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暗潮涌动一“右翼”一词起源于法国资产阶级革命时期。制宪国民议会的一次会议上,为了营造声势,第三等级(平民)的代表不约而同地坐到了左边的席位上。第一等级(教士僧侣)和第二等级(贵族)的代表亦心照不宣,纷纷来到右边的席位就座。“右翼”的政治含意是维护旧体制,旧传统,旧思想。日本的右翼势力,从其组织形态上,大体可分为两个部分:一个是“国粹”派的“封建式日本主义团体”;另一个是“革新”派的“近代国家社会主义团体”。日本历史上一直是在模仿中国一切,不遗余力地输入中国文化。但本以为历史悠久、强大的、似乎不可战胜的中国,却败给了西方列强,陷入了半殖民地的可怜境地。而作为学生的日本,也正在遭到同样的命运。西方列强的入侵,一个个不平等条约刺激着日本人的自尊。其原因何在?通过比较,日本的政治家发现“欧美各国的政治制度、风俗、教育、经济、经营等皆在我东洋之上……”。因此,为摆脱殖民地危机,日本必须放弃从中国学来的那一套,全方位向西方学习。在明治政府的倡导下,经维新官员强制推行,社会精英大力支持,舆论大肆鼓噪,什么罗马学会、英吉利法律学校、法国学会等机构纷纷设立。在很短的时间内,英国的、法国的、美国的各种自由主义、功利主义、人道主义,自由、平等、天赋人权、三权分立、民主宪政等思想被大量翻译引入。一时间,“欧化主义”如台风般席卷全日本。对西方文化的敬仰,如同过去对中国文化的敬仰一样,简直到了顶礼膜拜的地步:服饰发式改了,饮食习惯改了,生活方式改了,儒学教育改了,宗教信仰改了,社交礼仪改了,军队体制改了……。人们都在模仿、追捧欧美式样,饭馆招牌上也标上了英文。就是艺妓在表演时,也要夹杂几句外语以显文明时髦。人们以抢购消费外国商品为荣,鄙弃日本国产货。一些人更是言必称欧美,如果不是欧美之物,就不屑一顾。穿西服、吃西餐、留分头、跳交谊舞、盖洋楼成为时尚。有人提出废除日语汉字,用罗马字来拼写日语对日本文字进行改革。还有人甚至提出:为了提高日本的地位和日本国民的素质,日本人应与外国通婚以改良日本人种。但随着欧化的越来越深入,崇洋媚外之风也越来越甚,欧化也开始畸形发展,越来越表面化、庸俗化,连吃猪肉、穿鞋子进屋都成了“文明”的象征。这种“东施效颦”制造了荒**的空气,许多传统的东西都被抛弃了,民族自信心开始低落。“佛教荒废,儒教衰徽,武士道亦不振。我国原来的道德主义渐渐临末期,其状之危不啻一发千钧。与之相反,西洋的道德主义则日积月累地输入,其势几乎席卷我精神界。”这使得有传统思想的人惊呼:日本国将不国!在盲目“入欧”所带来的日本价值观发生裂变之时,源于幕府末期明治初期的“尊王攘夷”运动,反对封建等级幕藩统治的“国粹”右翼,高举民族主义大旗,张扬民族传统文化,提倡保留、保护日本国粹,批判和反对崇洋媚外的 “欧化主义”,主张用东洋的传统文化来限制欧化主义。什么才是日本国粹?见仁见智,众说不一。“国粹”右翼崇尚以天皇为中心的“天皇神权、一君万民”的政治制度,对日本所谓“君民一体”、以农本主义为特征的理想国体情有独衷。他们幻想让日本回到旧有的、美好的、君爱民,民爱国,国护民的“理想国”中去,提出“敬戴皇室,爱重本国,维护民权”的口号。“国粹”右翼认为西方自由民主思想的输入会导致君臣抗争和劳资对立,从而破坏“国民的统一”、影响日本国体。他们反对学习欧美、发展资本主义的欧化政策,主张亚洲各国“提携攘夷”。寄希望于亚洲各民族以日本为盟主团结起来,抵抗欧美列强对亚洲的侵略。当然,如果它把层层色彩擦掉,它就是小资产阶级右翼的主张。从本质上来说,就是想借助于封建的中央集权旧制度,抵抗西方资本主义的冲击,争取本国中小资产阶级(主要是有封建残余的地主兼资本家士族阶层)自由发展的环境。一八七八年十二月,箱田六辅、平冈浩太郎、头山满这三个福冈藩二十多岁的“热血青年”,组织起了日本近代第一个右翼团体—向阳社。在原福冈藩藩主黑田家鼎力支持下,向阳社还在藩校旧址开设了向阳义塾,作为传播右翼思想的基地。一八八一年二月,向阳社改名为“玄洋社”(福冈的外海即玄洋滩)。它的三条“宪则”是:“敬戴皇室、爱重本国、固守人民权利”。简单地来说,就是皇权、国权、民权。但是,随着日本资本主义的发展、产业革命的开始、“脱亚入欧”的深入、自由民权运动的冲击,武士特权的丧失,形势的剧烈变化对他们要维护的“国粹”以巨大冲击。“攘夷”已是不可能,“提携”更是谈不上,“理想国”的泡沫已经破灭。“国粹”右翼在国内的斗争中没有还手之力,于是企图从外部寻求解决之道。在几百年的“武士道”精神发酵下,“国粹”右翼逐渐走上狭隘民族主义道路,形成了“皇室中心”的极端国家主义思想。“国粹”右翼的“民权”,并不是资产阶级主流要争取的民权,而是依附在皇权之上的“民权”。因此,“只讲民权,不谈国权,不能雪国耻,为维持帝国的目面,非依靠军国主义,大大地扩充国权不可”。在陷入殖民地的危机中,“国粹”右翼以“破支那,胜俄国,吞并朝鲜”为目标,极力主张维护“皇权”,扩张“国权”,建立一个日本领导的大亚洲。想通过日本自己成为霸主,进而带领亚洲各国来抗击西方列强。于是,“国粹”右翼对外充当天皇专制政权侵略争霸的马前卒,配合政府、军部的对外侵略计划和军事行动,组织、派遣成员收集情报、制造事端、扰乱敌军的后方和军事行动,干涉邻国的内政:对内成为天皇专制政权的政治打手,对左翼人士、社会主义者、民主主义者进行暗杀等恐怖活动。“国粹”右翼逐渐堕落成为黑帮组织,随着垄断资本主义的形成,最后大多被“革新”右翼收编或与之融合。在战争中,由于军国主义体制之下优先发展军事工业的政策,日本经济发展极不平衡。农业生产方式落后,生产效率低,农民度日艰难,许多人失田破产流入城市或沦为佃农。