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总有一天要杀死你黑老鸹听到了铁拐李的呼唤。他有如万箭穿心。他真想冲过去,同这些“铁哥们儿”并肩作战。尤其是那一声生离死别的瞬间,他差一点忘掉了背上的父亲,简直要跳过去。可他不能放下父亲。放下,就是死。他左右为难,心急如焚。他在做着人生中最最艰难的抉择。父亲大概猜到了他的心思。当然他也看到了眼前的局面。他突然说了一句:“铁虎,把我放下!”黑老鸹不放。“快把我放下,去帮你的弟兄!”父亲焦急地催促。黑老鸹还是不放。这时,又有几个日本兵越过了黑虎队员们的阻截,向黑老鸹他们奔过来。黑老鸹的父亲急了,骂了一句:“混蛋!”接着,一个嘴巴打在了黑老鸹的脸上。黑老鸹的眼睛里涌满了泪水。他蹲下身去,放下父亲,并最后看了一眼,转身大喊一声:“杀——”扑入了敌群……段莹秀的身边险象环生。她想跑到前边去,保护她的父亲,无奈被日本兵给隔开了。一个日本兵欺负她是个女的,一柄刺刀不离她的前胸。胸前的衣服都被划破了。她用哥哥送给她的一柄日本军刀吃力地抵挡着。她的旁边不远处就是罗争和黄安。但他俩同日本兵打得更加激烈,根本无法分身。“呀……呀呀呀……”那个日本兵看样子无遐多加戏侮,他连声怪叫,刺刀上也加了劲。段莹秀挥刀招架,竟然双臂一麻,手中的刀也拿不住了。那个日本兵一纵身,扑倒了她,骑在她的身上,双手去掐她的脖子。这一危险的瞬间,并没有露过黄安的眼睛。他在同日本兵的打斗中,没忘记用眼角的余光瞟着段莹秀。他刻不容缓,拼着被日本兵刺上一刀,急转身跑向段莹秀日本兵的刺刀真地刺过来了,刺进了他的后腰。他踉跄了一下。他没有停止,继续往前跑。他的血好象快流没了,他感到没多少力气了,但他不能停。他看到莹秀了,看到了她脖子上紧扣着的那双手。他一头撞向了那个日本兵。他和那个日本兵摔在了一起。那个日本兵压倒了他。他推不动那个日本兵。他的眼睛快模糊了。他仿佛看见段莹秀站了起来,拿起刺刀,刺向了他身上的日本兵。他什么都看不见了。他好象听到了莹秀在叫他:“黄安,黄安!”这声音好熟悉,象是在学校,象是在省城,噢,是战场……好象下雨了。温热的雨点儿滴落在他的脸上。他笑了。他什么也感觉不到了。只留下这一点点的笑…………黑虎队又打了个大胜仗。六神仙没说错,黑虎队几乎集中了全部兵力,近二百人,围攻了山口的两个小队一百人。“我众敌寡”,消灭了日本兵近四十人。这是黑虎队自和日本人开仗以来,歼敌最多的一次。那天,山口在县城门口,背靠老窝,还想负隅顽抗。但大批黑虎队员们追杀过来,山口不得不逃回了城。打了胜仗,自然高兴。黑老鸹高兴之余又象以往那样痛悼他的死难的弟兄。这次,黑虎队死的人也是最多的,仅一中队和直属队就各伤亡一半以上。他还失去了多年的好兄弟铁拐李、三倔子,还有那城里的黄安。他更悲痛他的父亲。那天,他放下父亲,去支援他的队员们。等到他们与随后赶来增援的刘满牙的一中队,一起打退日本兵,回来一看,他的父亲已经没有了气息。父亲的身上有好几个刺刀窟窿,身下全是血。他那只仅有的手,紧紧地攥着一只被他抠下来的眼珠子。他的身边躺着一个被罗争砍死的日本兵。那个日本兵的一只眼眶里血肉模糊。他的父亲死了。是他给救了出来,又被他给丢下了!他忘不了父亲对他最后一次的责骂和打在他脸上的重重的嘴巴。他多么渴望让父亲再骂一顿,再打一下?这样的斥骂和责打如果再早一些年该有多好!黑老鸹落泪了。他在当土匪的许多年月里从不落泪。可自从上了乌鸦岭,他竟然落了不止一次的泪。他痛定思恨:日本鬼子,我黑老鸹和你们不共戴天!婉晴抱着孩子安慰了黑老鸹几句,就出来打听罗争。她见到了段莹秀。她急切地问:“罗争没事吧?”打完仗以后,她还一直没有见到罗争呢,更不知道他的情况怎么样。她见段莹秀点了点头儿,就又说:“你要照顾好罗争啊!”段莹秀又只是点了点头儿,好象并不经意,只不过是在机械地回应她。婉晴哪里知道,段莹秀不光悲痛自己的父亲,更悲痛他的同学黄安。她的心一直留在战场上。她只觉得她的怀里还抱着黄安的头,她的眼睛在望着黄安的笑——那弥留时的仅存的笑,他笑得那样真情,那样满足,那样不留遗憾。段莹秀的眼泪都已经流干了,就象黄安腰中那流尽了的血。“黄安……黄安……”段莹秀的心中不断地呼唤。她的黄安没有死。他不能死。他不应该死……树上的鸦,仍象先前一样,成双配对地亲昵着。偶尔有几只单身的,也都在痴痴地四下里张望,象是期待着什么。远处,成片成片的鸦群停立在大片大片的林梢上,间或飞起来一阵子,也又都落回到那凭高远眺的地方。呱……呱……呱呱……那厚亮而深悠的鸦啼,此起彼伏,象是在频频地呼唤,又象是在连连地感叹!这山上只有一个人——一个女人,她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叹,也没有什么特殊的泪。她只有一惯的恨。这就是其其格。她的巴图这次平安无事,她放心了。可是一入夜,她又被二君子搂在怀里,不得不任凭他恣意轻薄。二君子不知都想到了些什么。他忽然搂紧了其其格,得意地说:“你就一直跟着我吧。我不会让你离开的!我会给你好日子过。更好的日子!”说罢,他又补充了一句:“用不了多久啦!”其其格强作笑靥,心里却暗暗地发着誓:“畜牲!你等着吧。总有一天要杀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