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小泉蠢一狼,接着又是“小泉兽夫”,为了他的所谓东亚霸主,小泉家还真是舍得将自己子弟送到中国来啊!”欧阳镡不由暗地里对中国身边有这么一个邻居,大摇脑袋了。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尤其是一个一心想要顶替你的人谁在旁边,这更是让人不能容忍的。可除了口头上叫嚣两声,表达一下自己是如何充满热血的,那些极右日本人没有对中国进行实质性挑衅,别说偷袭中国舰队了,他们军舰连中国领海也没进入,要进来非先通报不可,这让一心想要好好教训一下日本的中国人没有宣战理由,现在两国同时对同盟国宣战,那更是无法对日本动手了——要知道,中国是礼仪之邦,任何事情都要让自己能站得住脚,不能给别人“侵略者”的印象,没有借口,也只能很生气看着旁边有这么一个属狼的邻居。章骞笑道:“小泉少尉是江田岛出来的高才生。刚刚才从那里毕业,这次受日本海军部委派,到我们这里来观战了,他父亲拜托我这老同学好好照顾照顾小泉,这次我也把他带了过来……大家都坐吧,老李啊,听说你这里龙虾两吃味道不错,还不端上来?”欧阳镡一听到龙虾,马上想起自己在污水沟里看到游荡的那种生物,李鞍明既然能写出“阴沟里洗”,这龙虾味道再美,他也是不敢吃了。看着一桌子人,欧阳镡对清瘦的小泉寿夫特别感兴趣,俗话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儿子会打洞。小泉蠢一狼是极端民族主义者,他的儿子想必也好不到哪里去。可现在看小泉寿夫又一副卑微恭顺的样子,欧阳镡实在无法将他与那种愤青联系在一起:“不知少尉今年多大了?”小泉寿夫一听连忙从座位上站起来:“哈咿!回少校殿,下官已虚度十九春秋。”“……哦,这么说你已经十九岁了。”“欧阳……”“恩?”“上面将日本朋友托付与我,让我保证小泉观察员生命安全,同时又能让他真实感受一下战争,这个担子可不轻啊。”欧阳镡点头:“是啊,不过我们军舰现在正在重新上漆,暂时应该不会出海作战。”“可是小泉少尉却闲不住,他想乘坐潜艇出去看看。”欧阳镡看看章骞,再看看小泉。小泉寿夫一个鞠躬:“请多多关照!”“司令,我们是巡洋舰分舰队,可不是潜艇部队,派人到潜艇部队去,这恐怕不方便啊。”“我跟郑队长商量过,他同意小泉少尉去箭鱼上体验两天,不过郑队长胆小是出了名的,他要我们派人陪同少尉一起登上潜艇,万一有个事情,也好交代。”欧阳镡看了眼小泉,年轻少尉正可怜巴巴看着自己,又将目光投在坐在门口的某人身上。“我?”司令和副司令目光都投在自己身上,王林斌心虚的厉害。长这么大,他还没乘坐过潜艇,听说潜艇是水下的铁棺材,现在奥匈帝国又有声纳助阵,已经击沉英国潜艇多艘了,现在让他陪这位日本观察员去乘潜艇,这不是要他性命?章骞肯定地一点头:“我看就小王好了,他是联络参谋,年轻人头脑活络,还办过外交事务,恐怕没人比他更合适。”欧阳镡叹了口气,勉强说道:“也只能如此了。”刚刚经历了一场防空作战,自己小命也差点丢在了爱琴海,现在居然要陪着这个疯子去坐潜艇……如果目光可以杀死人的话,小泉寿夫已经让王林斌的目光杀死一百遍了。※※※“……关于敌人声纳,经过科学院研究,已经有了初步应对方法。这是扬声器,敌人声纳发出乒乒声,声音长,距离还远,如果急促起来,说明反潜军舰已经在潜艇附近。