造成大量农村青年外流,农田劳力不足,更加剧了原有半封建的农业体制缺陷与农村经济的凋敝状况。造成广大民众的生活水平增长缓慢,下层工农群众的生活水平不升反降。特别是一战后,由战争需求带来的畸型经济景气,随着战争的结束迅速下滑,大量进入城市的青年又处于失业和半失业的境地,工农的贫困化日益加剧。垄断资本主义的形成,也使中小资产阶级境况日益恶化。进入二十世纪后,社会主义学说在日本广泛传播。特别是由于俄国十月革命的胜利,使得各种宣传、研究社会主义思想、学说的报刊和团体犹如雨后春笋,社会主义者开始建立政治组织;贫富悬殊所引发的工人罢工、农民抗租等阶级对抗运动越来越多,开始向有组织对抗方向发展;一度消声的自由民权运动,以新的形式卷土重来,反对藩阀专制、要求民主、建立政党政治和实现普选的呼声越来越高。革命运动、工农运动与民主运动相结合,形成风起云涌,此起彼伏之势。而此时“国粹”右翼阶级基础(士族阶层)已经分化瓦解不存在了,他们早已经和自由民权运动绝缘,“维护国体、忠君爱国”的根本准则压倒了“固守人民权利”的原则,他们要对天皇行臣民的“侠义”之举,维护和扩张“国权”。面对日本的内外交困、急剧扩大的贫富悬殊所造成的激烈社会矛盾,已经失去阶级基础的“国粹”右翼无法作出解释,更没有任何社会改革的方案。中小资产阶级对大资产阶级垄断强烈不满,但同时又害怕俄国式的工农革命。于是,“革新”右翼就应运登场了。一九一八年十月九日,年轻的学者满川龟太郎、大川周明等人成立了一个老壮会,将不同年令,不同思想意识的人纠合在一起“为国建言”。面对众人,满川忧心仲仲地说:“如今我国内外全面陷于困境,正遇上稍有不慎即将导致国家灭亡的非常重大时刻。国际上,德国的败局越来越明显,英美在东洋的势力将更加增大,中国问题、西伯利亚问题将成为最大难题。在思想上,民主倾向成为世界上的汹涌潮流,会如何冲击我国,将如何对待之,这可以说是三千年来从未遇到的大事情。社会上,贫富悬殊越来越厉害,阶级斗争的大浪潮正在滚滚而来,因此,对于贵族选举权、富豪、工人、食物、土地这些问题,不能不求得根本的解决。”老壮会没有什么会规会纪,年长年轻、右翼左翼各种人都有。也就是一帮文人在一起高谈阔论,搞一些演讲会、讨论会。怎么解决日本目前所临的问题,这些志向高远、品学兼优、肩负日本未来的重任的社会精英,七嘴八舌,争论不休,但是……,谁都没有能提出一个系统性的解决方案。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了,在法国巴黎凡尔赛宫召开的分赃会议也开完了,老壮会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了,在法国巴黎凡尔赛宫召开的分赃会议也开完了,老壮会精英们争论许久,还是没有人提出解决方案。争论许久,还是没有人提出解决方案。满川和大川等骨干认为这种淡而无味的清谈无助于事,还要有所行动才行。一九一九年八月一日,他们在东京组建日本第一个“革新”右翼组织—犹存社。犹存是什么意思?据说是源于中国晋代诗人陶渊明《归去来兮》中的名句“虽三径就荒,松菊犹存。”表示不管世界发生什么变化,他们将捍卫“日本民族之魂”。不过据大川后来说,犹存是源于中国唐代名相魏征《述怀》中的“中原初逐鹿,投笔事戎轩。纵横计不就,慷慨志犹存”。如果是这样,是否会投笔从戎不知道,但确实表达了他们的乘乱逐鹿之志。不管是要“捍卫”也好,想“逐鹿”也罢。既然要行动,那就得有目标,有行动方案。俄国十月革命成功后,日本的许多“有志之士”,包括社会主义者、无政府主义者、民族主义者等等,也不断高喊“改造、革命”的口号,但就是不知怎么进行“改造”,怎么进行“革命”。犹存社虽说已经组成,但并没有开会正式宣布成立,更没有开展活动。因为他们现在也同样,虽有着远大的志向,要改造日本,并且不屑于清谈,但对如何行动即是一脸茫然。“唉,去上海找北一辉吧。”满川对大川说,“前些天,北君给我写来《对凡尔赛和约的最终判决》,他对世界局势的发展,日本未来的走向有独特的看法。你去和他谈一谈,看他对犹存社有什么想法。”二北一辉,原名北辉次郎,一八八三年生于新泻县佐渡郡一个酿酒老板家庭。自幼体弱多病,且患有眼疾,成年后右眼失明。北一辉思维敏捷,聪明好学,对中国的儒家文化非常感兴趣,从小就学习过《大学》《中庸》《论语》《孟子》等儒学经典书籍。一九○四年,北一辉来到东京,在早稻田大学当了五个月旁听生。在此期间,他接触了不少的社会主义者,读了一些社会主义理论的书,受到影响,自称是社会主义者。一九○六年五月,年仅二十三岁,对社会主义一知半解的北一辉,以惊世骇俗的胆识,自费出版了《国体论与纯正社会主义》。在这本四十余万字的书中,北一辉从“纯正社会主义”的立场,以尖酸泼辣语言,对天皇制度、藩阀政权口诛笔伐,指责宪法、议论国体、质疑天皇神圣,认为“天皇不过是国家最高机关的一个成员”。他提出土地和生产工具国有化、生产军事化、政治民主化的主张(男性普选)。这样的书自然不会被日本政府所容,一出版就遭查禁,北一辉本人被全面封杀。《国体论与纯正社会主义》一书使北一辉一举成名,但也给他带来了许多麻烦。没有人敢聘用他,甚至连生活都成了问题。受“甲号社会主义者”宫崎滔天的邀请,北一辉进入宗旨在向日本人介绍中国和俄国的革命情况《革命评论》杂志社,并且加入中国同盟会。五个月后,《革命评论》杂志社因同盟会内争解散。北一辉跟随杂志社老板宫崎滔天,参加了玄洋社的下属组织—黑龙会,并在黑龙会的机关报刊《时事月刊》任编辑。“驱除鞑虏,恢复中华”,是中国反清革命党人的目标。黑龙会是“国粹”右翼玄洋社的下属组织,它的目标是:改革国内现行制度,增加国民的福利;全民皆兵,充实国防;积极向海外扩张,建立一个以日本为盟主的新亚洲,共同抗击俄国等西方列强。