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龙王总寨袅袅的轻烟在竹制的房间自由的起舞,滴答的水声颇有节奏的回响。竹塌之上,一副精致的茶具将一个瘦小的老人和一个气宇轩昂的年轻人隔离,四溢的茶香开始弥漫在整个空间,令人闻之不舍。老人熟练的调整着火候,将第一浦茶倒入茶杯之后并未立刻饮用,而是用竹筷轻轻的夹起茶杯,让那热水倾泻在了茶壶上,随后便煮起了第二浦。“哈哈,云公子可知道这是什么茶?”良久,眼看着茶壶再次冒出轻烟,七海龙王方才亲手执起了茶壶,将热腾腾香喷喷的茶水分别倒入了自己和云济的杯中,回味无穷得饮下之后,方才打破了刚才的沉寂。“晚辈看前辈冲泡之后,芽尖树立如笋,在杯中三升三落,散发出清新的香气,冲泡之后更是茶色泽金而光亮,香气高而清纯,汤色橙黄明亮,滋味爽甜,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产于洞庭湖君山岛的‘黄翎毛’也就是君山银针吧!”云济有样学样的饮下,微闭着眼睛回味了半响,方才睁开双目,自信满满的说道。“哦,不错!想不到云公子自幼生长在麦坚,居然还能够如此了解故国的茶叶!”七海龙王的脸上流露出了一丝讶色,继而则颇为赞赏的说道。“前辈过奖了,其实晚辈也不过是略知皮毛而已,纸上谈兵或者可以,要说冲泡出如此佳品,却万万不能!”云济谦虚的回答道。“云公子不必过谦,若非对故土留恋,专心研习,想那麦坚和神州相隔万里重洋,风俗习惯完全不同,以公子幼冲之龄而入异邦,恐怕是很难有这番见识的!”七海龙王顺手捋了捋自己的胡须“多谢前辈赞誉!晚辈虽然自幼离开故土,但是家中祖训,片刻不敢忘记自己的本分,无论天涯海角,这骨子里的镌刻是任谁都无法消磨的!”对于七海龙王的赞誉,云济毫无半点得色,而是双手放于膝上,正襟危坐,神色肃然的答道。“说得好!老夫生平最痛恨的便是那些数祖忘典的无耻之徒,你很好,比你那个混蛋表弟好多了!”七海龙王习惯的用力大拍了一下大腿,轰然叫好道,一派海盗的豪爽习气。“表弟?”云济惑然的望着七海龙王,听到龙王说到自己的表弟,他首先想到的便是风雨,不过转念又觉得不对,风雨的为人或许在很多方面会受到人们的指责和诟病,但是无论如何也绝对谈不上什么数典忘祖啊。“哈哈,今天是高兴的日子,不谈那个无耻之徒!”却见七海龙王大笑着带过,显然不愿意多谈这方面的事情,而是迅速的将话题重新转移到了茶道上来:“既然贤侄对于茶道如此精通,那么恐怕也应该知道这饮茶的高低,除了茶叶的质量之外,水质和茶具也同样重要,不知道贤侄在这方面有何高见?”“这个……”云济微微叹气,万没想到这天下第一海盗见了自己,竟然闭口不谈正事,反倒和自己像文人墨可隐士高人一般研讨起茶叶来,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不过眼见七海龙王谈兴正高,一时之间无法打断,唯有顺从他的话题,无奈的说道:“说到水质,古人云‘山水上,江水中,井水下’,若是山水便要拣那乳泉,石池慢流者上,其瀑汤湍漱勿食之!至于茶具,也有过这样的说法——‘春宜牛眼杯,夏宜栗子杯,秋宜荷叶杯,冬宜吊钟杯’,如今夏季炎热,前辈用这栗子杯恰到好处,更加有助于茶水的可口入味!”“云贤侄果然高才!今日老夫就与贤侄好好的品茗一番!”七海龙王微笑着说道。“多谢前辈抬爱,不过云济身负凉国公大人所托,带来书信一封,还请前辈过目!”云济急忙说道,同时赶紧从怀中将风雨亲笔书写的信函恭敬得呈递上来。“这个不急!”七海龙王却仅仅是随手接过,便看也不看的纳入怀中。“前辈……”云济略略皱眉,心中颇感意外,毕竟如今风雨在圣龙帝国权势日盛,再加上自己有风云世家的面子做依托,七海龙王无论如何也不应该如此怠慢啊。“哈哈,贤侄放心,凉国公大人年少起兵,这些年来保卫家国、顶天立地,着实杀出了咱们神州的威风,只要是为了黎民百姓的事情,老夫这把老骨头绝不推托!”