一般的犀利!这是何子丘的第一反应。那简直就不该是人类的眼神。那眼神似乎竟然能够直透人的内心。在这样的眼神下,似乎无论什么事情都无法遮掩。何子丘只觉得自己的心脏产生了剧烈的震荡,甚至血液也已经开始了急速的周转,仿佛自己的全身都已经被来人完完全全的剥了个精光,看了个仔细。“两位大人请慢用,外面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应付,属下这就告退!”强行压制住了心中的波涛汹涌,何子丘的面色却没有丝毫的改变,语气也听不出任何的波动,在侍者上了茶具之后,便彬彬有礼的躬身退下。“高大人的属下果然厉害!”望着何子丘退下,来人的眼神在若有所思中一闪而过的是讶异,显然没有想到何子丘能够拥有如此强大的定力,表现得如此从容。“大人过奖了,何大人虽然年轻,却是非常能干,为了凉州更是鞠躬尽瘁,这一点连凉国公大人也赞赏有加!”高凤阳端起茶具,不动声色的说道。虽然他并不想得罪血衣卫,但是这并不代表他害怕血衣卫,尤其是在血衣卫如果不分青红皂白的侵犯到自己利益的时候,因此在来人似乎对何子丘感兴趣的时候,高凤阳的语气开始强硬了起来,而且还有意无意的引出了风雨的名号。“那也是大人领导有方,这才能够人才济济!”出乎高凤阳意料的是,这位血衣卫的使者似乎并不如外界传说得那般如同木人一般不近人情,在感觉到高凤阳的敌意之后,居然反过来恭维起对方来。“哈哈,惭愧惭愧……”既然来人收敛了刚才的锐气,高凤阳也急忙换作了亲近和蔼的语气应对,不过也只是说到一半便停止了,因为他看到了来人正将刚才扬起的令牌推到自己的面前,在苍劲有力的“血衣卫”三字的另一面,赫然上书着“紫薇垣”三个同样森然的大字,同时在右首下方则还有“瓦全”两个细微的小字。“原来是瓦全总管,失敬失敬!”一改刚才的客套寒暄,高凤阳换作了非常认真的神色。身处风雨军的核心层,高凤阳当然清楚刚刚改组过的血衣卫的构架,尤其是“紫薇垣”专门负责对敌对势力的渗透,收买官员,安插鼹鼠,在官场之中组建情报网,同时还刺探各方政策的制定、战略的策划、官员变动、外交政策、工矿法政等方面的情报,因此和负责财政经商的自己免不了会发生很多联系。而“紫薇垣”的首脑,便是“瓦全”。这是一个绰号,就如同和“紫薇垣”并列的“太微垣”总管为“玉碎”;“天市垣”总管为“天听”一样,恐怕除了风雨和魏廖之外,谁也不清楚他们的真实姓名,绝对是机密中的机密。严格说起来,他们才是血衣卫真正的耳目、牙齿和利剑,魏廖和他的血衣卫之所以让人畏惧,便是因为有这些人的存在。正因为谁也不知道他们的真面目,谁也不清楚他们的过去未来,所以才具备强大的威慑力,让他们能够随时处于主动的地位收集一切情报,同时也让每一个心怀鬼胎人都不得不抱着怀疑的态度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即便是自己身边最亲信的朋友、部属,最钟爱的妻子儿女,也不敢完全相信,从而让风雨的敌人们无法真正团结起来。不过真正让高凤阳感到紧张的是,能够让始终隐身于暗处的血衣卫“紫薇垣”总管亲自出面来见自己,绝对不可能是一般的小事情。“请高大人过目,这可是大人辖下钱庄所印发?”果然,“瓦全”从怀中掏出了一大打银票,双手递给了高凤阳。高凤阳在惊疑不定之中接过,信手翻开,开始还表现的有些漫不经心,结果却是越看越心惊,越看越惊慌,到了最后更是仿佛一把火烧着了屁股,惊慌的跳了起来,用手沾了沾唾沫抹在银票上,然后双手高举着放到了光亮处来回审视。尽管,这数十张每张都是一万、总金额更是高达百万的银票,乍一看似乎是风雨军官办的“陶朱钱庄”所发,无论大小纸张还是字体乃至标记,无不应有尽有,如果在一般人看来显然都是一笔令人垂涎三尺的巨额财富,但是在钱庄的大老板高凤阳眼中,这一张张只有内行人方才能够辨别真伪的纸面,却显然带来了一种巨大灾难即将降临的预感。“这……这……,敢问总管,这些银票从何而来?”高凤阳的满是油光的脑门上开始渗出了晶莹的汗滴。“血衣卫在一次行动中截获的,这些仅仅是一小部分!”血衣卫总管简单的回答却无疑是在雪上加霜。“怎……怎么会这样?”牙齿打着颤,高凤阳的脸色瞬间转为苍白。风雨军的财政总管,也是“陶朱钱庄”的老板实在无法想象,如果市面上真的出现这么多几乎可以以假乱真的伪票,在同一时间来到各地的钱庄进行挤兑的话,将会造成怎样的混乱和动荡—— 无数人蜂拥而至,破产或者更为难堪的流言漫天飞舞,从江南到西北,遍布神州各地的钱庄分支门前,簇拥着挥舞难辩真假银票的人群,愤怒之中砸毁了钱庄,同时也毁灭了钱庄的清誉;原本已经谈妥的生意从此终结,合作伙伴索取资金的要求纷至沓来,连带着影响的是风雨军的信誉和实力,进一步破坏的则是整个圣龙的经济……可怕的一幕又一幕,在瞬间映入高凤阳的脑海,让油脂过多而肥胖的奸商一下子失去了刚才数钱币的神采,进气少而出气多,瘫坐在椅子上。