一**六年《清俄密约》签订后,清廷与俄国实际上结成了以日本为假想敌的同盟。帮助中国革命党人推翻清王朝,等于消灭了俄国的伙伴。同时,待中国“驱除鞑虏”后趁机割取中国东北,逼退俄国。因此,在日本军方的认可下,黑龙会一直从各方面大力支持中国的反清革命。黑龙会与孙中山等革命党人关系密切,帮助他们成立了中国同盟会,还直接派人参加革命党的反清革命。孤悬海外,漂泊不定的中国反清革命党人,举步维艰、荆棘遍地。得到黑龙会的支持,处境立刻大为改观。特别在精神上更是得到极大的鼓舞,我道不孤也!将他们视为“革命志士”、“义侠”。(*在支持中国反清革命的日本人中,包括黑龙会的成员,有许多基于“锄强助弱”的古典侠义情怀和“提携攘夷”的“亚洲同盟”传统思想,并不总是随附日本政府和右翼团体。他们确实怀着一颗希望中国独立富强,中日两国携手,共同御西的赤诚之心:有人不惜倾家荡产提供巨资;有人为此穷困潦倒,同时还不见容于中国人和自己的同胞;更有人为此献出了生命。他们无愧是革命志士,中国人民的挚友。在此,向他们表达深深的敬意。)一九一一年十月,受黑龙会指派和老朋友、主持同盟会日常工作的宋教仁之邀,北一辉以《时事月刊》特派记者的身份,来到中国参与辛亥革命。他参加了上海起义,伴随宋教仁转战各地,还四处奔走为革命党筹措经费、购买武器。后来因为宋教仁被刺,北一辉自组调查团调查刺杀真相,被日本领事馆以妨碍治安为由勒令回国,并规定三年内不准他进入中国。反袁“二次革命”失败后,大批革命党人流亡日本。一日三餐都成问题的北一辉,却又和这些人讨论怎样再次进行反袁革命。为了争取得到日本政府的支持,一九一五年十一月,北一辉开始撰写《支那革命外史》。他向日本政府建言:日中是命运共同体,日本应支持中国革命,与中国组成军事同盟,对英国和俄国作战,帮助印度独立,建立亚洲新的秩序。一九一六年六月,北一辉再次来到中国时,孙中山已经成为革命党人最高领袖。北一辉对孙中山一向是反感和排斥的,认为是中国革命过去失败是孙中山导致的,甚至还认为是孙中山谋杀了宋教仁。加之《民四条约》签订后,中日关系恶化,中国人民反日情绪日益高涨。以中国革命为“职业”的北一辉,此时竟然失了业,没法革命了。靠着朋友的接济,北一辉每天除了诵读《法华经》,就是不断地思索、丰富他的“革命理论”。八月下旬,大川乘船过海到了上海。几经周折,在长田医院二楼一间简陋小屋里,找到了穷困潦倒的北一辉。简陋的小屋缺少阳光,残旧的家俱无一值钱。作为“革命理论家”,甚至连书柜也没有一个。北一辉双颊削瘦,脸色苍白,胡子没有刮,头发又乱又长。夏日炎热,他赤着上身。本来就不高大的身躯,此时骨瘦如柴,更显弱小。不过那一只眼睛仍然烔烔有神,象是一个虽然已经败北,但准备再次拼搏的斗士。大川出身富裕,一贯养尊处优,相识相交的都是“文雅之士”,何曾见过这样的“革命家”。他喃喃地问道:“北君,你怎么会成了这……”北一辉自己倒是无所谓,摆摆手,说:“没什么,前些日子病了。”看了满川的信,聊了几句关于犹存社的话,北一辉就没有再多说什么。他把《国家改造案原理大纲》的稿纸递给大川,说:“我所要说的全在里面,大川君,你先看一看。”急于了解北一辉的思想,大川没有计较恶劣的环境坐在摇摇晃晃的破椅子上,翻阅着稿纸。大纲开篇就是:“现在大日本帝国国难当头,面临史无前例之内忧外患。大多数国民为生活所困,完全可能步欧洲各国遭受破坏之后尘。窃取政权、军权、财权者,借助皇威维持其惶惶不可终日的不义地位。而国际上,英、美、德、俄等国无不背信弃义,通过日俄战争勉强保全之邻邦中国却以排斥与御辱相报。日本之孤立诚如东海一粟之岛国。倘若误走一步,祖宗创建之国家将毁于一旦。”“啊,”看到这,大川有了一种遇到知音的感觉,连连点头,“正是如此呀!”读着读着,大川感到“一股股革命的气息扑面而来”。他有些抑制不住自己的激动,仔细地一行行地向下看着。“了不起呀,了不起。”大川看完结构严谨,辞章整然的大纲后,连声赞叹。简直无法想象,这样一个人,在这样的环境下,能写出这样划时代的纲领性文章!“北君,你是依据什么来撰写这个大纲的?”“依据什么?”北一辉摇摇头,“没有辞典对照,没有别的书可作参考。但这三年来,我无时不在思考这个问题。在总结中国革命的经验教训后,我认为革命后建立新体制比摧毁旧体制更难。”大川举着稿纸晃了晃,说:“北君啊,这不仅仅是抽象的改造理论,而且还有改造的具体方案,它给了在暗中探索的人们以明确的目标!”“本来我一直是在考虑如何进行中国革命,革命后的中国应该建成怎么样的国家。但是……”。但是巴黎和会中国外交失败所引发的“五·四”运动,使中国民族解放斗争的矛头主要指向了日本,而且以前北一辉引以为同志的许多人也站在反日运动的前列。这一切,与他一直构想、追求的“革命”完全不同。他无法理解:“当年肝胆相照,共谋中国革命,并企图复兴亚洲大计的同志,如今却怒目相视,似乎一夜之间成了敌人。”他对此困惑、不满,无奈、恐惧;他抗议,绝食,但无济于事。“作为一个日本人,你为何要在中国进行革命,而且如此痴迷,如此……”大川对于北一辉、宫崎滔天这些人很难理解。“我认为日中两国本应是唇齿相依,生死与共的关系。我将一生最宝贵的年华,都献给了中国革命,为的是日中携手共同抵抗西方列强。”北一辉痛惜地说,“现在革命党人受英美的操控,把矛头指向了日本,中国的革命已变了质。通过中国革命的胜利,从而促进日本革命,从而建立亚洲新秩序的想法,现在看来是没有希望了。”北一辉对中国革命绝望了。他认为,靠人不如靠己,关键还是要日本自身强大。只有日本强大了,才能解决一切问题。经过三年时间的思考,他的“革命理论”已经成熟了。没有任何参考资料,在半饥饿的状态中,仅四十多天,北一辉一气呵成,写出了《国家改造案原理大纲》,主张用暴力革命的方式再造一个日本。