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兴望着范纯粹,回答的很快:“我环庆路已经误了春耕,再公文往来,等到朝廷许可了,估计也该下雪了。”范纯粹默然不语,赵兴赶紧强调:“范大人,这种赈济方式百姓愿意、官府方便……朝廷方面,干脆就不必详细解释了。”范纯粹沉默片刻,转移话题,问:“除了你说的那个……钳床,还有什么?”赵兴答:“还有风车。这是一种引水灌溉的设备,原本干旱时候,农夫要人拉肩扛挑水浇地,官府在农田的时候,也要组织人力修建水渠,但有了这个东西就不用了,只要再靠河的地方,升一根管子到江中,风车会将水吸入高坡上,农夫可以省下灌溉的时间,用来训练杀敌本领。除此之外还用马拉犁,这种犁有三个犁头,一趟过去可以开三个垄,马的速度原本就是牛的二十倍,有这三个犁头,用马耕田比牛快六十倍。今后我们浇水不用人力,耕田比西夏人少用六十倍的时间,剩下的时间都用来训练搏斗技巧。嘿嘿,说到这里我突然想起贾易,那人说我老是喜欢摆弄**巧技,罪莫大焉!我不得不诚实的说:那是个白痴!他不知道机械的力量有多么厉害,不知道改变世界面貌的唯有机械。自从动物学会使用工具,它就不叫动物了,叫做人类。我们人类与禽兽的区别就是我们会使用工具,那个白痴居然想让我们回到禽兽时代,还说这是圣人教诲,这次,我要让他,让西夏人知道机械的力量。我就不信。西夏人今后还敢来我环庆路纵横。”前有一个三千倍工效。这又出现一个六十倍工效,三位寨主已经被这一连串数字绕的两眼发光。范纯粹也被赵兴描述的前景激动的说不出什么,完全忘了赵兴对朝廷大臣的攻击。许久。他含糊的回答:“抚民讨贼。是你招讨安抚使地工作,本大人今后只管坐镇京兆府,耐心等你环庆路上地捷报。”赵兴看了一眼那三位寨主,答:“从十年前朝廷与西夏重新开战以来,朝廷花的钱有多少,大约有3万万贯吧。现在我要花300万贯,给大宋买个十年边境安定,朝廷肯不肯?多廉价的买卖,三十分之一地价格。就能让西夏安定十年,朝廷以反手还能从陕西重新收税。难道朝廷不是占了大便宜?”范纯粹坚定地摇摇头:“这封奏章我不会帮你写的,不过我可以再向朝廷要50万贯,算是多给你一年补贴,剩下的事你不用提了……喏,这是西边的三个寨主。你在各处开展赈济,独独落了他们。今年环州遇袭,他们三个寨主毗邻环州,受灾最重,你赶快讨论一下他们吧。另外,定边城你也去一趟,哪里的将士也期待你过去。”范纯粹说罢。像躲避灾祸一样头也不回的逃出赵兴的官衙。出了门,他也不去驿站了。直接催促从人走路:“快走快走,我们连夜回京兆。天哪,我才在他的州衙待了这一会,就被敲去了50万贯与一批粮草,若再待一天,恐怕连靴子都要赔给他了。”范纯粹的书记官听了这话,胆寒地看了看自己脚下,立刻驱赶士兵:“快走,听范大人说了吗,不想光着脚走回京兆吧,现在就动身,快,快。”范纯粹带着随从狼奔豕突地窜出庆州,等离了州府,他一拍额头懊恼的大叫:“阿也,忘了告诉他,章质夫召他了……不管了,快给章质夫送个信,就说:快70的人了,还在外头跑什么,让赵兴这年轻人跑腿去,请他尽快回庆州坐镇。”章质夫接到消息,连夜往庆州赶,第二天天亮,等他进城的时候,看到一个规模浩大的商队也在进城,商队有几辆装饰华丽的马车,许多服饰奢华地婢女跟在车边步行进城。庆州战火烽飞,难得有这样打扮艳丽,长相明媚的女子进城,连章质夫一时之间也看痴了,他站在一边,看着车队进城。队伍的尾部是一队(音f)延路的禁军护送,章认识带队军官,他连忙招手,询问:“刚才进城的女眷是何人家眷?”那军官叉手回答:“章大人,这是赵招讨大人的家眷,这商队也是招讨大人的……错了,是他家小妾地。据说他家小妾担心招讨大人在庆州过地不舒服,特地雇了些人,将招讨大人的家具搬到庆州……这长路迢迢地,家具搬到这里,那还不比金子还值钱。”