“这么说,这些银票真的是假造的?”毫不顾及高凤阳几乎如丧枇栲的颓废,血衣卫的眼神中再次显露出咄咄逼人的目光,仿佛利剑一般直穿人心。“不……不错!”尽管不太愿意承认,但是高凤阳在犹豫中还是吐露了实情,继而迷惑的询问道: “这些银票做工非常精致,若不是极其内行的人仔细察看恐怕根本无法分辨其中的真伪,不知总管大人如何会怀疑的?”“血衣卫肩负主公的重托,自然有我们自己的信息源泉!”可惜,那名血衣卫只是泛泛而谈,根本没有透露半点详情。“是,是!”高凤阳无奈的点了点头,脸上勉强堆出了一些笑容,心中却狠狠的问候着这个当年自己跟随风雨建军创业时还不知道在哪里的家伙的所有长辈。“大人!”仿佛是感应到了风雨军财政总管的腹诽,对方再次用凌厉的眼神注视着胖胖的商人,毫不客气的逼问道: “刚才大人说这些银票做工非常精致,甚至可以蒙骗内行,那么请问以大人看来有怎样条件的人,方才能够仿制?”“这个……”高凤阳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挣扎了半天,毕竟意识到滋事体大,自己必须获得血衣卫的协助,因此在不情不愿中倒也和盘托出: “当初,这些银票为了防备有人假造,故而作了很多防范措施,尤其是那隔层还有凉州府的治印以及下官的私印,需在见光处沾了水方可察觉,还有其他一些暗记,都绝不是一般人轻易能够知晓的,却不料在这些假银票上竟然也全都仿冒,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能不能说如果没有钱庄高层人物的合作,基本上不可能仿制出这样的银票来?”“……理论上确实如此!”“如此说来,那么事情非常严重,显然有人处心积虑的印制了这些东西,用以牟取暴利或者打击主公的声誉破坏风雨军的财政,而且还多半有内鬼呼应!此事事关重大,恐怕需要血衣卫和高大人乃至各方的通力协作,共渡难关!”一连串毫不停歇、快若连珠的对话中,令高凤阳有些意外的是,眼前这位血衣卫总管,显然并非印象中只懂得暗杀、刺探的那类人,竟然对于经济也有很深的了解。这让高凤阳稍稍松了一口气,毕竟在风雨的麾下,能征善战的将领不少,饱读诗书的名儒也很多,但是能够明白眼前这么几张纸片就有可能毁掉整个风雨军乃至整个圣龙帝国的人,还真是难找;而对方能够这么了解其中的厉害,那么就可以节省很多口舌,也能够更好的和血衣卫配合,共同处理这次的危机。想到这里,高凤阳缓缓的呼了一口气,冷静了一下头脑,沉吟了半响方才说道: “多谢总管及时发现,否则此事可就闯大祸了!如今当务之急,首先是必须查明源头加以堵截,高某一定全力配合,将全部有可能知晓银票秘密的人员名单交给总管,只是恐怕得总管多多费心!”“不敢,此乃在下的职责所在!”血衣卫的“紫薇垣”总管很客气的略略拱手,随即严肃的说道: “不过,这些银票可能已经有部分流通到了市场,还望大人小心提防!”“这个请总管放心!”冷静下来的高凤阳,此刻恢复了一代巨贾面对商业风险时所应有的镇定和从容,自信的冷哼道: “既然知道了,只需要小心一些,高某倒不怕会因此让钱庄倒闭。更何况,对方既然这么处心积虑,显然不可能只是为了区区一些钱财,其根本目的还是想要通过钱庄的挤兑来摧毁主公的信誉甚至是圣龙帝国的经济。“但是也正因为如此,高某以为在目前风雨军大规模发放了战争债券和战争股份、拥有大批流动资金的时候,只要对方以为我们尚未察觉,便绝不会贸然发动挤兑浪潮。而这也就给了高某足够的时间,只要总管能够查明源头,到时候高某一定让这些鼠辈好看!”“如此最好,那么属下这就告辞!”血衣卫的来客淡淡的笑了笑,很干脆的拱手告退。“走好!”高凤阳目送着客人离去,脸上显出了沉思的表情。“大人,看来这件事情非常棘手啊!”不知何时,伴随着屋内作为装饰的书架“嘎呀”的移动声,身为副手的何子丘竟然从书架后面的暗室中走出。“无妨,所谓经商之道,便是随时随地将一切的变故转化为有利,所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件事情既然已经闹出来了,对于钱庄来说未必不好!”高凤阳轻轻的咳嗽了一声,脸上竟然浮现出了一丝微笑,双目发光,就仿佛是看见了金银在闪耀。n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