“北君,你确定日本必须进行这样的革命才能挽救?”大川拍着稿纸问道。他们那一帮精英,虽然也认为现在日本政治体制需要有所改变。但采取这样激烈的革命形式,过去还真的没有想过。“是的。明治维新是一次革命,打倒封建,实现以天皇为中心的民族国家。但明治维新的成果被财阀、贵族们窃取,一切又回到了从前,甚至还不如从前。西乡政变是第二次革命,是对当时倒退逆流的抗议,但是失败了。”北一辉说着激动起来了,一只手在空中挥动,“在这十几年里,日本已经加速地腐败与堕落,现在已经到危急的关头。必须进行国家改造的第三次革命,对污浊的日本社会作彻底的清洗。”“说得好!北君,那还等什么呢?”大川说,“中日两国情况已经不同了,你的老朋友,只恨不是中国人的宫崎滔天,也不得不回到了日本。”“是啊,我那还等什么呢?”北一辉似乎有些茫然,“苦闷构思一个月,执笔一个月。这段时间,耳目所及无非就是一片反日的浪潮。而在一片反日的浪潮声中,那些阵前所谓指挥、叫阵、鼓动呐喊者,不就是那些曾与我共渡十年血泪,生死订交的同志们吗?若论世间之矛盾,还有比这更矛盾的吗?”“你应该回国,回到日本进行革命”。大川劝道,“日本已经到危急的关头,日本的革命需要你。”“对啊,回日本吧!把日本的灵魂从根底颠覆,进行日本自己的革命吧!”北一辉望着窗外的天空,泪水无声地往下流。在中国,他怀着理想,投入了青春,在此获得了恋情和友情。而此时……,他喃喃地说道,“中国的革命已经不需要我了。”三一九二○年初,北一辉“告别十余年间参与的中国革命的生活”回到日本,加入犹存社,受到犹存社成员的热烈欢迎。北一辉的《国家改造案原理大纲》,给犹存社带来了系统的“革命理论”:一、 依靠天皇发动政变,彻底改造、重组国家权力机构,将军阀、吏阀、财阀、党阀排除。通过普选,建立一个以天皇为中心的民主政权;二、 国家对社会进行全面改造,保护扶植中小资本家,限制大资本家、大地主的资产和财产,将其超过限额部分无偿交给国家,将经济资源集中于国家进行管理;三、 保护劳动者权利,实行八小时工作制。绝对禁止罢工,劳动者参与私人企业的经营和分配;四、 保护国民的人权,保护私有财产,保护受教育权利和妇女权利在内的国民生活权利,实行男子普选制,反对妇女参与政治;五、 国家除了防卫以外,还有正义开战的权利。通过战争,建立以日本为中心的亚洲帝国,进而废除国界,实现世界和平。《国家改造案原理大纲》所阐述的“革命理论”,解决了犹存社面临的难题:一、分清了敌我:日本存在两个对立的基本社会阶层;一个是由军阀、财阀与政阀组成的社会上层;一个是由工人、农民与城市贫民组成的社会底层。二、明确了革命的对象:军阀、财阀与政阀是社会的蠹虫,占有最大量的社会资源,他们压迫社会底层,是革命的对象。三、确定了革命的力量:革命的基本力量是社会底层大众。而军队则有希望转化为最有活力的力量之源。四、明确了革命的方法与步骤:在“天皇亲政”的旗号下发动政变,对国家进行彻底改造,建立一个天皇领导下的坚强政府,以阶级战争与革命战争铲除社会的蠹虫,最终实现日本的“纯正社会主义”。五、明确了革命的目的:消灭垄断资产阶级,在对政治、经济绝对控制的国家集权制度下,实现日本社会的平等大同。建设一个强大的日本,解放亚洲乃至全世界。犹存社有了北一辉的“革命理论”,成为日本一个提出完整政治纲领的右翼团体。纲领第一条就是:“建设革命的日本。”革命就是改变现状,犹存社喊出了一个响亮的口号:“改造日本帝国,解放亚洲民族”。它的机关杂志《呐喊》在创刊号上宣称:“面对迫在眉睫的内外危急险难,对国家组织进行根本的改造,对国民精神进行创造性的革命,乃是不可避免的。”日本是运用国家政权的力量,扶植资本主义的发展,几乎没有经过自由资本主义发展阶段,依靠战争的刺激,完成产业革命,急速过渡至垄断资本主义。由于资产阶级在经济上没有自由发展的充分空间,在政治上,以轻工业为主的中小资产阶级没有享受到民主权利。广大劳动者在重重剥削压榨之下,生活愈益贫困化,生存都困难,更谈不上政治权利。因此,在这一时期,中小资产阶级和广大劳动者站在一条战线上,希望日本有根本性地变革,斗争矛头直指封建性质的垄断资产阶级。由于先天的不足,在天皇制之下,政党没有独立运作的空间。在自由民权运动时曾经一度活跃的众多政党,纷纷烟消云散。风起云涌的各种运动,缺少强有力组织领导,来得快,去得也快,反反复复。无政府主义和社会主义的左翼政党则是一冒头,就立刻被镇压。政党政治就是金钱政治,就是金钱与权力的姘靠与结合。而日本的政党政治,则是具有排他性的藩阀政党政治。就是政党官僚化,潘阀贵族政党化。潘阀、官僚、财阀、政党因利益相互渗透,相互交织,又相互争斗。此时日本政坛由立宪政友会,宪政会,立宪国民党三大政党垄断:立宪政友会,是文治派藩阀元老伊藤博文为了控制议会,收罗了“民党”—宪政党(原自由党),于一九○○年创建,背后有老财阀三井支持;立宪国民党,是政党出身的犬养毅为了对抗政友会,以宪政本党(原进步党)为中心,纠合几个小党派,于一九一○年创建。其内部矛盾重重,党员进出随意如同逛商场,被后起的宪政会超过。作为第三势力,在政友会和宪政会两党之间东靠西挂,一直未能获得组阁之权;宪政会,其前身立宪同志会,是陆军巨头、藩阀元老山县有朋的掌门弟子桂太郎,为了对抗政友会,于一九一三年创建,背后有新财阀三菱支持。政党收受财阀的政治献金,扩大了影响,增强了政治实力。财阀则通过政党推行有利于财阀利益的政策,为自己谋利。政党政治家与财阀勾结,或卖身投靠、或沆瀣一气,各取其利。政党政治家腐败无德、贪污受贿、弊案不断,政治丑闻也不断。而且还寡廉鲜耻,在议会中公开相互攻讦,丑态百出。在广大民众眼中,政党政治家争权夺利,只顾自己享乐,不管民众的死活。