这时候你们只能祈求菩萨保佑了……”潜艇部队教堂里,王林斌与小泉寿夫坐在课桌前,专心致志听着一个头发胡子花白的老头给他们讲课,告诉他们在潜艇上应该怎么做,不应该怎么做,潜艇空间有限,水尤其宝贵,不能将岸上那些习惯带到潜艇上。王林斌听的昏昏欲睡,这些天他恶补了不少关于潜艇知识,尤其是如何从潜艇中逃生的知识,只是很可惜,按照他所得到的知识,潜艇要是在十米以下坐底,只要鱼雷管没变形,自己还有救,再深一点,他是铁定要当烈士了。按照老师说的,潜艇无法一直缩在水底当乌龟,潜伏一定时间后,必须浮到海面上充电,补充氧气,不然潜艇就要成为所有艇员最精致的棺材,你要运气好,刚要浮出水面补充氧气充电时,遭遇到敌人反潜军舰攻击,最好的策略是马上打白旗,要是想跟人家玩捉迷藏,那么海军肯定要为你默哀,印刷精美的黑色的阵亡通知书会在第一时间邮寄到你家中……这么危险的事情,王林斌原本是根本不会经历的,他是在巡洋舰上服役的少校军官,不是上尉艇长,虽然都是海军,却八秆子也打不到一起。倒霉的是司令老朋友的公子从日本过来,跑到远征军地中海舰队当什么观察员,还天真的想到潜艇上过把瘾,小泉海军少尉自己不想活了不要紧,问题是他连累了王林斌,让很滋润活着的王林斌陪着他一起到潜艇去发疯,一想起该死的小泉,王林斌就有给他后脑一闷棍的念头,不管死了还是昏了,反正装在麻袋里,上面系上石头,朝大海里一扔,人不知鬼不觉,多好!可这个该死的小泉也许感觉到王林斌那股子怨念,除了上课俩人在一起,一下课,他马上就跑到司令那边,去聆听长辈的教诲了,让王林斌到最后也没有寻到机会。“欢迎首长光临本艇给予指导,请首长登艇。”登艇口处,箭鱼号潜艇上尉艇长向王林斌行过军礼,很是友好打了招呼。提着行李的王林斌,一脸悲壮登上潜艇,钻进潜艇前,他最后一次饱含感情地眺望远方停靠在修理区的那几艘巡洋舰,然后一咬牙,决然钻了下去。刚下去,里面十分昏暗,眼睛好久没有适应过来,头还没抬起来,咚地一声,王林斌的头与铁器发生了亲密接触。和书上一样,潜艇里空间极为狭小,穿着冬季服装的王林斌在艇员带领下,侧着身子一点一点挪移,他感觉自己简直是钻进了军用铁皮罐头,寻到自己的军官舱铺,这里居然是上下铺,只有一个很小的茶几,好让他放东西,就舒适性来说,不要说赶不上肇庆号巡洋舰军官舱,就连王林斌在军校中那低劣的学员宿舍和这里比起来,那也好象在天堂。“你这戴的什么东西?……佛珠?”小泉寿夫跟着王林斌走了过来,放东西时,一串佛珠从背包里露了出来。长官有话要问,下级自然没有不回答的道理,小泉寿夫急忙道:“少校殿,下官是虔诚佛教徒,佛珠是必须随身携带的。”“你还信这玩意?”王林斌不可思议摇了摇头。在他印象中,只有愚昧无知的乡下老太才会相信菩萨什么的,真正有知识的文明人都相信上帝,谁会信菩萨?听说小泉父亲很有希望成为日本下一任首相,候补首相的公子是个佛教徒!如此可见,日本落后中国那是天经地义的。天空渐渐变黑,箭鱼号潜艇离开了军港,朝着远方无穷的黑暗前进。此次出航,因为潜艇上多带了两个尊贵的客人,箭鱼号得到的任务并非战斗值勤,而是出海侦察,只要在外面绕着塞浦鲁斯兜上一圈就算完成了任务,可以顺利返航了。任务可以说很简单,也很安全,从拉塔基亚到塞浦鲁斯,整片海域都是由中国远征军与英国地中海舰队控制,出这样的任务不会有什么风险。当然,虽然轻松的就跟携带两名官员旅游一样,鱼雷这种潜艇最主要的武器这次还是携带的。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天空破晓时,潜艇快要接近塞浦鲁斯。艇里面闷得慌,王林斌穿上雨衣,沿着舷梯攀爬到指挥塔的小舰桥上。潜艇艇长已经在那里待了不少时间。