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巧夺幽云尘沙弥漫着天地。北方的夏季,炎热而且干枯。幽云关,昔日圣龙帝国三大名关之一的咽喉要津,如今城头上却分外刺眼的树立着呼兰的大旗。突然,飞扬的尘土,犹如一条巨大的黑龙,自幽云关南面席卷而来,地面也传来了震动的巨响。这个状况,着实让幽云关的守将紧张起来,战斗的号角开始呜咽长鸣,勇敢的战士绷紧了弓弦,密集的人头浮现在箭垛的四周,亢奋的战马也已经驮着主人汇合在了门口,整个城池迅速变成了一座战斗的机器。不过在呼兰将士紧张的注视下,看到的却是一幕啼笑皆非的景象:尘土的元凶,确实是一支庞大的队伍,然而队伍的主力,却并非久经沙场的军旅,而是成千上万头嗷嗷直叫的牛羊,同时衣甲鲜明的骑士,反倒客串成了牧人。紧张顿时变成了松弛,警报也随即解除,取而代之的则是谩骂和嘲笑,并在谩骂和嘲笑中,习惯了被投降的圣龙官员殷勤进贡的呼兰人,开始带着傲慢和自豪,还有几分憧憬,想象着即将开始的盛宴。“秦将军,你我就这样进去吗?”越行越近的队伍中,王守祥声音有些颤抖的询问,不过他倒不是害怕也不是紧张,而是激动和亢奋。作为幽燕一带名门望族王家的嫡系子弟,王守祥四十多年来的人生一直都相当顺利,由于背靠幽燕世家这棵大树,又有自身家族在当地根深蒂固的势力扶持,十八岁便出任随军长史,二十一岁任刺史,三十岁转任卢龙太守,数十年来虽然适逢乱世,自身又半点都不懂行军布阵,也从来没有上过沙场,但是在这兵荒马乱、烽烟四起的岁月中,却照样做着镇守一方的军政长官,吟诗颂词,游山玩水,悠哉游哉,好一派名士风范,即便是如今呼兰人杀了进来,精明干练的呼兰大国师也同样为了笼络王家这样的当地名门,非但没有刀兵相向,反而礼敬有加,保留了他的官位和财产,成为了帮助呼兰管理所征服土地的官员。然而,就在今天,王守祥强烈的意识到,几十年来风平浪静的生活便要终结,这将是一场他有生以来前所未有的豪赌,是第一次,也将是最后一次。带着上万头牛羊来夺取幽云关——圣龙帝国东北的咽喉锁要、呼兰大军和草原密切联系的紧要枢纽,这是他以往想都没有想过,而且如果有谁提及一定会被他大声而且无情的耻笑为疯狂愚蠢的举动,如今竟然由他亲自来进行了。所有的一切,都源于一个女人。男人通过征服世界来征服女人,女人则通过征服男人来征服世界!连妃的话至今还在他的耳朵盘旋。这是多么离经叛道的话,就如同说话的人一样背离了这个世界的纲常。然而,自从一年前,当这个女人犹如小猫一般摔倒在自命风流的中年公子的马旁,用那楚楚可怜又充满着野性叛逆的目光注视着马上的卢龙太守时,王守祥便知道自己注定了将拜倒于这样一个女人的石榴裙下,是如此的甘愿,甚至根本没有想到要自拔。一年,春夏秋冬四季,三百六五天日夜,王守祥便如同青春的少年一般,掉入了爱情的罗网,芙蓉帐内抛却了公案文书,举案齐眉间无畏风流传言,那个美丽又带着一些刁蛮的女人,便成为了他的全部。因此,当女人想他提出帮助风雨夺取幽云关的时候,尽管王守祥明白了眼前的女人实际上便是传说中爪牙遍布天下、足以毁人国灭人族千里杀人不留行迹、不择手段为风雨排斥异己的恐怖组织血衣卫的成员,尽管王守详情出这样的冒险将对他自己和家族意味着什么,但是他还是答应了,只为了女人在他犹豫的那一刻,眼神中闪现出的一丝轻蔑。王守祥有些自嘲的想象,如果死去的父亲发现那一丝轻蔑的眼神,居然实现了他老人家数十年来的耳提面命所无法达到的目的——让自己开始决心奋发有为,是否会从坟墓中气得活过来?但是不管怎么说,女人的要求得到了满足。先后为幽燕世家和呼兰帝国担任着卢龙太守的王守祥,利用自己的权势和家族的力量,不仅成功的掩护着秘密潜入的风雨军,而且如今更是拒绝了风雨军大将秋里让自己留在后方安全地带的劝说,亲自披挂上阵,开始了有生以来第一次的征战。夺下幽云关,让她知道,他王守祥,也是一个顶天立地的七尺男儿!这样的渴望,是如此的强烈,竟然驱散了他心中的恐惧,竟然令他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让腰间的宝剑畅饮到甘泉般的鲜血。