他们和财阀、藩阀一样,堕落成了党阀,都是社会的蠹虫。因此,资产阶级民主政治的道路在日本(在德国、意大利也同样)走不通。社会主义革命的道路不愿走,也不敢走。为抵抗封建垄断大资本的欺压,同时又要防范社会主义革命,自然而然地,中小资产阶级选择了依靠国家集权制度,确保本阶级的生存和发展的道路。(*但最终被垄断大资本利用和收买,将斗争的矛头向外,走上了极端民族主义道路,企图通过对外侵略扩张来求得阶级的生存和发展。)社会主义革命是草根革命,目的是要建立一个经济上以生产资料公有制为基础,政治上劳动大众当家作主的社会制度。虽然早期曾受过社会主义思想的影响,北一辉自称是社会主义者,甚至警察也把他作为社会主义者进行监控。但是,他并不是一个真正的社会主义者,从来没有进行,甚至没有想过进行建立工农政权的社会主义革命。即使是他参加的中国革命,也只是资产阶级的民主革命。他基本上不和工农大众接触,更谈不上深入了解工农大众。他的阶级出身,他的经历,以及他所处的环境、接触的人,决定了他的小资产阶级立场。他的“国家改造”理论,实际上就是小资产阶级右翼思想和极端民族主义的混合体,只不过在上面还涂抹了各种迷幻的色彩而已。《国家改造案原理大纲》有社会主义的色彩(劳动者参与经营和分配等等),也有民主主义的色彩(普选、人权,保护私有财产等等),同时又有民族主义的色彩(建立以日本为中心的亚洲帝国等等)。而且它挥舞着天皇的大旗,斗争的矛头直指官僚、军阀、财阀、党阀等特权阶级。大纲不仅有着广泛的群众基础,而且它不是空泛的理论,有实施的具体步骤。特别是对于在迷茫中的日本学生和青年军官,大纲指出了一条“光明之路”,因而得到热烈共鸣,视之为“革命者的可兰经”。北一辉回国后,仍受到宪警的监视,《国家改造案原理大纲》鼓吹暴力革命,因此是不可能获得正式出版的。犹存社以“赤穗四十七义士”典故为寓(注*四十七个武士舍身为旧主人报仇的故事),秘密地油印四十七册,分送相关人员。很快,大纲就在学生和青年军官中悄悄流传,转抄。在“国家改造”理论启萌下,有了“犹存社”作为榜样,从大学高校开始,“日之会”、“潮之会”、“犹兴学会”、“经纶学盟”、“爱国社”……等右翼团体,如雨后春笋,纷纷成立。三人组盟,五人成会。各种右翼团体不断地成立,又不断地合并,具体数目无法统计。更有一批青年,在北一辉导师指引的“革命道路”上,为了建设一个“革命的日本”,实现日本的“纯正社会主义”。不惜抛头颅、洒热血!二十九岁的朝日平吾是第一个将“国家改造”理论付诸行为的人。朝日平吾生活贫困,先后进入早稻田大学和日本大学学习,都因交不起学费而未能完成学业。朝日虽然贫穷,却是一个热血青年,有着远大志向。他想组织社团来帮助贫民,借以改变社会。为了筹集资金,朝日遍访资本家,但屡遭拒绝和嘲讽。一九二一年九月二十八日,朝日求见安田财阀的老板安田,要求他捐款帮助贫民,同样遭到拒绝。早有准备的朝日,随即掏出身藏锋刀将安田杀死,然后当场割喉自尽。朝日在他的遗书《死亡呐喊》中阐述了他的意图:“……清除君侧之奸、诛杀奸富乃实现日本繁荣昌盛之手段,乃为大多数国民造福之举……为此,鄙人愿率先垂范,诛杀一奸物。”不过,安田只是“奸富”,距君王还远得很。原敬的“产业合理化”政策加速了财阀的垄断,更有人认为,身为首相的原敬不仅与财阀沆瀣一气,其官员贪腐,鱼肉广大民众,而且屈从英美,外交退缩,使国权受损。甚至还干预皇室事务(皇太子的婚事),藐视皇权,居心叵测。因此,党阀原敬才是君侧之奸。受朝日平吾“为国除奸”的鼓舞,《呐喊》杂志的忠实读者、十九岁的铁路扳道工中冈艮一立志要“清君侧”。一九二一年十一月四日,东京火车站检票口,中冈高喊着“国贼!国贼!”用一把从商店买来的短刀,将要乘车外出的原敬刺死。“杀奸富”,安田并不是最后一个。“清君侧”,原敬也不是最后一个。许许多多的“革命者”正在寻找诛杀对象,随时准备献身而成为“英雄”。平民百姓“奋起救国”,热血青年“为国除奸”,在纪律森严的军队里,军人们也平静不下来了。不过,军队的最早的的“革命”气息,却来自国外。就在原敬被刺杀的前几天,远在万里之外的德国……四位于欧洲西部的德国,在它西南部巴符州的山谷中,在连绵起伏的群山间,漫山遍野树木林立,密密匝匝的树木和枝叶遮天蔽日,远远望去显得黑压压的一片,这就是德国著名的黑森林。在黑森林西北部的边缘上,有一个被誉为“欧洲的夏都”的小城—巴登巴登。“巴登”在德语里是沐浴或游泳的意思,可见这个小城即沐浴之城,有许多温泉或矿泉。据说是古罗马人在这个山谷里发现了温度高达六十八度的矿泉,他们于是开始建造大型的沐浴场所。在十九世纪时,巴登巴登是德国上层社会和欧洲权贵们的聚首之地。富豪们不惜花费巨资,在此建造了华丽的酒店、宫殿和浴场。巴登巴登位于奥斯河谷中,城市沿着山谷蜿蜒伸展,背靠青山,面临秀水,景色妩媚多姿。潺潺的奥斯河流过起伏的群山,山谷中孤独的古城堡、古教堂、古老的步行街、古老的赌场……,尤如一幅美丽的画卷。五月至九月,巴登巴登阳光明媚,气温宜人,是最佳的旅游季节。秋后虽然游人不多,但风和日丽。一九二一年十月二十七日,豪华的斯丹佛尼酒店来了三个三十六、七岁,西装革履的日本人。他们就是被少壮军人誉为 “三羽乌”(相当于汉语的“三杰”)的永田铁山、小畑敏四郎、冈村宁次。永田生于一八八四年一月,长野县人,医生家庭出身。永田长得浓眉长脸、短胡须、高个子,戴着一副近视眼镜,初看象是一个学者。但他平时脸色板板、言谈有序、中规中距,使人难有亲近之感。特别是从他眼镜后面射出的目光,使人觉得就象是黑暗中有一条毒蛇无时不在窥视着自己,不寒而栗。此时永田任日本驻瑞士公使馆副武官,从伯尔尼赶过来。他剃着短发,留着飞翹的胡子,除了肤色,外形颇象是个普鲁士人。冈村比永田小几个月,东京人,武士家庭出身。