冰冷的海水不停漫上甲板,啪地一声击打在指挥塔上,水花飞溅在小舰桥上的人们身上。外面雾比较浓,除了看到下面起伏着的海浪,远处雾蒙蒙一片,让人无法透过海雾看到其他东西。“有什么情况吗,艇长?”“没有,相当平静,一切正常。等天亮后,我们要潜到水下去。”“潜到水下去?这样不是很好吗?”艇长解释道:“哦,我们队长说日本观察员朋友没坐过潜艇,应该让他亲身体验一下下潜上浮,再在航程中模拟一遍潜艇是如何在水下对舰攻击的。”“有这个必要吗?”王林斌哼了一声:“不过既然你们队长这样说了,就照他说的去做好了,反正形式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太阳渐渐升起,海上困了箭鱼号一整夜的海雾慢慢消退了,潜艇向着塞浦鲁斯岛北方海域继续破浪前进,凛冽的海风卷起灰色的浪淘不停冲击着箭鱼号,潜艇以十五节时速前进,不停摇晃着,起伏着,让人恶心的想要吐。王林斌站在小舰桥上摸出香烟,不停地点燃——每根香烟都吸不了两口,就要让扑面而来的浪花打湿,熄灭了,无法再抽了,可王林斌又不肯进入比鸽子笼还要小的潜艇里面去,眼望着翻滚着的海面,心事重重站在外面。“有什么心事吗?首长。”王林斌将刚刚淋湿的香烟随手丢了出去,看着它落在海面上,一闪就不见了:“哪有什么心事?我曾经参加过萨洛尼卡海战,我们四艘巡洋舰与敌人鱼雷艇、潜艇、飞机交战,那么大的风浪也闯过来了,这次又怎么可能有心事?”“首长您当时在肇庆号吧?听说你们肇庆号消灭了一艘奥匈潜艇?”“不是我们击沉,而是黄岛号,对着正在上浮的潜艇,给他来了这么一下……”王林斌右手用手刀朝左手捅去,做了个撞击姿势:“那艘潜艇当时就冒了一串气泡沉下去了。”艇长看着笑得很阴险的王林斌,心里有些发毛,作为海员总是有属于自己的忌讳,一般海员忌讳说翻字,哪怕一帆风顺,在海员那里也是不能说的(不然岂不成了诅咒他们一翻风顺?),而潜艇兵,最忌讳的就是“沉”了。很显然,这个少校毫不顾忌潜艇官兵想法,或者说他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说的话对潜艇官兵来说,是多么不吉利。艇长正在想是否该告诉一下少校,有关潜艇官兵忌讳话语。突然传来凄厉的声音……“阿——呜嘎!阿——呜嘎!阿——呜嘎!”“首长,要下潜了,快进去吧。”艇长迫切又平静地对王林斌说道。王林斌虽然还没在外面呆够,可看着前甲板正在往海面下冲,监视哨的水兵们一个个跌进了升降舱口,他也只好很不情愿跟在水兵后面跌了下去,最后是航信士官下来,把舱门砰地关上,用钩子狗牢。王林斌耳边响起可怕的咝咝声和叹息声,好象有个老人正在费力地喘息着,他的耳鼓上顿时感受到空气的压力,一时所有声音都显得失真了,这种感觉比巡洋舰上主炮齐射还要让他感觉难受。“艇内加压!”下面的轮机长大声的吼道。可以感觉到,箭鱼号的速度放慢了,正在缓缓朝海面下钻,豁朗豁朗地发出水声。“下潜到潜望镜深度,保持水平航行。”“是,艇长。”下面有人应道。王林斌摇摇晃晃滑进驾驶室,在他身后,艇长也滑了下来。让王林斌感到意外的是,那个日本来的观察员小泉寿夫海军少尉现在就在驾驶室里,手里拿了一个铝制茶杯,正全神贯注看着水平舵手一边镇静自若看着深度表,一边掌着操纵杆。“负槽排水到测标!”“升起一、二号潜望镜。”驾驶室中间的潜望镜悄悄升了上去。“潜望镜已经升起。”艇长走到潜望镜边,将镜头打开,手扶着把手左右缓缓转动:“真平静,连只海鸥也没有……模拟一次鱼雷攻击吧。前鱼雷舱检查一遍训练用雷!”“艇长,下官能否看看?”