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听了这话,跺脚叹息说:“这……,宋辽承平日久,两地边民相安无事,如今赵离人受不得撩拨,纵兵突入辽境,两国边衅一开,岂不遗祸无穷?!”范纯粹幸灾乐祸:“无妨,辽人过去知道他叫惹不得---西夏人告诉过他们。今后,他们一定记忆更深刻!”童贯嘎嘎的笑着,信心十足地插嘴说:“占婆人打劫了赵离人的坐舟,赵离人灭了他们的国;吐蕃人想来占便宜,赵离人杀光了他们国中青壮。这群辽人作死吗,竟然来打劫赵老虎……管他呢,反正我大宋不吃亏。”童贯这话里其实有一个暗示,他的意思是说:赵兴兵压黄河口岸,现在辽人把他吸引过去。赵兴胜,辽人吃亏;赵兴败,大宋解除了赵兴的威胁,反正无论如何,吃亏的是别人!童贯忘了----赵兴指挥的是大宋广南朱雀军。陈厌恶的看了童贯一眼,身子挪了挪,尽量跟童贯保持足够的距离,张敦礼无视童贯的插话,好像没听到似的,笑曰:“我家族兄张用早就说过,跟赵离人打嘴仗,那是自己找不痛快。后来,族兄张田回来也如么说。这场战事谁是谁非,让辽人跟赵离人打嘴仗去吧,嘿嘿,赵离人此刻把眼睛盯在辽人身上,真是大宋地幸运。辽人的不幸!”张敦礼说得直白,陈依旧不放心:“若是士兵自发登岸追逐辽兵,我们还说得过去,诸位大人。赶快派人去船上宣慰,让赵离人过来接旨……不对,船上所有官员都需要接受朝廷宣慰,让文官留下。武官便由他去吧!”范纯粹转身命令身后的士兵登船通知赵兴。命令才下达。远处江面出现了四艘中型海船,他们张着帆,走得很快,估计是在远处听到这里的枪炮声,急急赶来增援地。这几艘船抵达后没有犹豫,一边与江中的搁浅船联络,一边调整船尾,将船舷对准江岸,显得怒气冲冲。来船用旗语跟搁浅船联系,江边的人看不懂旗语。只感觉到两方把旗帜一会升上去,一会降下来。不一会,四艘中型快船也开始放下小船,向辽人所属的北岸追逐过去。原本还在与小舟上地人纠缠地辽兵,见到江中战船来了帮手,他们一个唿哨,转身向河岸深处、地平线尽头奔逃。“快快快,快把赵离人唤来”,陈焦灼地催促。赵兴被叫上岸的时候,一付出游行猎的模样。他手里牵着一条狗,身上披挂整齐。那条小牛犊大小的狗还兴奋的咆哮不停。陈是文人。见到这头微缩版的小狮子咆哮不停。顾不得厌恶,连忙躲在童贯后面。借童贯高大的身躯掩护。童贯心中也怕的两腿哆嗦,范纯粹竭力保持镇定,唯有张敦礼神色如常,他招呼与自己同来的那名中年人上前,嘴里吹着口哨,用手去摸那只小狮子的头,边扭头向身边那位中年人介绍。“曹兄,这就是我家两兄长喜欢地吐蕃金獒,这玩意凶狠着呢,一顿能吃一只羊,你不是也常想想弄一只玩玩吗?如今这可是现成的,想要,只管开那位“曹兄”也将手伸出去,想抚摸不敢抚摸地样子,赵兴不耐烦的翻了个白眼,冲张敦礼打招呼:“我似乎见过你---你就是张家那位做人最失败的驸马都尉吧?快说,找我来干什么,别耽误我打猎。”张敦礼哈哈一笑:“赵兄,可不要乱说,这位曹兄名曹煜,乃是簪缨世家曹氏,其祖济阳王曹彬,其父左领军卫大将军曹诗、其母鲁国公主。”所谓“簪缨世家”,也就是现代所说的“将门世家”。在宋代,这样的簪缨世家也是驸马世家,历代生下的子孙都必须娶公主,做皇宫侍卫大将。而曹氏将门可谓大宋第一将门,其家族绵延传承,连其后的秦桧都以娶了曹氏将门的女子做儿媳为荣。