他是陆军省新闻班少佐课员,现在正作为巡回武官赴欧美作为期半年的考察。冈村平时不修边幅,又是深度近视,摘了眼镜后,满腮的胡子,半眯着眼睛看人,令人觉得有点滑稽。小畑比永田小一岁,高知县人,贵族家庭出身,父亲和长兄位列男爵,他现在职务是驻俄国公使馆少佐副武官。十月革命后,俄国临时政府“迁都”海参崴,很快就消亡了,日俄没有了外交。因为庙街事件,日本出兵占领了库页岛北部,双方关系紧张,小畑连俄国都进不去,只得在柏林滞留。小畑虽然是贵族出身,却没有温文尔雅的贵族气度,容易激动,脾气很大。他身材瘦小,人很聪明,思维跳跃快。在一战中的日俄是同盟国,小畑作为驻俄军观战武官驻俄国,恰好此间发生了十月革命。他对此作了研究,看了不少马克思主义的书,虽然没有成为一个共产党员,但却有了一个惊人的“新发现”:通过“部落共产主义”,人可以神秘地与天皇进行感情思想沟通。不过非常遗憾,他的“新发现”没有得到推广。三人都是一九○四年陆军士官学校第十六期毕业,同时,永田和冈村是东京地方幼年军校的同学,酒友:冈村和小畑是中央幼年军校的同学,毕业后同入步兵第四十九联队:永田和小畑是陆军大学第二十三期同学,他们三人的关系可称得上“铁”。此时是皇太子裕仁游历欧洲刚刚回国不久。在历时半年的游历中,裕仁走访了英、法、比、荷、意五国,还召见了一大批驻欧及在欧考察的日本军官。无论是哪一个国家,一般人是很难见到皇帝的,日本人更是如此。能见到“雄姿神宇”的未来天皇,亲耳聆听“玉音”,还受到设宴招待,使得这帮军官十分兴奋。皇太子的鼓励和期望,激发了他们的勃勃雄心。带着“天将降大任于我”的虚幻感觉,这三个好友相约来巴登巴登度假。泡着热矿泉,喝着啤酒,在热汽腾腾中三人聊了起来,话题很自然地从皇太子裕仁游历欧洲开始。皇太子裕仁十三岁进入“东宫御学问所”学习,已经六年多了,他打算开拓视野,以一次对欧洲的访问来结束自己的学业。因为内中还牵涉到外交国事和裕仁的婚姻,首相原敬和陆军巨头山县有朋因各有打算,对裕仁的想法表示支持。在历史上,日本还没有天皇出行国外的事例。裕仁是皇太子,未来的天皇,他出访欧洲是一件大事。因为涉及到各派的势力消长,裕仁出访欧洲消息传出后,在野党和右翼知名人士,以及部份皇室成员纷纷表示反对。种种对裕仁不利的、攻击原敬和山县的流言飞语也随之传开,而且越传越荒谬。“国粹”右翼老祖头山满纠集大批“爱国尊皇”的右翼分子,在明治神宫前举行示威游行,要裕仁中止出访。还写信威胁原敬和山县,暴打裕仁侍从官。甚至还计划组织人卧轨,借以阻止裕仁的专列开往港口。裕仁费尽口舌,花了几个月的时间,对相关的人说服、安抚,这才得以成行。这些情况,国内国外的日本人都知道。因此永田就说:“皇太子殿下这次能排除种种干扰,坚持游历欧洲,还真是不容易啊!”冈村接口说:“这次皇太子殿下冒险游历欧洲,而且又召见了许多年轻军官,其中的意味很深啊!”“是啊,”小畑说,“皇太子殿下刚满二十岁就游历欧洲,考察西方的政治和军事,可见他胸怀鸿鹄之志,我日本帝国未来是大有希望的。”冈村有些感概地说:“唉,天皇身体欠佳,国家、军队都被藩阀控制,连皇室的事,藩阀都要干预。要想富国强兵,振兴日本,皇太子殿下的担子重、压力大啊。”冈村所在的新闻班,主要从事沟通军队与国民之间的“感情”,处理军方对国内民众的宣传事务,因此冈村文笔和口材都是相当不错的。“是啊,”拿着啤酒,背靠池边,永田接口说,“皇太子殿下此次游历,对各国军事特别关注,还特别到了伊普雷、滑铁卢、索姆河等旧战场考察,我想他是在将国内的情况与欧洲各国作对比。”冈村说:“想必不会太满意吧!”“是的,比较了各国,海军劣于英国自不比说,皇太子殿下对陆军的现状并不满意。”“能满意吗!”小畑不满地说,“日本陆军体制落后、观念陈旧、装备低劣,与英、德、法三国的陆军根本不能相比。就是与现在的苏俄相比,也并没有优势。”“国事堪忧,军队堪忧啊。”永田一副忧国忧民的架式,“所以稔彦王说,日本能不能成为强国,与欧美强国并列,皇太子殿下寄希望于我们年轻的军官。”日本皇室近亲婚姻很平常,而且不按辈份乱收犹子(犹如儿子,类同养子),所以辈份乱得很。按辈份来说,东久迩宫稔彦王是裕仁的皇叔。也是裕仁的九姑父,而且裕仁未来的皇后良子又是他的亲侄女。稔彦王比永田他们三个要小几岁,十九岁获赐宫号,毕业于陆军士官学校第二十期,陆军大学校第二十六期,现在在法国陆军高级指挥学校留学。裕仁召见驻外军官,都是由他引见。“那是当然,冈村颇有些自傲地说,“皇太子殿下聪明睿智,当然知道藩阀出身将领思想陈旧过时了,日本军队需要掌握了现代军事新知识的军官来领导。”小畑摊摊手:“可是,我们这些掌握了现代军事新知识的军官又能干什么?军队完全被藩阀控制。看看欧美列强的军队,如果发生战争,我们能取胜吗?”“对,长州藩出身的将领占据陆军重要的位置,他们守着旧的观念,躲在统帅部远离民众。”永田说,“他们不懂得未来的战争是全体国民的战争,战争不仅仅是军队的事,还要依靠全体国民,要动员全国的力量才能赢得战争。“就是这么一回事。长州藩阀以陆军为栖息之地,借口统帅权,架空天皇,远离广大民众,日本陆军根本无法适应未来战争的要求。”小畑恨恨地说,“更可恨的是,一些平庸无能之辈,只知道谋取私利,满脑子装着过时的旧东西,对现代战争一窍不通。却仅仅因为有着藩阀背景,便占着陆军重要的位置。”“现在是什么年代了,”冈村愤愤不平地说,“但是日本依旧留存着明治时代的传统,论资排辈,讲究出身。有知识、有理想而没有背景的军官的晋级之路颇为艰难。这样下去,日本军队没有取胜希望。”“皇太子殿下将来登位,但由于长州藩阀把持着重要位置,如果他们从中阻碍,就算皇太子天资聪慧,恐怕也难以成事。”小畑说,“难道我们就这样无所事事,坐在办公室里喝茶等待吗?”冈村摇着头说:“这不行,一定要想办法,要让有真才实学的陆军精英进入到重要位置。