一直在水平舵手那边看操纵操纵杆的小泉寿夫走了过来,看着正通过潜望镜观察海面动静的艇长,跃跃欲试想要自己也看看。“可以,不过最好快点——我们要真实模拟一次攻击。”说完艇长朝前面的鱼雷舱走去,他要最后检查一下那些训练用鱼雷是否准备好了。没多少时间,艇长又从前面回来:“各就战斗岗位,收起潜望镜,保持水平航行!”两台潜望镜又收了起来,朝下面落去:“打开艇首发射管外盖!”“是,艇长。”“发射管外盖已经打开,艇长。”“很好,方位45,距离三千码,慢速发射!”“发射一!……发射二!……发射三!……发射四!”潜艇一阵颠簸,接着前面传来排水声,四条训练用鱼雷先后离开了箭鱼号发射管,发射出去了。“升起一、二号潜望镜……首长、观察员来看看吧,多么美的尾波啊!”王林斌和小泉寿夫每人占了一个潜望镜,在潜望镜里,王林斌看到了四条尾波,漂亮不漂亮他不知道,他只觉得这四条尾波跟萨洛尼卡海战中,奥匈潜艇发射的差点将自己送到上帝那里去的鱼雷尾波一样。尝试过鱼雷滋味,现在用不着谈什么美感,只能让人觉得恐惧。“一切正常,降下潜望镜,浮出水面!……我们要回收那四条鱼雷了。”训练用的鱼雷弹头里装满了水,当压缩空气将弹头里水全部排挤出去后,鱼雷也就浮出海面,等待回收。“首长,您要茶还是咖啡?”“谢谢,我还是喜欢茶。”“观察员呢?”“下官也喜欢喝茶。”把鱼雷当长条凳坐在上面的王林斌和小泉寿夫,在吃过潜艇上早餐后,很是遐意喝着绿茶,茶叶质量不怎么好,不过跟潜艇内难闻的油漆味、鱼腥味相比,能喝一杯清茶实在是莫大的享受。“嗨,少尉,你家有几个兄弟姐妹?”“少校殿,父亲只有下官一个孩子。”王林斌有些不可思议问道:“只有你一个?你父亲不是国会议员吗,他怎么放心让你到地中海来?要知道,这里可是整天游走在死神镰刀下,搞不好什么时候脑袋就让人家割掉了。”“少校殿,我们大日本帝国子民是不惧怕死亡的,能战死沙场,这是武士最好的归宿!”王林斌啧啧两声,摇了摇头。他当兵时可不知道自己会派到最前线去,当时想的自己对手,顶多也就是海盗水平,一通乱炮过去,那些人就作鸟兽散。哪知道等自己海军学院毕业了,会跑到战场去?相信家里父亲现在一定是眼泪鼻涕一大把了。还好,在这次战斗巡逻前,自己都是作为巡洋舰分舰队副司令员的副官和联络参谋,在这里生活,要是当一名第一线的普通士兵,估计自己也会害怕的发抖。“少尉您的父亲可只有您一个孩子,要是您有了什么不幸……嘿嘿。”艇长在旁边听得直摇头,这个少校还真会说话,开头在舰桥上大谈如何击沉潜艇,现在又当着人家日本朋友面,说他要是发生不幸,家里会如何如何,少校还真会说不吉利的话啊……“阿——呜嘎!阿——呜嘎!阿——呜嘎!”潜艇里的灯光突然一闪一闪。凄厉的警报声在各舱内回荡。艇长猛地站了起来,朝驾驶室蹿去。“下潜!紧急下潜!”王林斌和小泉寿夫站了起来,茫然不知所措看着身边匆匆擦肩而过的水兵,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愣了会神,俩人这才朝驾驶室奔去。潜艇正在下潜中。俩人跌跌撞撞跑进驾驶室,刚好听到刚才在上面的观察哨正跟艇长汇报。“……九千码左右有三艘军舰,一大两小,刚刚发现。”“现在这里没有我们军舰活动啊……会不会是英国人的?”“报告艇长,两军情报协调上,这片水域今天没有英国军舰活动。”“赵子英,现在多深了?”“已经下潜到十五英尺,艇长。”“就战斗岗位!继续下潜,到达潜望镜深度后升起潜望镜,保持水平三分之一马力减速前进,把测深锤抛出去!”“明白,艇长。”