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虽然有此诧异,表面上却若无其事地笑了笑,对于老板娘殷勤的态度,我只是简洁地道了声:“如此,多谢了!”隐隐作出一付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老板娘到底也是场面上历练久了的人,我这份不加掩饰的冷淡她当即就觉察到了。妩眉轻颦,老板娘的媚眼里闪过一丝不容易察觉的失落。唇角强噙一抹淡然的微笑,她语幽幽地说道:“小人就不打扰客人们观赏歌舞的雅兴了,小人暂且告退!”我微一颌首,更不再搭话。一边原本悄默无言的张玉霜仿是有些看不惯我的生硬冷漠,她瞟了我一眼,迅即客气地接口言道:“有劳老板娘费心了!”原本容光焕发的老板娘这时好象少了些艳容媚态,她含糊地答应了一声,便举步离去。张玉霜看着老板娘带着颇为失落的样子走开,嫩白的粉面上不觉有点不忿。她转过螓首,向我深深地看了一眼,悄语轻声地说道:“民女不知陛下为何来至唐州,但陛下既然龙化鱼服,一身商家的打扮样子,言行之间就应当遵从商家的做派!这温垆的老板娘不过是市井间的一个小人物而已,自是不识天子龙颜,陛下实在不必对她如此地不屑理会!”面对张玉霜明褒暗贬的一番言语,我心中是百味泛陈。这个老板娘的行为虽使我有些不解。但还不至于让我作出那么不近人情的冷淡模样。我之所以如此使作,是因为我在忽然之间,想到了内心深处里永难湮没的痛——荡媚撩人、代我赴死的杨妍!这个老板娘一如杨妍般地那么艳媚动人,犹如熟透了的水蜜桃,让人遐思非常。然而,玫瑰有刺,罂粟有毒,老板娘并不是东瀛现在的女皇——孝谦天皇(阿倍内亲王),我可以无所顾忌地恣意玩弄。一旦我招惹了老板娘,我就必须为老板娘的幸福而负责。有娇媚而又痴情的妍姐事例在前。我又怎能再自寻烦恼痛苦?毕竟这老板娘看样子已是早嫁的罗敷,还是保持距离,以策安全的好!类于妍姐那样的痛苦打击,我决不能再遭遇到了!“知我心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唉,无言谁会凭栏意!”我对于张玉霜别样地质询与开导。当然不能直抒胸意地说出心中所想,只有在百感交集的一声叹息中,自然而然地带出我心中的感慨。虽然我心中的郁闷全然含包在其中,但我却在无意中,引用了后世宋朝柳永名词《蝶恋花》中的句子——无言谁会凭栏意。我沉于心感,一时无言,却不知我这一番话语也触动了张玉霜。甚至令狐潮的心思,每个人都大有“举目世宇人茫茫,有谁顾知我心间”地感叹,所处的雅间登时一片寂然。此时,却闻笛鼓俱止,乐声骤歇,大家不由转目而望,只见场中的胡旋女已顿身停住了旋动。四下里顿时响起了不算稀疏的彩声,更有些雅间打出了赏钱。这时,可人妙龄的胡姬奉上了一盘的菜肴,脆声言道:“葫芦鸡已到,敬请尊客品尝!”张玉霜作为可君的新婚伴娘,在京多日,对于这流于官场筵席上的葫芦鸡当然不算陌生。眼见色泽金黄的葫芦鸡端上席桌,张玉霜当下轻声赞道:“没想到在这唐州之地,也有会做葫芦鸡的地方!”我微微一笑,轻举杯酒。向张玉霜朗声说道:“来,贤弟且与为兄轻啜一口美酒,为这次相逢而庆!”虽然我们用的都是波斯的龙膏酒,而这龙膏酒是酒劲很低的酒。但我不知张玉霜是否善饮,所以我只是提议轻啜一口,以调气氛。张玉霜轻嗯了一声,把酒而进。但见及她酒杯方落,清丽脱俗的玉颊上便升腾起两抹胭脂红晕,我的心中略起绮思之余,立知张玉霜的酒量当真是有限的很,忙相劝动箸,打定主意不再劝她饮酒。举箸之间筷触骨离,看样子这葫芦鸡皮酥肉嫩,果然是地道葫芦鸡的模样。然而,入口细品,我却立知这葫芦鸡的作法虽然有模有样,且香烂味醇,但余味比长安所食的葫芦鸡差了许多。嗯,这鸡绝不是三爻村的倭倭鸡!不过制作这葫芦鸡的工序手法倒是学得了六、七分。我心中不由暗暗思忖,看样子,那乳酿鱼,这个温垆绝对也能烹作,只是这相对偏远的唐州地界,怎么会操持这些菜肴呢?但这个念头一闪即逝,因为张玉霜再发清音:“不知李兄此行欲往何处?”有所谓勤学善问,这小丫头倒是深得其中善问真髓,适才问询我为何到此,现在又问我欲往何处,接下来,恐怕要问我意欲何为吧?我轻嚼着一片葫芦鸡,悠然说道:“为兄要前往苏州,我们倒可结伴半途。”张玉霜琼鼻一皱,清雅的玉貌上显出一丝犹移:“你们一行就这七人吗?”显然,她不相信身为一国之君的我,会在寥寥数人的陪侍下,远奔江南。我微微地笑了笑,便把我一行人众的资料,详细地告诉了她。我想,张玉霜作为可君的闺中密友,我对她在此事上倒也不需太过防范。而退一步来说,在相对安宁的大唐腹地,没有什么人能在一万豹骑的眼皮底下,与我们一行相抗衡。说话间,那秀丽的汉女侍者奉上一具紫铜火锅,可人的胡姬则拿着姜、醋汁及豆腐青菜款款而来。我知道是乳酿鱼到了。因为这乳酿鱼的盛具就是紫铜火锅,而在食用乳酿鱼时,食者用筷子将鱼肉夹出后,一般是蘸姜、醋汁吃,吃过一半后,再向锅内继续加汤,放入青菜、豆腐,煮开后可连汤带菜一齐吃。几乎可以说是前后脚的差别,老板娘也双手端上来一份菜。我乍一见这色泽金红的鸡翅,脑海之中,忽地灵光一闪,这哪里是什么黄金鸡翅,它就是贵妃鸡翅!我隐隐感觉到那杨玉环的下落,有可能在这里落实,心下不由一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