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立新帝后,宫中急忙派出大监前往诸王府,去请神宗皇帝留下的五位王爷入宫。不一会,宫里派出的太监返回了,却只有四位王爷赶到宣德楼,缺的那位就是端王。向太后很奇怪,连忙询问她派遣的太监:“端王为何不至?”太监答:“端王正在画画,不忍中断,说深夜入宫,于礼不合,且待明日入宫问安。”向太后气的差点仰倒,章得意的冲周围大臣使眼色,暗示:瞧,我说对了吧,端王行事轻佻,果不其然。向太后阴着脸,下令:“再去请----派皇城使张田带兵去,立刻将端王请入宫中。”张田赶到端王府,端王已经把他的画画完了,见到张田带兵而入,端王赵佶变了脸色,张田再三催请,端王不愿起身。旋即,一名小史自外而入,这人张田也认识,就是端王府书记官高俅。当初张田从广西回京城的时候,曾带回一份赵兴送给高俅送过的礼物,此刻见到高俅,张田哀求:“高小史,你来劝劝王爷,咱家受命请端王入宫,端王再不走,咱家可要强请了。”高俅反问:“张大人,究竟何事要请我家王爷深夜入宫?”张田咬紧牙关,把头摇得像波浪鼓:“咱家不能说,请催请端王起驾。”“起驾”这个词已经约略透漏了部分内容。高俅眉毛一跳,俯身向端王俯耳嘀咕几句,端王犹自不肯动身,高俅转身向张田恳求:“张大人,我家小王爷年纪幼小,深夜入宫,身边总得有个侍应的婢女。不知大人容不容许?”张田还在犹豫,王府门口又来了第三拨催请的人员,张田一跺脚:“罢了,你且给王爷安排一名侍女。请王爷立刻动身。”高俅转身同王府伴当嘀咕几句,不一会,一名英姿飒爽的侍女匆匆跑来,张田猛然发现这名侍女的装扮非常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他稍稍打量一下,只见那名侍女穿着利于骑马的旋裙----也就是八片裙,裙子上披了一件“背子”。那件“背子”在腰际系上了一条绳带。由于绑扎得很紧,看不清衣服里藏着什么,不过,这名侍女腰间鼓鼓囊囊……事情紧急,张田顾不得多想,他急忙请端王与那名侍女钻入大轿。才走几步。张田猛然一击额,而后翻身询问在门口恭送端王的高俅:“高小史,这名侍女是赵离人送来地吧……我想起来了,这身打扮是赵离人府上侍女的打扮,我在京城之中,再未曾见如此相似的打扮。”高俅深深的盯了张田一眼,含笑答:“张大人。非常时刻,我家王爷有点胆小。深夜入宫,总得有点依仗,是吧?”张田点点头,把嘴闭地紧紧的,一言不发的跳上战马。这位张田就是原来的广西转运使,他跟赵兴的关系非同一般,自然知道侍女腰中鼓鼓囊囊的东西是什么----那是手铳(火枪)。赵兴身边有一队类似装扮的女侍卫,成员包括从两广少数民族中挑选出来地军属。还有一些倭女、高丽女、交趾女,外加昆仑女。这些女人腰中都别着至少四支火铳,十几名侍女连续射击起来,不等她们把手枪里的子弹打光,数百人也休想靠近她们。然而,一名侍女能干什么?在皇宫上万禁军面前,她们的存在顶多是个精神安慰而已。走了数步,张田又想:端王即将登位为帝,在此时刻。我何必得罪端王呢?他想带枪入宫。由他!于是,张田沉默了。这一年。端王十七岁出头,未满十八。皇宫门前,五王终于汇齐了,向太后并不说明原因,独独宣召端王进入福宁殿留宿,至于其余的王爷,则将他们控制在皇宫侍卫所在的门房。