否则,我们就辜负了皇太子殿下的期望。将来年老之时,也无颜面对子孙。”“说得太对了!”永田点点头“我们是掌握了现代军事新知识的军官,对大和民族的兴盛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所以,必须打破陆军这种死气沉沉的局面,要让皇太子殿下亲掌兵权,让真正的陆军精英进入到重要位置,否则日本军队就没有希望!”小畑赤身跳出池子,头一昂,一字一顿地说:“要打破这种局面,就必须打倒长州藩旧势力。”永田一掌拍击水面,说:“对,打倒长州藩旧势力,夺取陆军的领导权,改革军队,使日本军队成为精锐之师,达到欧洲的水平,至少达到法国军队的水平。”“可是,怎样才能做得到呢?”冈村有些信心不足地问,“我们有这个能力吗?陆军大臣、次长、军务局长、参谋总长、次长、教育总监、教育总监本部长,省、部、局重要的位置全都……”“那就采取特别手段,必要时发动政变,进行军队改造。”小畑握紧拳头,狠狠地挥动着。“发动政变!”冈村眼睛一睁,牙一咬,“嗯,我同意,为了日本,为了陆军,只要能打倒长州藩旧势力,不管用什么方法、什么手段都行!”“现在说方法、手段还为时太早,”永田摇摇头,冷静地说,“如果就我们几个人,那什么也干不了。现在要做的是集聚力量,要联络志同道合的人,形成一股强大的势力,强大到足以和他们抗衡。”“对,我们人其实并不少,只是还没有团结起来,还没有形成整体力量。”小畑说,“他们都是哪些人,我想你们心中应该是有数的吧?”永田和冈村同时点头,平时与人交往,哪些人是志同道合的人,确实心中有数。“既然要干,那就不能说空话。”小畑确实是个急性子,“立即行动起来,联络同志,形成合力。”“好,“行动起来吧!”永田兴奋地光着身子在浴池中站起来,“现在我们的目标已经明确了,就是打倒长州藩旧势力、刷新人事、改革陆军、振兴日本。” 啪!三人击掌为誓。过了两天,冈村到达莱比锡,首先联络上了在此留学的东条英机。一周后冈村回国了,第二年小畑也回国了,永田则是一九二三年才回国。永田回国后,他们十多个“志同道合”的人,主要是十五期至十八期的士官学校毕业生,经常在东京涩谷的双叶亭集会。久而久之,在圈子外的人把他们称为双叶会。不过,怎么才能打倒长州藩强大的旧势力呢?就靠双叶会这十多个自以为是,连课长、联队长都不是的少佐、中佐军官?那纯粹是在说笑话!五“长州的陆军,萨摩的海军”。日本近代军队最初是从长州、萨摩、土佐三个藩抽调藩兵组成的近卫军。在这支六千多人的近卫军中,萨摩藩的人数最多,带兵的将领也多出自萨摩藩,都督是西乡隆盛。西乡隆盛一八二八年出生于萨摩藩一个下级武士家庭,二十六岁成为藩主岛津齐彬的亲信扈从,三十六岁时执掌萨摩藩的军权。在推翻了德川幕府的统治和讨伐幕府军反扑的戊辰战争中,西乡都立下了功勋,与长州藩的木户孝允、萨摩藩大久保利通并称“维新三杰”。一八七二年七月,西乡出任陆军元帅兼近卫军都督。朝鲜第二十六代国王李熙(高宗)是旁支继承王位,只有十二岁。因此,李熙的亲生父亲李昰应被封为兴宣大院君摄政。李昰应从小研读正宗的儒家学说,笃信宋明理学,倡信“卫正斥邪”,特别排斥西方的宗教和各种学说,以之为“邪”。李昰应在朝鲜实行“锁国攘夷”政策,不但反对“洋夷”,也不满日本的维新与欧化。在“斥倭攘夷”政策下,朝鲜断绝了德川幕府以来的日朝关系。明治政府建立后,派出使臣前往朝鲜,力图重修日朝旧交,但朝鲜“大义凛然”,拒绝与追随“洋夷”的“叛逆者”交往。按理说,既然人家不愿意与你交往,那你就不与他交往,老死不相往来就罢了。但日本从美国老师那里学来了强盗观念,认为朝鲜拒绝交往,就是侮辱了日本。因此,必须向朝鲜问罪。如果朝鲜不服,就要用武力征服。根据吉田松阴所设定的扩张国策:“收满洲逼俄国,并朝鲜窥清国,取南洲袭印度。宜择三者之中易为者而先为之。”进不了朝鲜,那是收不了满洲的,当然也无法窥清国。征韩是“雄飞”大陆政策的起点,这原是日本上下的共识,问题是征韩的时机。西乡为首的征韩派极力坚持此时出兵征讨朝鲜,但是木户、大久保为首的内治派则认为,日本实力尚且虚弱,维新成果还未巩固,充实国力目前最重要,坚决反对立即开战。两派争论激烈,最后天皇以敕书形式宣布缓议。明治政府的一系列维新政策,打碎了武士们的铁饭碗,剥夺了士族特权。使武士阶级既失去了经济基础,又失去了往日的社会地位。为此,大批失业武士不得不自谋出路,或农或工,或商或吏。混得差的武士,不仅是自己,而且连家人都要靠出卖劳动力为生。征韩派坚持此时出兵征讨朝鲜,还有一个用意,是要通过战争来挽救的武士阶级。征韩主张未被采纳,一八七三年十月,西乡愤而辞职回到鹿儿岛。西乡是武士们的精神领袖,他辞职后,一批近卫军官兵和警察官吏也跟着回到鹿儿岛。与过去相比,武士们经济和社会地位落差太大。因此怀恨在心。一八七三年三月,政府颁发出废刀令,八月宣布废除俸禄制。武士们被激怒了,熊本县、山口县等地发生士族的叛乱。一八七七年二月十三日,萨摩藩士族推举西乡隆盛为首领,将萨摩的军队编为七个大队,共计三万余人,发动了反明治政府的武装叛乱。天皇颁布敕令组成“征讨军团”平叛,任命有栖川宫炽仁亲王为征讨总督,陆军卿山县有朋中将、海军卿川村纯义中将为参军。征讨军先后出动了八个旅团,共计六万陆军和十九艘军舰。几次交战后,叛军不敌溃败。九月二十四日,征讨军攻破叛军的老巢鹿儿岛城山,西乡隆盛重伤自杀。山县有朋,号含雪,一八三八年六月出生于长州藩一个下级武士家庭,是吉田松阴的学生。山县参加过倒幕运动和戊辰战争,是有功之臣。有“天下一军师”之称的兵部大辅大村益次郎被刺身亡,没能完成他建立新式军队的设想。一八七○年八月,山县从欧洲考察军事归国,任兵部省少辅、大辅,继承大村遗志,开始建设日本新式陆军。