赵兴微微一笑,饶有兴趣的打量了一眼曹煜,又转身扫了一眼张敦礼,嬉笑的说:“奇怪了,这次宣旨,居然来了一位驸马,一位驸马地孩子----有什么事,快说,我手下地士兵正在战斗。”其实,这时候枪炮声已经停息,搁浅的两艘船上,先后下来了约五十名士兵,后赶到地那些中型船也派出了百余名水手,他们已经登上了北岸,从这里可以看到,北岸上人声、狗声响成一片,登岸的每队士兵都牵着一条大狗,活脱脱一副打猎的模样。他们正在岸上不耐烦地张望这里,准备去追逐辽兵。流北水河是一条运河,江面并不宽阔。早先两边的河岸都修过堤坝,以束缚河道,只是年生日久,在南岸,宋朝所属的堤坝尚算完整,而北岸辽人所属的堤坝早已完全崩塌。赵兴说话这功夫,大家站在稍好点的南岸上望着对面情景,他们目视着士兵涉水上岸。开始拧干身上的衣服,检查火药袋……赵兴打了个呼哨,他手中那条咆哮不停的狗乖乖的卧了下来,张敦礼也终于把手落在狗的头上,曹煜蹲下身子,抚摸狗身上像缎子一样金灿灿的皮毛。赵兴顺手把狗缰绳递给张敦礼,张敦礼随手向身后一指,陈得到暗示,赶忙上前递上圣旨,说:“赵大人,老夫也就不多礼了,这是官家新下的几份圣旨,你看看。”赵兴随手翻开一份圣旨,首先看到的是赦免三十三名贬官的圣旨,他叹了口气,指着名单上地三十三个人。说:“陈大人,人都说贬谪岭南仿佛死刑,你看看这名单上的三十三位贤者,可有几人还活在世上?他们有谁还需要别人的赦免?”陈勉强回答:“朝廷不是已经赦免了坡公与苏辙了吗。另外,苏门四学士也一一赦免,赵大人,这还不够?你还需要什么?”赵兴淡淡的回答:“我需要公正。我希望朝廷今后公正地对待每一种不同意见----唐代魏征曾经说过。兼听则明,偏听则愚,治理国家,应该把国家当作一个整体,兼顾各方面的利益,才能保证我们制定的政策不是以伤害一部分人为代价。我希望朝廷把这次党祸作为教训,以此为例,永不以言论罪士大夫!”陈挺身回答:“朝廷已任命章章相公为山陵使,并下诏以韩忠彦为相,如今朝中。唯奸佞曾布未去。但本官以为,曾布这厮的好日子也长不了了。”赵兴摇头:“瞧。这恰好不是我需要地公正!公正,不是一伙人当权就竭力报复另一伙人,并压制另一伙人地言论与思想。我认为,新党过去的主张确实有过激之处,然而新党当中依然有许多能吏。我需要的并不是清扫,我需要的是调和,现在大宋再也折腾不起了。”这话陈不喜欢,在他所受的教育中,没有“调和”这个概念,他从小接受的是“夫子诛少正卯异”----政治主张与自己不同。唯有杀死对方以消除不同意见的。而“政治主张”这玩意又是随时可以变换的。今天是这个主张,没准明天就变了。过去的朋友。一眨眼就可变成需要清楚的对象。比如陈这个人,他是章推荐做官地,论阵营,他是属于新党阵营,现在向太后有意打击新党,于是他跳到了旧党阵营。为了划清界限,自然要不遗余力的迫害过去地同党。陈无愧于新党传人,这派最鲜明的特色就是仇恨传授自己知识的人。赵兴说这番话,根本与他的世界观相冲突,他极不喜欢。然而,赵兴现在大军在手,连朝廷也要压低着嗓门刻意讨好,他陈有一肚子气只能忍着,他忍住反驳的念头,闷闷的反问:“赵大人,依你的意思呢?”稍停,陈又补充说:“人都说坡公是个两面不讨好的人,无论新党旧党,都要排挤坡公,我以为坡公受过这么多苦难,**出来的弟子应该明事理了,却没有想到赵大人依然如此不识时务,依旧喜欢调和。”