相对于沙场菜鸟王守祥的躁动,扮作侍卫跟随在王守祥身后的秦纪则显得十分沉着。乘张仲坚败北之际半路掩杀,乘势攻入幽云关——这是风雨的计谋,在年轻宰相的全盘筹划中,所谓的谈判和让张仲坚突围,都只是为了一个目标,幽云关。以犒军祝捷为名,混入幽云关夺占城门,接应主力攻城——这是秋里的方案,在听闻风雨意外败北之后,秋风军的统领迅即制定了应对的方案。前者浩大,天下山河,数十万兵马的对战,尽数在帝国宰相天才般的算计之中;后者霸气,遇挫愈勇,随机应变,紧紧抓住机会大胆而且无畏。身为军人,秦纪为自己在这样的将帅麾下效力而自豪。同时,他也为自己能够参与到这样一场足以名垂千古的战役中来而兴奋。但是,内心怒涛般的波动,完全没有显露在昔日轩辕军校学生军指挥使,后来由于在对燕家军的作战中出色的骑战表现而被调入清一色骑兵的秋风军任都尉的秦纪脸上。他只是犹如标枪一般的端坐于战马之上,双目紧紧的注视着城门。幽云关的城门。曾经让无数人流血丧命也无法攻破的城门,如今正在缓缓的启动。城门的绞索发出“嘎吱”的声响,城门也在徐徐的上升。每一分钟,都犹如一年那般的漫长。所有的人都屏气凝神。所有的人都明白,这场冒险然而绝对华丽的偷袭,成败的关键便在于这一刻。同样在关注着幽云关的,是远在十里之外的秋里。为了避免幽云关守将的怀疑,扮作卢龙太守部下的风雨军主力,在十里之外扎营,正紧张的等待着幽云关上空升起的代表行动成功的响箭。和以往作为风雨的一员部将征战南北不同,也异于昔日凉夏决战时的千军万马的运筹帷幄,这种毕全功于一役的赌博,胜与败大相径庭的结局,显然更让武将们为之心神悸动,可能失败的恐惧和成功之后巨大的成就,交相在内心挣扎起伏,以至于此刻的秋里,全然没有发觉自己的谋士费全,正不以为然并且忧心忡忡的望着自己。“上策折返凉州,整合宰相旧部,据西北秦川退而称王进则争霸;中策驰援凉公,万马千军中奋勇救主,博取千秋忠义美名;下策占据幽云,冒巨险而得虚名,留下的是君臣猜忌、人言可畏的无穷隐患!”费全此刻想到的,却是之前自己在听闻风雨兵败后向秋里献上的策略。可惜,秋里固执的废弃了理智可行的上策和中策,偏偏采纳了一个费全认为最不应该采取的下策。“今日之战,无论成败,秋帅皆危矣!”费全无限感叹,并且痛惜。君以国士之礼待我,我自以国士报之!自从凉夏大战时他的建议平生头一回被采纳、他的才能终于得到肯定之后,他便决心以自己的一生来辅佐眼前这个没有因为他相貌的丑陋而心存偏见和鄙视的年轻人。所以,在费全看来,秋里的人生起伏,便等于是自己的人生浮沉。他不得不为秋里的固执和坚持而感到无奈。“好,成功了!”身旁秋风军主帅的一声断喝,中止了谋士的思绪。抬眼望去,却见一朵灿烂的火花,在清脆的声响中,正冉冉升于上空,绽放出了美丽,同时却也揭开了战斗的序幕。“杀!”沉默中的爆发,是如此的惊天动地。在秋风军统帅一马当先的带动下,成千上万名战士,跨上了战马,挥舞起刀枪,呼啸着,冲向了视线之外的名关。他们在平原上尽情的驰骋,极力的催促着坐骑加速。他们清楚,每一分钟的流逝,都将是战友生命和鲜血的付出。事实上,秦纪带领的先锋,此刻也确实在城门口陷入了白热化的战斗。开门并不费劲。颇有些讽刺的意味,王守祥大人平日的官风名气此刻显然起到了十分正面的作用,骄傲自大的呼兰守将根本就没有料到在他看来完全是纨绔子弟的卢龙太守,竟然会有如此的胆量和魄力,更没有料到在大国师前线告捷、圣龙人溃不成军的情况下,竟然还有这样一支精锐的兵马冒着这样巨大的风险,前来挑战这座名关。因此,当城门开启之后,呼兰人更为关注的是即将成为他们财富的牛羊们的数量和质量,几乎就把随同客串牧人的送礼者当作了空气。这样的待遇,倒是正中偷袭者的下怀,以至于当最终战斗无法遮掩的爆发时,圣龙人完全占据了有利的地形和战斗的主动权——城门口的险要在瞬间便落入了偷袭者的手中,而成群的牛羊却在无序的涌入城堡的街道,有效的阻挠了警觉过来的呼兰人的驰援。