那位延路军官一边说一边摇头叹息,旁边正在进门的一名男仆打扮的人鄙夷地一笑:“胡说!此物哪是家具,这是车床。铁木车床。你懂什么?车床用的木头必须结实,否则车出来的物事就会不精确,平常那车床都是用铁器打制的。后来我家大郎采用上铁木,图的就是它坚逾铁石。庆州这里哪有这种结实木头,这木头是我家大郎从南洋的阿非利亚大陆,万里迢迢运来的,金子那玩意可比这黑铁木便宜。”章绝倒。延路军官所说的那位“小妾”章知道,其实她的身份不是秘密。大宋高官都在私下里谈论这位小妾的身份,这都拜苏轼那个大嘴巴所赐。章作为苏轼的朋友,比朝廷还提早知道那位越南的广陵郡主,现在朝廷封赏的“宁国夫人”的来历,他连忙纠正那位军官:“胡说!谁是小妾,要称宁国夫人。”章说罢,摇着头感慨:“那位宁国夫人据说富可敌国,在越南封地有一座煤山、一座铁山,这点小钱,人不在意……”章没有返回自己的府邸,他追着那队香车赶往赵兴的府邸,赵兴在庆州没有按照往常的习惯置办产业,他就住在官衙后面。由朝廷提供的官舍里。因为庆州属于战区。赵兴算是军政一把手,许多附属官员都没有任命,所以那片官舍足够大。住起来倒也宽敞。程爽正站在台阶上指挥仆人搬运行李。从香车里下来几个胡人打扮的女子,为首的女子一头红发,长着一双碧蓝的眼睛,程爽见到她,行了个礼,接着打扮极其夸张地廖小小跳下车子,她用歌唱地调门吐出一连串的命令,声音清脆而急促,但每个字都像在玉盘上滚动的珍珠一般。圆润而清晰。章在京城待过,认识这位“京城十绝”,他笑着向廖小小打招呼:“是廖大家吗?老夫章质夫,廖大家还记得吗?”廖小小急忙向章行礼,章扫了一眼正在进门地胡女,问:“这次来地是哪位夫人。庆州兵荒马乱的,廖大家肯穿过战火,千里迢迢的来到这,这份情谊,离人该感动的哭了吧。”廖小小清脆的笑着,娇嗔的答:“瞧您说的,这次娘娘都没来。就我与胡女喀喀丝丽了……”赵兴此时已闻声迎了出来。他向章行礼:“经略大人得胜归来,可喜可贺。”章一摆手。对四周向他行礼的仆人说:“你们忙去吧,我与离人还有军情商议。”进入客厅,两人落座后,章问:“朝廷最近有什么动态?”万俟咏拿了一叠卷宗来递给赵兴,赵兴接过来在传递给章,口称:“老大人一路辛苦了,不如我们歇歇再谈。”章一挥手:“先公后私,朝廷方面对我庆州有何喻示?”赵兴逐项汇报:“枢密院言:近泾原、环庆路经略司以边事未宁,乞增置部、队将。已降指挥,每将权各增一员,部将令经略司奏差,队将令吏部选候,边事息日罢。从之。延、秦凤、熙河兰岷路准此。”环庆路上兵力分配出自于范仲淹之手,他将环庆路上的州兵一万八分成六部。分别由六个“正将”统领,每个正将挂“都监”衔,经过一年战争,环庆路上又增加一个正将编制,但州兵总兵力已经只有5000人了。章这次要编制,朝廷同意增加一个正将,每个正将可以多设一员副将,这意味着环庆路上可以增加3000兵力。然而,环庆路上原本兵力缺额严重,与其讨要官衔编制,还不如补足现有地七个正将的缺额……但赵兴只敢在肚里腹诽这一决定,连续的征战,也导致一个现象,无数有功的人等待赏赐,增加正将编制也意味着可以提供一堆官衔。章听了这个消息,长长的松了口气:“朝廷终于肯了,我从去年就上书,如今五月天了,答复终于下来了,好!还有什么?”赵兴接着补充:“继任泾原路经略使的人选也定了,是谢麟。听说他已经启程赴任。还有,折可适地赏赐也下来了,加衔皇城使。此外,西夏人退兵的原因我也找到了:四月,河东、折克适同族叔叔折克行出师抢占葭芦川(保德西南),斩敌余人,招降多户,获马畜上万匹。朝廷论功行赏,升其为知府州、加衔皇城使、象州防御使。”章叹口气,赵兴也跟着叹口气,两人什么话也没有说。相比折克行的功绩,折可适的功劳像是小孩过家家酒,令人提不起兴致。章沉默了片刻,忽然笑着说:“我在前线听说你也升官了,是吧?”