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公川领着赵兴匆匆忙忙的穿城而过,来到了城西郊的一处大庄园。他似乎跟这里很熟,与门卫交代了几句,也不通报,就领着赵兴往后院走。陈公川走得急,赵兴却有点恋恋不舍。因为这座院子的景色实在太美了,令他流连忘返。这是一座典型的中式院子,汉唐时代的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处处透露着江南的婉秀风格;一汪小溪明显是模仿魏晋时代的兰亭,茂林修竹,清流激湍映带左右,引以为流觞曲水……想必,这园林的主人以前没少模仿过魏晋名士,也许这里是越南曲觞畅饮。听说越南的建筑水平是亚洲一绝,北京故宫就是他们建的。史载:燕王朱棣(明永乐皇帝)以封地定都,正统二年(1437年)命交阯(今越南)工匠阮安“修营北京城池、九门、两宫三殿、五府六部诸司公宇……”。也就是说:北京故宫,在明代是典型的越南建筑,充满异域风格。想到这儿,赵兴看着眼前秀美的园林,禁不住心中暗痛——明代离宋代并不远,但那时国内已经看不到唐代风格的建筑了,而他现在,所看到的那些宋代建筑,再经一次“民族大融合”,又能剩下几个?陈公川不知道赵兴的感触,他领着大家穿过这片竹林,眼前豁然开朗。在类似大校场的后院里,沿着墙栽着粗大的垂柳,垂柳下,左右分别建着六个小高台。在高台圈起的场中心,有两队人马正在厮杀,一队穿红,一队穿黑。十二座台子并不大,形状类似观景台,又或像是现代排球赛的裁判席。高台上面的面积也就半个篮球场大小,台子上有男有女,不时传出欢声笑语,他们或打伞站立,或坐在席上,都在伸着脖子眺望校场上两队人的厮杀。陈公川领着赵兴与蒲易安向其中一座台子上走。赵兴边走边纳闷,听说在汉代,越南曾经被罗马人短暂统治过,他们什么时候也染上了罗马人的习惯,喜欢观看屠杀与角斗表演?场中站的两队兵很奇怪,他们的穿着打扮像是赵兴在电影里看到的日本战国武士,身后插着一杆小旗,旗子上写了一些大大的字迹……不过,那些文字似乎是中国篆字,赵兴本就对篆字不怎么熟悉,微风吹动下,他更看不清是什么字。场中这些士兵表现很奇怪,虽说是红黑两队面对面厮杀,但他们却没有激烈的搏杀动作,只是面对面的站着,等到台子上一个人挥动旗帜时,他们才沿着固定的路线走上几步……这似乎不是角斗了,难道是越南人在演练排兵布阵?赵兴跟着陈公川走上了台子,蒲易安很老实的跟在他身后。这是一座女客为主的台子,台子上有三位年轻姑娘,她们都坐在一张蒲席上,手拿团扇,不停的冲下面指指点点。台阶上还有一群侍女,她们低眉顺眼的站在那里,静静的等待传唤。除了这三名女孩以外,台边还站着一名衣着华丽的青年,他穿一身绚丽的蜀锦袍,衣服的款式完全是宋式的。台上那三名女孩坐着,唯独他站在台边,不停的冲场中指指点点。陈公川首先向场中一名穿着白衫的女子打了声招呼:“妹妹,我给你带来一名客人,他是天朝举人,还是苏学士的门生,怎么样,妹妹快来,我给你引荐。”三名女子起身相迎,她们叉手不离方寸的向赵兴唱了个诺,离得近了,赵兴才看清这三个女人的面目。为首的女人一身素白绸袍,袖口领口衣襟边绣着淡淡的素画,穿着很素雅,皮肤像牛奶一般白嫩,两只眼睛水灵灵的,充满着灵性,她冲赵兴眨了眨眼,顽皮的说:“天朝举子,好高大啊,天朝人长的都这么高吗?”她身边两个女人立刻用团扇遮住了脸,窃笑不止。扇子遮住了她们的脸庞,赵兴只看见扇子边忽闪的两对大眼睛。高大?确实,越南人身高不超过一米五,赵兴站在他们中间,简直像大象站在牛群里。台边的那个锦衣青年转身向陈公川打了个招呼,陈公川似乎跟他很熟,马上呼喊到:“李公子,谁赢了?”