废除兵部省,分别设陆军省和海军省后,山县出任陆军卿执掌陆军。在平定叛乱的战争中,新式军队显示出旧军队所没有的优越性。因此,山县更为天皇所倚重,权势和影响力与日俱增。一八七八年十二月,参谋本部从陆军省中独立,执掌军令,直属天皇,由山县出任参谋本部长。一八八七年设置监军本部,山县出任监军本部长。一**八年一月,山县获元帅称号。与大山岩、黑田清隆、野津道贯等人相比,山县的战功并不算显赫。他把自己全部的精力和能力都用在新式陆军建设上,他把军队的“统帅权”独立于政府,在军制、兵制、兵备、教育、军纪等等各方面,往往都是亲力而为,因此堪称“日本近代军队之父”。由于萨摩藩叛乱失败,军中将领纷纷下野去职,严重地削弱了萨摩派在陆军中的力量。山县又通过各种手段,把反对他的人挤出陆军,把对他宣誓效忠的人提拔到重要的职位上,逐步结成了一个以长州藩出身为主的大派阀。他与同为长州藩出身、有“明治宪法之父”之称的伊藤博文,一武一文把持日本二十多年。 一九○九年十月,伊藤被朝鲜志士安重根刺死,山县更是权倾一时,成为最有权势的元老,左右着政局。山县至死都始终控制着陆军,重要职位都由长州藩出身的军官所占据。海军则要比陆军单纯得多。在幕府末期萨摩藩的造船能力和船舶数量就在各藩之首,明治初期组建的海军中,官兵大多出身萨摩藩,送到国外留学的学生基本上也是出身萨摩藩。在陆海军分设后,一九七三年年底,原德川幕府的大臣胜海舟出任海军卿。一八七八年,萨摩藩出身的川村纯义继任海军卿。而后出任海军大臣和军令部部长的都是萨摩藩出身,海军的重要职位几乎清一色萨摩藩出身的军官。靠双叶会的十多个中下级军官要想打倒长州藩阀,恐怕只是一个愿望而已,即使有摄政的皇太子在撑腰也还是不行的。时间是最可怕的敌人,也是最好的朋友。几年的时间里,陆军内部起了巨大的变化。一九二二年二月,八十四岁的山县病死,他的两个得意弟子桂太郎和寺内正毅则更是死在他之前。作为长州阀第二代掌门人田中义一大将,也于一九二五年五月退出现役。其他人退的退,老的老,长州阀在陆军中的力量已经去了大半。更通过大裁军,长洲阀在陆军的势力基本上被扫除了。在海军之中几乎不存在反萨势力。在陆军之中,在山县风头正盛之时,萨摩藩出身的高级将领虽然不少,但由于萨摩藩叛乱失败的阴影,即使是象大山岩、野津道贯、黑木为桢这样的将帅,也不敢冒然出头。因此,无论是萨摩藩还是长、萨藩外,都没有形成一个反长州阀团体。在山县老衰、桂太郎和寺内死后,形势有了变化。佐贺藩出身的宇都宫太郎大将,创立了一个“佐贺左肩党”,纠合了长、萨藩外军官对抗以田中义一为首的长州阀。不过宇都宫命短,他比山县年轻二十多岁,但几乎是同时逝世。他的接班人,福田雅太郎大将比他小不了几岁,也与田中义一同时退出现役。有“日本工兵之父”之称的上原勇作元帅,是野津道贯大将的女婿。他年纪比宇都宫大,却成为陆军中萨摩派对抗长州阀势力的领袖。“佐贺左肩党”群龙无首,上原将其收罗,组成“上原派”。田中离开陆军后,长州阀留在陆军中领军的是陆相宇垣一成陆军大将。宇垣生于冈山县,脱胎于长州阀。因为不是山口县人,宇垣不是严格意义上的长州阀。他和神奈川县出身的山梨半造一样,是“准长阀”。眼见从院校毕业的阀外军官逐渐成长,走上了重要的岗位,长州阀人才凋蔽,逐渐没落,宇垣也就逐渐有了自立的打算,从横向组织起一个他自己的新派系。他与同届同学铃木庄六、白川义则合作,网罗了一批少将和大佐级人物,形成了“宇垣派”。已经不必再费心思了,长州阀派只剩下气息奄奄的残兵败将,即将烟消云散。在陆军中,“上原派”与“宇垣派”已经形成了新的对抗之势。不过,双叶会并没有形成独立的派别,两派都有其成员。华盛顿会议后,根据《五国海军条约》规定,日本政府宣布:放弃海军建造“八·八舰队”的计划;放弃十四舰战列舰的建造计划;中止六艘战舰的建造;对海军省部进行“统、废、合,裁减海军七千五百名下士以上人员;解雇了一万四千名相关工人。海军被迫放弃多年苦苦追求的“八八舰队”,退而求其次,通过完善“六四舰队”,增强辅助舰艇来充实海军实力。由于国内国外舆论的压力,以及政府财政状况,对裁军持消极态度的陆军也被迫进行裁军。从一九二二年八月至一九二五年五月,在山梨半造和宇垣一成任陆相期间,共裁减了九万四千名官兵,军马一万八千匹,约五个师团的兵力。撤消了四个常设师团的番号,同时还撤回了在西伯利亚的全部驻军。不过,陆军裁军并不是为国家省钱,而是“以质量换数量”,建设现代机械化部队。节省下来的经费被用来为部队配备飞机,坦克,轻机枪,通信器材,汽车牵引炮和野战重炮。工人怕厂主辞退,职员怕老板裁人,佃民怕地主夺佃,对于职业军人来说,就怕国家裁军。工人、职员可以另外找老板打工,佃民可以另找地主租地,也可以进城打工。军队只有一家,从小就学习杀人技能的军官们,一旦离开了军队,在和平时期,能干什么呢?裁军使得大量军人失业,大约有四千名军官退职,成了社会上的闲散人员。还有大约有两千名军官没有了职位,被派到中学、大学去当军训教官,对学生实施军工训练。军人属于战争,和平年代,工人生产产品,农民生产粮食,警察维持治安,军人有什么用呢?看着军官无所事事地挎着军刀在学校里、大街上游荡,人们自然觉得碍眼。一向骄横无比、耻高气昂、受人欣羡的军人突然变得人厌狗嫌,被人看不起了,弄得一些军官上下班都不敢穿军装。生活水平降低,社会地位的降低,都使失业的、在职的军人怒气冲冲、恨天恨地,产生了强烈的危机感。受到社会各种思潮的冲击,他们把矛头也指向了藩阀、官僚、财阀、党阀,也要进行“国家改造”。在民间团体林立的影响下,三人组团、五人结社,军内的各种团体开始纷纷成立。暗潮滚滚,民间右翼势力和军内右翼势力合流,只是时间的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