赵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惭愧惭愧,我坐在家里也能升官,颇有点不好意思见前线将士……我现在是:宝文阁学士、守环庆路缘边招讨安抚使、除庆阳节度使(知州)、行庆阳团练使、朝奉大夫、宣正郎----这次我说对了吧。按朝廷旨意:我的阶官由23阶的承议郎升为从六品、19阶地朝奉大夫。加武衔----宣正郎。”章笑着说:“如今你也是横行副使了!”赵兴不好意思地大笑起来。“横行”这个词作为官名,首先出现在宋代。宋代武官官阶自上而下有分为:太尉以下十四阶为“横行十四阶”,武功大夫以下八阶为“诸司正使八阶”,正侍郎、宣正郎以下十二阶为“横行副使十二阶”,再下面是“诸司副使八阶”……在这里,所谓“横行”阶官意思是:由于太尉以下“横行十四阶”都是高级统军将领,因为军情传递的关系,朝廷容许他们在京城闹市骑马奔驰。并容许他们带两三个护卫。而太尉一阶可以带两名护卫上殿。其他人带护卫上殿则要获得皇帝许可。至于“横行副使”,一般赐予属于前线带兵将领,他们没有资格在京城闹事骑马奔驰。但除了京城之外。天下各大郡县他们都可以骑着马,把街道当赛马场。由于“横行”这个待遇太特殊了,所以后来才有了“横行霸道”这个词。武官中“诸司使”这一阶官员虽然有可能高于“横行副使”,但他们都属于衙门里地后勤文职人员,所以没有闹市中骑马奔驰的资格,这让比他们稍低地横行副使官衔显得又威风又霸道。章带兵一生,也没捞到个“横行”地资格,这样他有点嫉妒,过儿出言调侃。两人笑罢。赵兴赶紧解释:“朝廷要封赏章老大人,怎么也是个横行十四阶,我这副使算什么。”章大笑,他伸了伸腿说:“没用啊,你看我这把老骨头,还跑得动吗?范德儒说的对。是该让你们年轻人跑跑了。我听说庆州东线西线已经安定了,你先去定边军一趟吧,然后去环州,朝廷的赈济要赶紧发下去,我估计西夏人秋天还要来,得赶紧做好准备。环州现在疲弱,需要尽快赈济。”赵兴赶紧起身相送:“老大人放心歇息。我明天一早就走。我家掌书记留下。老大人有什么不熟悉地尽管问他。”章起身告辞,正在此刻。一头大鸟嘎嘎叫着向这里跑来,后面紧跟着一个人,一路追逐,那鸟灵活地在人群中东躲西闪,轻轻一跳跳过门槛,冲赵兴与章窜过来。屋里突然从黑影中窜出一个铁塔般雄壮的黑汉子,这人章见过,赵兴初进城时,这名黑人侍卫就紧跟在赵兴身后,这人实在太黑了,坐在黑暗里,章把他当作了一团阴影,等到这人窜出来,迎上那只大鸟,章才发现他的存在。“小心!”章惊呼出声。泰森很高大,足足有两米高。那鸵鸟比他更高,有两米七五高;泰森长得很壮实,一条小胳膊比平常人的大腿还粗,体重大约在120公斤左右,但那鸵鸟比他更健壮,它体重在150公斤左右。这是一只成年雄性鸵鸟。后面追赶鸵鸟的人也跑进了屋里,他神色有点慌乱,但赵兴发觉那种慌乱的神情太假。这人就是伍信。他故意的,这厮故意驱赶鸵鸟来赵兴面前晃一圈,提醒赵兴注意到他,但这家伙的行为太令人可气了,他忘了,一旦鸵鸟控制不住,很可能危害到屋里的人。赵兴本人倒无所谓,他有一身强悍地力量,灵活的身手,但屋里还有一个章,他已经65岁了,是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泰森已经撑开了手,摆出搏斗的姿态迎向那只鸵鸟,赵兴发觉泰森一人似乎应付不了,他心中一急,一手扯下官袍,跳了过去与泰森左右夹击,那鸵鸟一低头,似乎想从两人当中的缝隙中硬挤过去,赵兴与泰森几乎同时出手,不约而同的抓向鸵鸟地脖子。鸵鸟一个转身,准备向屋外冲,身后跟的伍信一扬手,将手里的套杆套向鸵鸟脖子。鸵鸟一犹豫,赵兴与泰森已经扑了上去,两人同时握住鸵鸟的脖子,一使劲将鸵鸟按倒在地,泰森手脚麻利,使出非洲草原捆绑奔马的利落劲,快速的将鸵鸟两腿捆绑起来。虚惊一场,赵兴跳起来,阴着脸注视着伍信,身后章打量着地上、忽闪着翅膀嘎嘎叫的鸵鸟,若有所思地说:“这就是鸵鸟么?