同样的话刚才已经说过,但当时说的时候,艇上气氛显得比较轻松,现在却感觉紧张起来了,让人觉得十分压抑。头顶的灯转变为暗红色,驾驶室里所有人和机器都披可层朦胧的微红色。王林斌静静立在上尉艇长身后,听着潜艇朝下潜行时,海水挤压着潜艇,发出轻微的嘎吱嘎吱声,虽然声音很轻,却让王林斌毛骨悚然。“已到潜望镜深度,升起潜望镜。”潜艇已经下潜了十米,达到潜望镜深度。咝咝一阵马达转动声,潜望镜升了上去,艇长凑到潜望镜目镜旁边,手放在方位圈上微微调着物镜方位。“艇长!正前方六千码处有声纳在工作!”负责监听海面动静的艇员冲艇长叫道。艇长急忙将物镜调整到正前方,额头开始向下淌冷汗。“声纳?真的还是假的?”“三艘军舰……不,是四艘,娘的后面还有一艘大家伙……是奥匈海军军舰!”艇长离开了潜望镜:“我的天!两艘驱逐舰、两艘巡洋舰正朝我们过来,马上下潜到九十英尺,左全舵,降下潜望镜!”艇长刚说完,扬声器里传来噼啪一声响,驾驶室里所有人不由一愣。“乒——乒——”王林斌第一次听到声纳声,想起被击沉的英国人潜艇,心里一阵发憷,潜艇里气温很高,感觉后背汗水淋透了内衣。悄悄望了下四周,发觉除了初次上潜艇的自己和小泉寿夫,驾驶室里那些潜艇艇员一个个也是坐立不安,面色苍白,王林斌心里更加没了底。“乒——乒——乒、乒……”声纳的叫声越来越响,上面传来了螺旋桨的声音,从声音分辨,几艘军舰正在朝潜艇头上驶来。声音一会儿近,一会儿又离开了潜艇所在位置朝其他地方开去,可没多久时间,声音又越来越急促,那四艘军舰又回来了。王林斌有军舰航行经验,开始没想起来,听的次数多了,他才反应过来,这分明是四艘军舰正在做着反潜之字形前进,军舰的速度可是比潜艇快多了,尤其是当潜艇在水下时,那速度更是慢得跟蜗牛有的一拼。如果军舰上的声纳真可以发现潜艇,那自己这次可真的麻烦大了。“乒,乒……”潜艇箭鱼号里可以很清晰地听到头顶上四艘军舰不断发出的声纳探测音,还有“喀——哒——隆——喀——哒——隆——喀——哒——隆”,好象火车正在一条旧铁轨上开过,声音就在头顶,正在缓缓开过去,驾驶室里众人紧张的简直要透不过气来。“艇长,我们该怎么办?” 水平舵手赵子英焦急地小声询问。艇长偷偷擦拭一把脸,冷静地说∶“没有什么,大家能做的只有等待,还有祈祷……”话音未落,便听到艇内发出了响亮的“铛铛”声,驾驶室里所有人惊讶地回头一看,随艇的日本观察员小泉寿夫正闭着眼,敲着铝茶杯,嘴里还大声念着“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笨蛋,你在干什么?!”王林斌一把将铝茶杯抢了过来,伸出手捂住小泉寿夫嘴巴。可惜,他的反应虽然还算快,却已经晚了。头上“喀——哒——隆——喀——哒——隆”的声音再次清晰,声纳的音调倒是降低下来,接着清脆的一声卡嗒声,好象从潜艇身上崩掉了一个滚珠轴承,又寂静了几秒钟……轰隆一声,仿佛大锤重击在巨钟上,惊天动地的声音震得潜艇里众人耳朵都要聋了,五脏六腑也离开了原来该待的位置。潜艇里好象遭遇一场地震,在霹雳声中,所有的灯泡玻璃全部炸碎,灯光立刻全灭,应急灯亮了起来,一闪一闪十分吓人,没有系牢的东西四处乱飞,一只仪表盒砰地一声掉了下来,吊在半空晃来晃去,悬挂在头顶上的电缆迸射出幽蓝的火花,驾驶室里一片世界末日到来的景象,标图员跌跌撞撞,甩到了舱壁上,正在操纵的赵子英一头撞在操纵杆上,额头立刻流下鲜血,艇长摔得重重趴在了地上……小泉寿夫祈祷的结果是“乒乒”的声纳音变成了“轰轰”的深水炸弹声。轰隆!又是一声巨响,这下连应急灯也全部熄灭了,甲板一下向上倾斜,所有站着的人都在朝艇尾摔了过去,黑暗中,电缆发出可怕的噼啪声,蓝色的火花闪个不停。