仿佛看透了云济的内心,七海龙王依旧不紧不满的说道,顺手又为自己和云济倒入了茶水,劝导道:“品茗乃是高雅之举,可不适宜谈论天下大事,我们还是用心享受着难得的氛围和上好的茶水吧!”“……是,前辈!”云济唯有点头称是,然而心中牵挂着远在圣京的妹妹,对于风雨言语不祥如今又节外生枝的此次任务也颇有些担心,因此眉宇之间的愁云终究还是无法阻挡的流露了出来。“哎,看来今天你有心事,是难以和老夫一起畅饮了!”七海龙王见状,不由摇了摇头:“古人曾经有谈笑间用兵,也有在博奕中退敌,所展现可不仅是名士风采,更重要的还是那从容不迫的自信和胜券在握的睿智!”“多谢前辈指点!”云济心中一惊,赶紧颔首称是,他明白七海龙王此刻所说决非一般的闲谈,而是一种修为和境界。自古以来,万事到了高层次的境界之后,都是殊途同归,自己若想要在这纷纭的乱世之中,艰险的权谋之间生存和发展,这种从容怡然的自信和掌控一切的睿智,确实是自己必须要修炼的。“好了,言尽于此,今天就到这里吧,你就在这里先住一个月再说吧!”七海龙王突然失去了品茗的兴致,站了起来有些索然的说道。“可是前辈,晚辈还在等您回复凉国公大人的……”云济急忙起身说道。“不可说,不可说,一切到时自然会有分晓!”不料七海龙王却根本没有等云济说完,便已经转身离去,边走边向后挥了挥手,犹如高僧打禅机一般的说着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见鬼!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此次辛苦前来,竟然是这样的结局,即便修养再好,云济呆立了片刻之后,终于忍不住暗自骂了一句,眼见今天是无望从七海龙王那里获悉肯定的答复,唯有垂头丧气的准备离开。“嘻嘻,某些人还真是蠢啊,居然还能够做别人的军师!”正没好气间,却听见一声奚落的嬉笑传来,云济抬头望去,不是别人,正是自己刚才所见到的那个七海龙王的孙女戚儿。“请姑娘自重!云济虽然无能,但也决不容他人肆意辱骂!”一肚子火的云济,不由冷冷的回应道。“哼,说你蠢你居然还不承认,想不想知道我爷爷为什么看也不看你主公的信便要抽身离开?”小姑娘吐了吐舌头,撇了撇嘴,扮了一个可爱的鬼脸,突如其来的一句话顿时打下了云济的满腔怒火。“请姑娘赐教!”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能曲能伸的云大军师当下压制了内心的怒火,恭敬的作了一个揖,虚心的询问道。“所以你真苯啊!没听我爷爷评价了你的表弟吗?”小姑娘刮了刮脸皮,羞着云济道。“莫非令祖对于凉国公有什么成见?”云济迷惑的问道。不过想想总是感觉怪异,按理风雨和七海龙王并没有产生任何冲突的道理,而且双方在捍卫神州荣誉尊严方面也是有志一同的强硬,纵然不能够成为朋友,至少也没有道理出现这般仇视啊。“哼,你难道就只有一个表弟吗?”小姑娘皱了皱鼻子,一脸儒子不可教也的神情。“风雪?莫非风雪已经来过这里?”云济大吃一惊。这倒确实有可能,毕竟风雪也是风云世家的嫡系子弟,同样可以打着风云世家的招牌来见七海龙王,更重要的是他如今可比自己这个擅自另立山头的云家大弟子来得更为正宗,若是他以风云世家的面子,要求受过风云世家恩惠的七海龙王不相助风雨军的话,事情恐怕还真的是非常棘手。“人们都说风云世家风云世家,风和云应该是并列齐名的吧?怎么那两个姓风的人都这么聪明,你这个姓云却这么苯?等人家都已经来过了这才干巴巴的赶来,还皇帝不急急太监,羞不羞啊!”小姑娘嘴角边泛起了一丝嘲弄的微笑。“什么意思?云济脸色大变,肃然的质问道。风雨让他前来,从一开始云济就感到不对,如果说起先还认为仅仅是因为风雨担心调集重兵于北方,害怕西南半岛出问题,所以才借重有风云世家的背景和七海龙王可以拉近关系的自己的话,那么如今仔细想来,西南半岛对于风雨不过是非常局部的一个战场,纵然全盘皆输也无伤大局,在眼下北方呼兰人虎视眈眈中原诸侯居心叵测的微妙关头,根本没有必要也不应该劳动自己这个军师出马,以上的推测未免太过牵强。