晋郭义恭《广志》载安息国贡大雀。雁身驼蹄,苍色,举头高七八尺。张翅丈余。食大麦,其卵如瓮,其名驼鸟。《唐书.吐火罗传》也载吐火罗。永徵元年献大鸟。高七尺,黑色,足类骆驼,鼓翅而行,日三百里,能铁,俗谓驼鸟。……我早听说你在养鸵鸟,传言蔡元长去年从你那里弄到了一些鸟羽冠与什么神油,在京里大肆行贿。才去了成都。原来,世上真有这种奇怪地大鸟……离人,我听说你在密州曾今讲解过《山海经》,难道《山海经》里讲解的不是神怪,只是一篇地理志?”赵兴点头:“《山海经》当然不是神怪志异,它只是一篇上古时期炎黄人地游记而已。这本书地神奇不在于里面一些古怪动物地描写,它的神奇在于,这人讲述的动物确实存在。他在书中地称呼法与当地人地发音极其相似,这说明什么?说明在上古时期,在我们的先民连青铜器都不知道的时候,竟有一位先民亲自到非洲旅行过,记录下所见所闻。这才是匪夷所思的----他用什么东西制作出来的船?用石片?他怎么确定的方向。航行到了非洲?这一路他又走了多久?既然这本书在我华夏流传。说明他动身去非洲前是识字的,也曾饱览了群书。所以《山海经》里才有那么多的比喻。更说明他旅行完后,又回到了中原,还有时间写下这本游记---想想看,在先民使用石块当唯一武器的时候,这种旅行地艰难程度岂不令人震惊?”赵兴这是跑题了,原本鸵鸟抓住后,他应该揭穿伍信名为追赶,实为驱赶的行为,但章在场,他不好斥责自己的家仆---家丑不可外扬么。所以他就调转话题谈《山海经》。章对这番话却另有感触,他蹲下身来,细细打量一番鸵鸟,而后失望的回答:“原来那些海外奇兽不是仙家宝贝,也不可用来修炼成仙。”大宋当时很崇道,大多数文人都有一个道号,比如东坡就是一个道号,而苏门六学士也人人都有道号。这年头文化人没有一个道号,简直出门都不好意思和人打招呼。道教是一种拜物崇拜,山经海怪都是他们宗教的一部分,《山海经》更是道教著名的神怪来源。现在赵兴说它是一本游记,这让从小接受《山海经》是神怪志异说法地章简直无法理解,他就好像万丈高楼一脚踏空一样,心中空落落的。赵兴笑吟吟的补充:“当然,共工之台旁的斯芬克斯(狮身人面像)绝不是仙家宝贝,也不可能拿来修炼成仙,这一点我可以保证。不仅如此,徂蜡(长颈鹿)也绝不是仙人坐骑,饲养它的不是神仙,只可能是动物园饲养员而已,这一点我也可以保证。”章难以置信的晃着脑袋,赵兴挥手让人把鸵鸟抬走,继续说:“老大人,上古时代人能旅行到非洲,记录下非洲的动物植物,现在人也能,密州邓御夫正在做这项工作,我搜集过来地草籽,还多亏了邓御夫帮忙,他现在正在非洲,沿着那片黑色地土地向北行走,打算一直看看狮身人面像。”章立刻正色回答:“可是曾任密州推官的邓御夫,好,若正是他,等环庆路战事平息,老夫一定上表,为其表功。”章走后,赵兴还没来得及发脾气,寇怜儿已经匆匆赶至,为她地夫君请罪,事实果然如赵兴所料,生在鱼米之乡的伍信随寇怜儿来到庆州这战火纷飞的地方极不适应,他借这次驱赶鸵鸟的机会,打算向赵兴求情,准许放他回杭州,但事情闹大了,站在赵兴面前,赵兴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寇怜儿是贱口奴隶,她的婚姻是需要主人批准的,就如同现代人结婚,怎么也需要管制机构开一封介绍信一样,这是奴隶待遇的惯例。寇怜儿结婚是赵兴批准的,在官府备了档。伍信却是自由民,自由民结婚无需通过上级批准,也无需监管机构开介绍信,但因为寇怜儿拖累,他也在官府备案记档,估计这种羞辱让他很不适应,这次他冒险来找赵兴,大概是想乘机脱出牢笼,没想到赵兴没给他说话的机会。赵兴阴着脸,听寇怜儿陈述完毕,这位寇怜儿依旧是一张鼻青脸肿的脸,赵兴沉默片刻,阴阴的说:“何不求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