赵兴冷然的回答:“我不是破坏者!我不赞成费尽心力赶走一群破坏者,只为了让另一群破坏者掌权----我需要建设,大宋需要建设。当初新党排除异己不遗余力,他们治国听不得不同意见,你等如果上台之后也与新党一样,若此后新党再度登台,又会怎样?我大宋还能经得起几次这样地折腾?”此时,对岸地宋兵已经开始整队出发,他们许多人手上都牵着与赵兴手中的金獒仿佛地大狗。江面上,另一支小舟靠上了属于宋朝这一面的堤坝,一个身高个头不逊于赵兴的壮汉,领着一伙人登上了堤岸,范纯粹身后的士兵见到这个人登岸,不约而同的行了一个军礼----当然,这个军礼在陈眼中是非常不合规矩的。陈皱着眉头回答:“赵大人,元初年,司马相公何尝不想与新党和衷共处,以效力于国事,但结果呢?”帅范听了话的后半截,他凑近赵兴,附耳低语:“他说的对,大人,朝中没有封建人----也就是大人常说的没有团队意识。他们没有国家概念,国家灭亡的成本在他们看来不是成本,反而是符合五德循环理论的儒家大道,所以他们争斗起来,从不惜国家灭亡。在他们目中只有自己的利益。敌对党派当权,他们心中只有不满,不配合已经是好的了,但他们更喜欢在背后不停的捣乱,以坏了你的事为最高目的---新党如此,旧党如此,从来如此。大人常说,我大宋是刀锋上的辉煌在我看来,岂止,我大宋是带着旧枷锁,于刀锋上舞蹈。我们最大的敌人不是四境强敌,而是我们本身的旧思想。”帅范说完,又一咧嘴,笑着说:“说起来,大人在广州不也是这么做的吗,您推行的新法只是借了新法的一个壳子,里面的内容与新法毫不相干。你那不也是表面逢迎,实际上却是能搅合则搅合吗?因此大人也怨不得别人抽后腿。”帅范说的意思是,新党登台后,别看他们在朝堂上为所欲为,呼风唤雨,但实际上他们在民间、在地方政府那里,还是受到了强有力的抵制。因为身为地方官,境内的税赋与自己的仕途密切相关,而王安石那套变法已经是经过验证的失败策略,所以地方官表面敷衍,实际上阳奉阴违----除了那些一心为自己敛财的新党干将,才会借用变法的名义搜刮百姓,剩下的那些心中还有道德约束的地方官,则干脆采取了糊弄策略。这其中,对新党糊弄最厉害的就是两广地带,赵兴表面上执行新法,干的热火朝天,甚至号称新党干将。但实际上,无论在学术方面,还是地方政策上面,赵兴骨子里面都是一个蜀党调和派,而且是稍微倾向旧党的调和派。帅范嘲讽,连赵兴本人也不可能做到与朝廷保持一致,怎能要求别人对他的改革措施不遗余力地执行呢?更何况那些政治斗争的失败者都是心怀怨望的失意官员?所以,要想变革,唯有彻底清理朝堂,而眼下是唯一的机会革旧更新----故此,连帅范也不理解赵兴的宽大。赵兴鼻子里哼了一声,低声回答:“你怎么能拿我跟其他人比呢,我,应该是这个文明的守护者,而不是破坏者,我是来保护这一切辉煌的,是来拨乱反正,让它重新回归正途的,不是来破坏的!”帅范嬉笑的回答:“大人这样阳奉阴违的地方官,在地方上还则罢了,如果朝堂上都是这样阳奉阴违的官员,不知道大人肯不肯?难道大人不举起清扫的扫帚?”赵兴又低声问:“你的意思呢?”帅范低低的回答:“两条路:向前,或者退后。我倾向于退后。”向前一步,赵兴是大宋第一权臣;退后一步,赵兴是大宋第一军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