由此可见,如果风雨不是已经有了一个全盘的极其宏大的战略构想,而自己此次七海龙王之行便是一个重要的步骤,那么就是风雨压根就准备牺牲云明月来保全风雨军的声名和帝国宰相的权势,所以让自己远离以免有所妨碍。一时之间,云济陷入了极大的思维死角,绝对两者都有可能,又似乎两者都不可能——前者的话云济十分不明白自己此次之行究竟和这个巨大的战略计划有什么至关重要的影响,而后者则云济不敢相信风雨会如此绝情,或者说有必要如此绝情,因为风雨完全可以用更为隐讳的手段实现这个目标,根本没道理要将自己和风雨军逼得彻底决裂,同时也让其他的部下寒心。“喂,喂!你发什么呆啊!喏,如果你让本小姐满意的话,本小姐可以考虑一下是不是告诉你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就在云济沉思的时候,一旁的小姑娘开始对云济一个人的发呆不耐烦起来。“好啊,戚儿姑娘,您要云某如何让您满意?”突然有些羡慕起戚儿的无忧无虑,云济暂时扫除了心中的阴霾,特意将“满意”二字咬得重重的,开起戚儿的玩笑来。“你……哼!”戚儿满脸通红,愣了半天方才跺了跺脚,赌气得说道:“那你还不快跟我走,有人要见你!”走出七海龙王那敞开着大门的府第,通过繁华的街道,云济发现戚儿竟然带着自己走到了一处酒馆。“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君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侧耳听。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愿醒。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尚未上楼,云济便听到抑扬顿挫的声音吟着圣龙帝国最辉煌的圣太宗时期最著名的诗人所作的诗句自楼上传来,言语间说不出的飞扬,说不出的狂放,说不出的不羁。不会吧!刚刚才和七海龙王品过茶的云济不由有些苦笑不得,万没想到来了这海盗窝,自己竟然又是品茗又是饮酒,倒像是一个风流名士一般,实在有着一种说不出的怪异。“喂,大坏蛋别酸巴巴的卖弄了,我把你要找的人请来了!”不客气的打断了楼上那位朋友诗兴的,是戚儿。在这里她最大,连七海龙王都礼让三分的主,自然不会有人胆敢老虎头上挠痒。唯一让云济好奇的是,究竟何方神圣,居然能够劳动戚儿大小姐的大驾,而这个家伙邀请自己又是什么意图。这个答案立刻得到了部分满足。映入了风雨军军师眼帘的,是一个看来非常清秀也非常文雅的少年,正独自坐在一张桌子旁自斟自饮。锦衣玉服、皮肤白皙,而且还能够吟诗诵词,举手投足也温文尔雅,说明他保养甚好,家教俨然,不同于那些打家劫舍的强盗,应该是出自名门望族、富贵之家——云济在看到此人后的第一印象便是如此。“哈哈,放心吧,在下纵然有天大的胆子,答应过戚儿姑娘的事情,又怎敢食言?”少年哈哈大笑着,满不在乎的应对戚儿气势汹汹的话。“哼,你知道就好!”戚儿噘了噘小嘴,不情不愿的说道:“好了,你们谈吧,我才不理会你们这些臭男人的所谓家国大事!”说着,一阵香风飘过,竟然转身便走。“哈哈,让云军师见笑了!”少年也不以为意,突然对着云济恭敬的作了一揖,正色道:“在下江南杨文晟,拜见云军师!”“兄台免礼……”云济赶紧答话,突然意识到对方的自报家门,不由眉毛微微上扬,失声道:“杨文晟?阁下莫非是江南杨家的少东?”“不敢,想不到贱名居然也能够入云军师之耳!”那少年目光闪烁,分明有些喜悦。“哪里,杨兄致力于海上贸易,可以说为圣龙人所不敢说,开拓了风气之先,云济早就深深佩服,今日一见,乃是三生有幸!”云济赶紧说道。虽然江南杨家和风雨军的领地相隔万里,彼此之间的联系也仅仅是高凤阳为首的陶朱钱庄与之进行的一些生意往来而已,但是麦坚出生的云济却对其一直都颇为关注,究其原因便是杨家乃圣龙帝国最大的海上贸易商——尽管圣龙帝国海上封禁十分严厉,但是这个杨家却依旧能够十分吃得开,周游于庙堂江湖之间,风声水起,欣欣向荣。