于是,当秦纪下令放出响箭的时候,他清楚的知道这一场战斗己方至少赢了一半。无情的挥剑斩杀,面对着狰狞凶悍的呼兰人,秦纪的脑海中映射出的,全是当日和父亲一起被呼兰人俘虏之后充当奴隶的屈辱——带刺皮鞭无情的击落在**的背上,留下的是一道又一道鲜红的血痕,带走的是一块又一块血肉,痛彻心扉的叫声却完全阻塞在已经嘶哑的喉间;而比皮鞭更为伤痛,比劳役更加折磨的,却是精神的摧残,每一声狞笑,每一次冲击,都深深的烙印在了被逼成为脔童的少年内心,成为了永远无法泯灭的印记。“杀,杀,杀!”复仇的欲望燃烧着旺盛的杀戮意念,占据了秦纪的头脑,麻木的挥动着手中的利剑,任凭自己和敌人的鲜血沾染脚下的土地和身上的衣衫,肆意的享受着这样疯狂的战斗所带来的快意和美妙,以至于让他几乎忘记了一件最为重要的事情。“秦将军,秦将军,我们是不是该放火了?”幸好,一道带着畏惧和犹疑的怯生生的声音,恰如其时的将年轻的都尉拉回到了现实和理智中来。王守祥自己也不知道竟然会在无意中立下如此的功劳。虽然年纪比秦纪足足大上一倍,但是初上战场的菜鸟,在目睹了血腥和死亡之后,早就将之前的豪情壮志抛却到了九霄云外,他强烈的厌恶这样残酷的杀戮,他对于包括秦纪在内的敌我双方战士失去理智的疯狂感到了害怕,他由衷的怀念起以往摇着薄薄的折扇吟诵诗词的潇洒和从容,怀念起青楼歌舞、左拥右抱的快乐和放纵。如果不是知道呼兰人的凶残,如果不是仅有的理智让他知道一旦战败自己是无论如何也逃不过来去有若闪电的呼兰骑兵的追击,也许这一刻,对于生命的格外珍惜,便真的会让他全然打消了美人鼓动起来的阳刚和锐气,选择了现实的逃跑。而如今,总算还有一丝理智让他明白只有战斗到底方才能够有一条生路,于是便只好在对于生死前途的巨大忐忑中承受着地狱般的煎熬,默默祈祷着秋里的主力快点赶到并且获取战争的胜利。不过,也正是这种极度的恐惧和强烈的求生,反倒让他牢牢记住了秋里的嘱咐。而经过王守祥的提醒,秦纪这才如梦初醒,无暇反省自己怎会出现如此的失常,风雨军的年轻都尉便毫不犹豫点点头,在他的一声号令之下,几名手持火把的战士,便将细微的火种传递给了牛羊。不多时,鸡飞狗跳,万畜齐鸣。火种在早就暗自绑着易燃物的牲畜中间有如瘟疫一般蔓延。蔓延的火焰被疯狂了的牛羊,带入了要塞。一片火海隔离了城堡和城门,也连带着冲散了准备反击夺回要害的呼兰将士。剩下的战斗便十分轻松。压力大为减轻的秦纪,成功的在秋里赶到之前守住了城门。紧接着,精锐的骑兵,顺着牛羊们前行的道路开始了全线扫荡。战斗变成了单方面的屠杀。有组织的进攻面对着散乱的顽抗,主动而且有序的扫荡面对着混乱而且被动的坚守,依旧勇敢的呼兰人,此刻的表现只是单纯的证明着自己的勇猛和荣誉。措手不及的他们,先是因为轻敌和骄傲,而失去了城门,继而又在牛羊的火海冲击下,失去了稳住阵形施行反击的机会,如今便唯有接受着战争无情而且残忍的惩罚,丢失的不仅是幽云关这样的战略要地,还有他们自己的生命,以及他们的帝国好不容易获取的胜利,乃至原本十分有利的战略格局。“哈哈,能够夺取这样的名关,实在是身为将帅最大的荣耀!”目睹此情此景,尽管战斗依旧在要塞的每一个角落中激烈的进行,但是纵马高处俯视即将属于自己的城池,秋里却已经踌躇满志的提前接受了战斗的结局。这,的确是每一个军人都无法抗拒的**。以少胜多,以弱击强,巧妙的用兵获取不可能的胜利,算计中的冒险博得辉煌的大捷,如此战果留给后人的将不再是枯燥的历史和乏味的事件,而是已经变成了绚丽的艺术,战争的绚丽艺术。“若宰相无法突围,或者中原无法阻击呼兰人,这座名关的夺取恐怕将毫无意义!”可惜,哪里都有不识时务者。尽管知道此时此刻说这样的话,实在有些不合时宜,也绝对不会让秋里欢喜,但是费全还是忍不住如此嘲讽,在他看来秋里如今的胜利,只不过是为他日后更添了一重危险。“哈哈,我相信风雨!”在秋里毫不以为意的大笑中,费全愣了一愣,一时之间无法明了秋里的这番话,是专指眼下的战局,还是有着更为广阔的意函。n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