天亮,政事堂大臣们重新上殿,宰相章正式宣布小皇帝赵煦“大行”。接着,向太后宣布由端王继位,端王谦虚,称:“申王年长。”向太后厉声呵斥:“申王眼疾,当立汝为帝。”端王谦虚再三,他按照礼仪谦让三次,才在朝廷大臣的三度请求下,继位为帝,随即宣布国哀,举殿大臣们开始嚎啕大哭。接下来该议论小皇帝地谥号,经过众臣一致认定,小皇帝谥号为“哲”。“哲”这个词用在谥号中,不是表示他生前非常明白哲理,其真实意思是:不好评价----也就是“不知所谓,故而称为哲”。换句话说,连新党人员都觉得这位小皇帝实在不好评价,或者说,他们也认为这位小皇帝赵煦做事----不知所谓。新皇帝登位,下的第一道命令就是请向太后垂帘听政,这道命令一下,御史吴靖方立刻转身对章说:“章相,这位向太后与高太后心思相同,都倾向旧党,我大宋经过元大臣那番折腾,再也折腾不起了,怎能再让旧党复辟。”章在迎立事情上站错了立场,现在新皇继位,他摸不清政治风向,不肯表态。曾布听到御史吴靖方的话,出列厉声喝斥:“吴靖方,听陛下与太后的旨意----方今国丧,新帝初立,所行第一道旨意,驳回不详,休得放肆!”章继续保持沉默,吴靖方唯有默然退后。新皇帝第一道旨意颁下后,向太后召众臣上前,商议具有执政资格的大臣,谁可以当作新皇的班底。这牵扯私底下的内幕交易,大臣们怎肯骤然表态,久之,议论不决,向太后令大臣们于枢密院参议。章等人如释重负,惶惶告退。此后,大殿中。向太后召请其余四王进殿致祭。接着,小皇帝下诏令端王府内侍、太监童贯入宫服侍。数日后,章以前执政及从官等二十人姓名面奏向太后。名单中吕惠卿居首,陆佃。曾肇,龚原,郭知章及蒋之奇,叶祖洽,邢恕等人俱在名单上。端王看到吕惠卿地名字,微微一皱眉,他指着名单表示:“吕惠卿且放在一边。”向太后听了这话。看了新皇帝一眼,微微点头赞许。章无奈,提笔划去了吕惠卿的名字,曾布接着上奏:“臣以为,叶涛也该添加在名单上。”向太后接着补充:“如此,则王古。范纯粹也当在名单中。”新皇帝在玉座上玩着手指,低低的说:“还有韩忠彦。”向太后耳朵尖,立刻补充:“加上韩忠彦,去了李清臣。”韩忠彦是何人?他是接替王岩叟担任枢密使的大臣,是韩氏家族的第二代掌门人。其父韩琦,伯父韩慎都曾当过宰相,且是新党骨干。但韩忠彦与父辈观念并不一致。他父辈曾经支持王安石变法,而他却是一名旧党人员,曾布就是顶替了他地位置,才担任枢密使,进而进入政事堂的。章已经从向太后这份任命中嗅出了阴谋的味道,曾布也觉得不妥,小皇帝去掉了一个吕惠卿,向太后去掉了一个李清臣,却增加了韩忠彦、王古。范纯粹三名旧党,这已经是在明显的表明了政治态度。他望了一眼曾布,叹息:“以妇人狂言之因,而罢执政名单----天下本无事……”天下本无事,后一句话是“庸人自扰之”。向太后被噎了一下,小皇帝装没听见,继续说:“名单上还有谁?”小皇帝是有资格这么问地,因为现在选择的是他的辅政大臣。章只好接着汇报名单。曾布指这名单上的安焘,竭力推荐说:陛下知道安焘这个人么。元年间。元丰旧人皆去,以显示自己不同流合污。唯独安焘在元佑四年才因为丁忧,离职回家。”皇太后曰:元丰末,众人皆去,惟安焘不去,说明此人名为新党,却摇摆于旧党之间,简直没有立场----除了安焘之外,其余的大臣,就依诸卿所议。”曾布拱手回答:“陛下,圣人(皇太后)洞照人材如此,臣等更无可言者。此时,小皇帝赵煦已经停灵七日,按照议程,接下来要宣布安葬事宜。