驾驶室里一片呼天喊地声,痛苦的呻吟声,东西砸在地上发出可怕的撞击声,听起来那声音比外面的深水炸弹爆炸声还要大。有人猛地撞在王林斌身上,将他背脊撞到通往司令塔的梯子上,疼的王林斌龇牙咧嘴不停喊疼。箭鱼号潜艇艇身朝上翘,到处都传来破裂声,用不着借助扬声器,声纳的乒乒声就在耳边回响,仿佛在得意洋洋地表示:“抓住你了!抓住你了!”深水炸弹还在不断地从海面上掉了下来,潜艇艇壳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好象下一秒钟就要被一双无形的手捏得粉碎。上尉艇长抱着潜望镜,从地上爬了起来,抢过传话管大吼:“下潜!紧急下潜!最大艏倾角度!全速前进!”嘎吱嘎吱声声中,潜艇恢复了平衡,又朝前倾斜,飞快下潜。周围又传来几声爆炸,不过这次距离潜艇远了一点,虽然甲板晃动不停,却没有给潜艇造成多大损失。王林斌算是彻底体会到萨洛尼卡海域,那艘奥匈潜艇在深水炸弹攻击下,心情是怎样得了,现在他自己就正体验着这份感觉。当时自己不过两艘军舰攻击潜艇,现在自己头上却有四艘敌人军舰!只要想想就让王林斌觉得绝望。“水深!”“水深两百五十英尺,艇长!”还好,这深度还没超过箭鱼极限深度,就是潜到海底坐底,艇身也不会让海水的压力像捏臭虫一样,将它捏成一堆垃圾。“下潜到两百英尺,保持水平航行!”“是,艇长,两百英尺。”王林斌东摇西晃走到水平舵手身后,潜艇附近爆炸的一颗深水炸弹突然爆炸,冲击波击打在艇身上,驾驶室里一阵晃动。看着深度计指针正在缓缓向黄色区域移动,而深水炸弹仿佛长了眼睛,不管自己在多少深的水里,冲击波总是能准确让潜艇猛烈摇晃,王林斌还不想死,他朝上尉艇长大吼起来:“艇长!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必须想办法摆脱目前这种处境!”“我会想办法带着大家安全回去!”“艇长,已到两百英尺!”“保持水平航线,慢速前进!”两百英尺的水下漆黑一团,和海面距离远了,上面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失真,急促的乒乒声又拉长了,声调也越来越低,好久才响那么一下,好象上面的军舰已经掉转方向,离开了这里,在这种深度海里,听起来头顶的深水炸弹爆炸声也显得闷了起来,而且距离自己还很遥远,没对潜艇构成什么威胁。“走了吗?”“也许吧,他们总不能在这里待上一整天,要知道,这里毕竟是英国人的水域。”灭了的照明灯先后亮了起来,驾驶室里一片暗红。人们没有离开自己的岗位,或坐或立静悄悄听着水面的动静,脸上虔诚表情,连布达拉宫里面的藏佛教,脸上表情也没他们现在虔诚。“他们又来了!”不错,乒乒声再次缩短了时间间隔,看样子,上面四艘军舰非炸沉箭鱼号不可。看着艇员绝望的脸,艇长勉强安慰道:“坚持,大家现在只有坚持下去!只要坚持到天黑,我们就有救了!”在下潜之前,箭鱼号已经在海面上航行很长一段时间,推动潜艇前进的内燃机给两排巨大的蓄电池充满了电。现在箭鱼号要是保持时速三到四海里,他们可以在海面下坚持二十四小时,若是一动不动,光靠潜艇里面空气,静静潜伏在海底与敌人拼耐心,那箭鱼号可以坚持四十八小时,要是以最大速度——时速八海里前进——只需一个小时,箭鱼号就要浮出海面,要么用艇艏76毫米舰炮跟四艘军舰拼命,要么摇着小白旗,希望他们接受自己投降,不浮出水面也可以,大家集体窒息而死就是了。