和风雨军中那些想做开国元勋的将领、观念保守传统的文官不同,云济建立新风云世家的主要关注点乃是海洋,心中的抱负和理想也是革新圣龙的陈腐风气,推动当年风云世家未竞的改革,催生出一个向天下开放而非封闭、注重实利而非虚名、崇尚现实而非推崇虚无、讲究能力而非门第的全新帝国。可惜,这些惊世骇俗的理念,即便是对思想开明的风雨也未必完全能够沟通,而那些固执着读书、田地的圣龙精英们更是无法接受,苦于手下缺少人才的云济唯有将目光转向那些敢于藐视传统又精明干练的奇才,希望其中有可以志同道合的朋友。而那杨文晟虽然年少,但是自从继承家业以来,极力扩展海上贸易,将家族经营得井井有条,即便是麦坚的情报系统也开始将之列为值得注意的对象,能力自然不会差,能够看到海上贸易的广阔前景,想必观念和眼光也不至于太过保守,正是云济心目中理想的人选,此刻竟然在这七海龙王的总寨见到,自然是不胜欣喜。“草民继承家业,要发展海上贸易,可惜如今帝国轻视海洋,无力确保商人们在海外的安全,所以免不了要获得七海龙王前辈相助,却没想到居然会在此有机会见到云军师大人,忍不住想要结交,又怕大人事务繁忙不愿相见,不得已方出此下策,冒昧之处,还望大人多多见谅!”这时,便听见那杨文晟略略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杨兄客气了!如今圣龙帝国的官员们不思进取,自以为关起门来、坐井观天便能够高枕无忧,殊不知治理国家便犹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白白的丧失了海上贸易的巨大利润不说,更是将未来千百年战略发展的巨大空间拱手送人,到日后在意识到的话只怕已经大局抵定,要想再作弥补便要付出百倍千倍万倍的代价!”云济轻轻的叹了一口气,不自觉的抒发出了胸中的块垒:“帝国重农轻商,早就不复时宜;而闭关自守更是危机四伏,令人不得不慨叹!难得有杨兄这样不为世俗所束缚,敢于冲破牢笼者,云济结交尚且来不及,又怎敢见怪?”“说得好!”少年顺手一拍身边的桌子,大声赞同道:“草民心中十分赞同已故的孔宓所言,圣龙乃百战之地,兴则足以制天下,衰则为天下所制!伴随着天下交通日益发达,海洋即将失去天堑的作用,神州的兴盛,已经决非军事经济的强弱和王朝的更替如此简单,更重要的是中原和异族的文明较量,因此若不能够事可保持积极进取的状态,一旦耽于酒色享乐,自以为天下太平便要马放南山,便是整个神州覆灭的预兆。可恨,那圣龙的子民,却满足于寒窗苦读获取功名,满足于薄田三分混个温饱,满足于现有疆土而天朝自居,长期以往大厦将倾,岂不危哉?”“痛快,想不到在这里云济居然遇到知己!”年轻的风雨军军师顿时双目一亮,大喜的说道:“兄台所言,恰好道出了圣龙虽然千百年来以压倒性的优势雄视天下,却最终逐渐衰弱,无法统合世界的根源!帝王们满足于传统的领土,官员们满足于功名和享乐,百姓们满足于薄田度日,商人们满足于蝇头小利和自向内斗,开国之初的进取和尚武便在这自我满足中消磨,又怎能和天下第一强国的现实相匹配,又怎能够维系祖先的荣光?”“是啊,为今之计,便只有发展和培植出一群拥有敌国的财富、丰富的资源、旺盛的人脉而又眼光独到、积极开拓的精英,他们应该敢于承受失败的风险,同时勇于进行未知的开拓,追求巨大的利润。杨文晟激动的说道:“凉国公通过战争债券和战争股票的发行,已经开始为这些杰出的人才提供了驰骋的空间,但是不够,远远不够,帝国的未来需要陆地的安全,更需要海洋的发展,神州未来的商人们不仅应该将目标关注到陆地的战争,还应该转向海洋的征伐!”说着,少年便顺手拿起了桌子上的美酒,一饮而尽,这才郝然发现自己和云济说了这么多时候的话,竟然还没有请对方入座,当下满面通红的抱歉道:“不好意思,小弟每每说到激动便会忘形,怠慢怠慢!”“哈哈,名士风流,英雄本色,无妨无妨!”云济不以为意的坦然入座,随即便和那少年不约而同的放声大笑起来。n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