向太后沉吟不语,小皇帝眯着眼睛装睡觉,众位大臣谁也不开口,就等着别人毛遂自荐。大殿中气氛沉闷,向太后正考虑措辞,章与曾布脑海里转着拒绝的借口,大家都在等待打破沉默者出现,没想到一名太监完成了这一使命,他慌慌张张跑进来,进大殿的时候还不小心磕在门槛上,最后一路翻滚着滚进殿来。章见此,沉下脸,他还没有开口训斥,曾布已经沉脸呵斥:“端庄点!”向太后也脸色不好,因为宫中秩序混乱,意味着她对宫中事务管理不善,而她连皇宫都管理不善,何谈管理国家?此际,向太后心中已盘算好了事后算账,她忍着怒火,和颜悦色地问:“何事惊慌?”太监跪在地上,等喘匀了气,方报告:“大名府急报,有紧急军情。”曾布跳了起来,大汗淋漓的问:“大名府……辽国方面有何异动?信函拿来?”章也很紧张,他盯着那位小太监,神色焦急着。向太后坐不住了,连忙问:“高遵惠有什么报告?”小太监语不成句地回答:“急报没有信函,只有口信---大名府留守高遵惠传来口讯,说是广南水师战舰千艘,无令无诏,突入流北水河,前锋已入顺保寨。高大人已带兵阻住广南水师继续深入,他传急信来询问:朝廷可有旨意,宣召广南水师。”向太后看了原先地端王、现在的新皇帝一眼,缓缓就座,询问:“先皇辞世地消息,可否传递到大名府?”曾布盘算了一下,答:“现在七日了……按说应该到了。只是不知道,当高遵惠遭遇广南水师地时,先帝驾崩的消息是否抵达了大名府。不过。这消息肯定没有传送至广南!”向太后又望了沉默的端王一眼,俯身继续询问报信地小太监:“高遵惠处事妥当……他还有什么口信传来?”小太监叩头回答:“高大人说:广南水师开来了战舰百余艘,说是护送交趾二王前来朝贡。可高大人觉得这支队伍杀气腾腾,此外。广南已遣人自扬州护送朝贡使,怎么又开来流北水河?而且,高大人认为,广南来的士兵数目也不妥,他们足足有三千余人,按律:广南转运使赵兴赵离人非奉枢密院军令,只能调遣300士卒。这三千士兵过境,枢密院不可能不预先知会大名府……所以,高大人将他们阻止在顺保寨,并要求朝廷派出客省使、引进使,接引交趾二王继续入京。”大殿上,章面色颓废。曾布击节赞叹:”高遵惠做事果然精细----交趾二王朝贡,为什么不走扬州路线,我记得诸藩朝贡使者十日前已在扬州登陆,只是朝廷叠遇变故,令他们时至今日,尚滞留扬州……没有这个道理,朝贡使怎么能分两拨分别入朝呢?广南怎能让朝贡使一路走扬州。一路走流北水河,且分出先后秩序……不妥不妥,我恍惚记得,流北水河是今年才恢复流水的。”章沉默不语,蔡卞回答:“不错!流北水河(黄河运河北支流)几年前断流了,今年春季暴雨不断,这才恢复了流水,可是新恢复的河流,水位很浅。我听说广南水师喜欢用巨舰,我猜,恐怕高遵惠阻止不了广南水师地深入,很可能是水位太浅,广南水师巨舟难进,故此停顿在顺保寨而已。”大殿上一片沉默。先皇去世,新皇登基,广南水师突然分两路入贡朝廷,虽然他们的借口堂皇。但殿上大臣说都不是傻子。他们都知道赵兴的意图不善。许久,向太后首先打破沉默:“诏。苏轼苏子瞻复学士头衔,复起为礼部侍郎。黄庭坚、晁补之等贬官一一赦免,许他们北归,通告天下,朝廷将酌情恢复他们的官衔。”曾布跺脚赞叹:“妙!”章阴着脸,闷闷的说:“恐怕这个讯息传递不下去。赵离人做事,向来一招接一招,后手连连,让人喘不过气来----比如现在:十天前,广南水师以遣贡使入朝的名义封锁了长江,恐怕,目前朝廷对长江南岸的州县,已经失去了控制。”