顿了顿,他又马上向赵兴介绍:“这位是柴棍防御使大人的公子李源,表字青书,这位是天朝举子赵兴,表字……”赵兴散漫地随手答礼。他不觉得“公子”这个名称有什么特别,因为在现代,“公子”这个称呼已经弱化到家里稍有几个钱,孩子就敢称“公子”的地步。但他身后的蒲“易安听到这个称呼,立刻色变,他抢上前,向李源公子深施一礼,自我介绍:“大宋刺桐(泉州)胡商蒲易安见过公子,今日得见,三生有幸……”看到蒲易安如此郑重,赵兴一惊,马上想到了一个词——“公子王孙”。在古代中国,“公子”与“王孙”、“公孙”都是等价的词,或许,“公子”这个词在宋代还未被弱化,它跟古语中的含义还是一致的,意味着:“公”爵之“子”、“王”室子“孙”。李源对蒲易安的问候回答淡淡,他似乎看的出来蒲易安挟大宋自重,自称大宋商人,却不敢说自己是阿巴斯王朝的胡商。他敷衍的与蒲易安打了个招呼,随即向赵兴郑重行礼:“天朝举子远来吾邦,吾国上下齐慕华风,李源在此深表荣幸……”赵兴手忙脚乱的与对方行礼致敬,蒲易安讪讪退开,临退下去的时候,他凑近赵兴耳边,轻轻的提醒赵兴注意:“大越国王姓李,原是福建移民,柴棍防御使是一位王子;陈姓也是福建移民……”果然是位“公子”。蒲易安说话的声音很轻微,李源根本没有在意这人说什么,他招手示意赵兴到台前来,指点着场中的“厮杀”,热情的说:“离人兄来自天朝,一定对象棋略有研究吧,快帮我来看看,这局棋下到此处,胜负如何?”象棋?人形象棋?这个词一说,赵兴豁然开朗。原来场中不是两军厮杀,是在下“人形象棋”。怪不得他们的举动那么奇怪,怪不得他们背上、旗子上写的字很眼熟——就是“卒、象、车、马、炮……”怪不得场中画着楚河汉界,那些格子就是象棋棋盘。平地里看,看不清象棋的整个布局,走到台子边缘,居高临下俯视,整个象棋盘那宏大的气势扑面而来。赵兴看了看象棋的战局,慢慢的摇了摇头。他自小就是个好孩子,为了应付高考,几乎所有的娱乐项目都与他无缘。对于象棋,他只知道基本走法,但具体怎么下,则从没有做过深入研究。他不知道象棋是何时发明,更不知道在宋朝,象棋居然流传到了东南亚,成为当地最流行的“时尚”。嗯,现在还没有“时尚”这个词,“时尚”这词是随着中国扣子传入西方而诞生的,是蒙古人把扣子传给了阿拉伯人,而后被十字军骑士带回了欧洲,于是,时尚诞生了!场中这局象棋显然是两个高手在下,厮杀已经到了终盘,棋子搅成一团,以赵兴的水平怎么能看出胜负手呢。“高手,绝对是高手……我对这个东西研究不多,看不出深浅,不敢治评”,赵兴故作深奥的回答。李源公子略显失望的点点头,又好奇的问:“公子治的什么经?可有诗篇旧作?”赵兴略微有点羞愧,但他老实的回答:“四书六经我全不熟悉,诗歌文章我不怎么爱好,所以也拿不出什么旧作。”陈公川瞪大了眼睛,似乎很为赵兴的回答感觉丢人。李源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又耐心的问:“那你擅长什么?”赵兴的回答口气很大:“我擅长经世济民,我擅长组织协调,我擅长经商致富,我擅长教书育人,我擅长策划创新……总之,擅长多了,一时半会,说不完的。”李源听到赵兴的话,惊讶的瞪大眼睛;陈公川已经用手蒙上了脸,不知道是因为太阳晒的,还是因为赵兴的厚脸皮让他感到不好意思见人;台子上的三名姑娘已经笑成了一片。赵兴与蒲易安却没有丝毫笑意。李源喘了半天气,他扭过脸去,不问赵兴问蒲易安:“蒲纲首,离人兄真的是苏学士门徒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