向太后马上又下令:“诏,复起范纯粹为京兆府留守……我记得范纯粹正在京城,让他去流北水河宣慰。”曾布抑制不住地脱口而出:“大妙!”向太后颁完这两道旨意,起身牵着端王的手,下令:“现在再商议什么,终归是无用,让范纯粹赶紧出城,用最快地速度赶往流北水河。”于是,小皇帝第一次登朝,就在这样凝重的气氛下匆匆结束了。散朝后,皇宫内一片忙乱,太监们心中惶惶,但向太后却不慌不忙回到自己宫中,坦然召请进膳。小皇帝赵佶告辞了向太后,返回自己寝宫,心中忐忑不安,急令童贯召请高俅入宫。不久,高俅奉诏入宫,小皇帝劈头就问:“炎师,此行没什么障碍吧?”高俅摇摇头,答:“皇宫中虽然惶惶不安,但张田却没有被撤换,我入宫没受刁难,看来太后也心中有数。”张田是赵兴的密友,如果太后认定赵兴有谋反的嫌疑,首先要做地是:不管张田有无嫌疑,先撤换这个赵兴曾经的搭档。而目前张田依旧担任着把守皇宫大门的任务,意味着向太后心中明白。小皇帝向高俅叙述了朝堂上的情景,纳闷的问:“炎师,你曾经与赵离人搭档过,一定知道赵离人地脾性,圣人在大殿上连续赦免苏轼、苏门弟子,还派范纯粹重新担任京兆留守,曾布连说两个妙,这是什么意思,你阅历丰富,替我分析一下。”高俅悠然神往:“果然高妙!昔日高太后就如此手段高超,向太后深受高太后熏陶,初一执政,便手段如此果断,真不愧是女中尧舜第二。”小皇帝茫然地瞪大眼睛,高俅一见,连忙干笑了一声,停止了感慨,解释:“赵离人地脾气我知道,他在环庆立下了那么大地功劳,章相却以磋磨他的名义,把他贬去了岭南,反而让吕惠卿接任他的位子。其后,赵离人所尊敬的老师,敦睦的兄长,章相都以党派之争,将他们一一贬去了岭南。赵离人策划攻陷大理,章相却不赏赵兴,反以灭国之功厚赏张田张大人;赵离人制压南海,章相却至今不加微词,反勒令南海诸藩朝贡----细细数起来,赵离人有大功于国,朝廷数不赏不议,这是对赵大人不公,且不是一般的不公,是极度不公。想必赵离人对此也一肚子怨气,怀恨不已。这次,他尽起广南大军,南北两路进发,目标直指京城。此举未尝没有示威的意思,而向太后先赦免苏轼,再赦其学兄,那是在缓解赵离人心中的怨气。陛下,你想,赵离人素有尊师地名声,朝廷恩赏他的老师,他若置之不理,依旧逼迫朝廷,如此一来,他过去营造的名声岂不尽毁。那他的学说、他的理论、他的主张,今后还有谁信奉?所以,广东水师封锁长江不怕,只要赦免苏公的圣旨传递给赵离人,他就不能继续装聋作至于圣人派范纯粹去宣慰,那是图谋赵离人手中的那支军队。我听说赵离人在流北水河的军队穿着一身红,这支军队定是朱雀军,是章交给赵离人训练地环庆火枪手,因全身穿红,又使用火器,赵离人将之命名为朱雀军。陛下,你想,昔日范纯粹、章、赵兴三人在环庆,曾联手击败西夏人地进攻,此三人在环庆的威望无人能比得上。如今章已经过世,能制约赵离人地,能制约赵离人手中那支军队的,唯有范纯粹。范纯粹一去,赵离人再想动用手中的军队威逼朝廷,恐怕心中也会存点犹豫。”小皇帝虽然年纪幼小,但也不是傻瓜,他默然片刻,马上反问:“你怎么知道赵离人派来的是朱雀军?”高俅咧嘴一笑,反问:“陛下,您以为赵离人会谋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