所有人都将充满仇恨的目光投向瑟瑟发抖的日本观察员小泉寿夫身上,按照他们想的,要不是小泉寿夫发神经,在人家打开声纳时,敲着铝茶杯大念佛经,四艘军舰还真不一定能发现下潜了的潜艇!至于既然奥匈帝国能用声纳发现并且击沉大批英国潜艇,就算小泉寿夫不敲他的“木鱼”,不念他的佛经,军舰也很可能发现箭鱼号,并且开始攻击,这些艇员现在就想不到了。“艇长,敌人又过来了,我们是否用鱼雷管把一些杂物抛出去迷惑下敌人?”“光有杂物没有死尸这可不成,那些敌人未必上当。”“谁说没有?把这个白痴观察员捆起来塞进鱼雷发射管不就成了?砰地一下,什么都有了。”“捆起来不好,要是肚皮向上浮在海面,海上那些家伙看到绑着的绳子多不好,我看还是先把他脚筋手筋都挑了,就这么塞进去比较好,外面看起来也自然啊。”“自然什么自然?人家就不会将死尸拖上去观察吗?看到手脚让我们做了手脚,还有不明白的?反正咱们人多,他要反抗也打不过我们,就这么直接塞进去,关上发射管就是了!”艇员们声音虽小,可小泉寿夫却是个中国通,别说普通话,就连地方方言他也能听懂不少种,驾驶室里艇员们小声嘀咕的那些话,他听个清清楚楚。一通深水炸弹已经将小泉寿夫炸得魂飞魄散,肝胆俱寒了,现在这些人又要将他当鱼雷发射出去,小泉寿夫瞳孔急剧收缩,小眼睛滴溜溜乱转,手脚冰凉,早已没有说“能战死沙场,是武士最好归宿”时候的气概,如不是在潜艇这个封闭的空间里,看他样子,非狂叫着到处乱跑不可。看那些艇员看着自己的眼睛已经不怀好意了,影只形孤的小泉寿夫偷眼打望四周,想要找一个能给自己解围的贵人,可上尉艇长好象被摔成了白痴,直愣愣看着虚空什么也不说,至于陪着自己乘坐潜艇的少校联络参谋,他好象耳朵出了问题,皱着眉头斜着头,不停用小拇指掏着耳朵。至于其他人,那些人额头上分明写着“我是恶人”四个大字,想要当魔术师,把小泉寿夫这个大活人塞进鱼雷发射管,上演水下飞人(真要飞出去,自然活不了),他们不把自己吃了就好,又怎么可能帮助自己?绝望了的小泉寿夫一咬牙……“马鹿野郎!都是我惹出来的祸,作为一名武士,我的刀呢?刀在哪里?”小泉寿夫如同一只热锅上的蚂蚁,在驾驶室里到处乱窜,嘴里还念念有词:“刀在哪里?我要剖腹谢罪!”指挥室里自然不会允许有刀子这种危险的冷兵器存在,不然紧急下潜、上浮时,发生意外如何是好?小泉寿夫转了几圈也没找到适合日本武士切腹自杀的武士刀,不光武士刀没有,连水果刀、手术刀、指甲刀、剃须刀也没有,就着暗红的灯光,小泉寿夫拣起地上一块破碎的玻璃,大家以为他要用玻璃来完成日本武士在犯下错误后,最神圣的壮举了,可小泉寿夫拿着玻璃,仔细打量半天,又在腹部比划了两下,也许觉得玻璃实在不是太佳替代品,随手将它弃之一旁。驾驶室里艇员好象看戏剧一样冷眼旁观了半天,等了半天也没欣赏到切腹自杀的好戏,不由有些不耐烦……“欣哥,没看到人家找不到合适工具吗?你找厨师问他借把菜刀来。这玩意用来割肚皮还是满快的。”赵子英冷言说道。小泉寿夫瞪大了眼睛:“菜刀?……不不不,我们大日本帝国武士剖腹谢罪是一项神圣举动,要有相配的仪式、刀具,怎么能让肮脏的菜刀玷污武士谢罪仪式?不能用菜刀,绝对不能用!”“那么问军医借一把手术刀来。”“手术刀也不行,太小……只有合适的武士刀才成。”艇员们气急而笑,潜艇里面怎么可能有武士刀?别说潜艇,就是中国国内也没几把武士刀啊!中国的那些武士刀都在博物馆里,难道为了小泉寿夫剖腹谢罪,还要专程到国内博物馆去借武士刀不成?这个观察员摆明了不肯去死!艇员们开始不过说说而已,并没真想将小泉寿夫塞进鱼雷发射管里,现在气急败坏的艇员真得要让这个该死的日本人表演一出深海飞人的好戏了。“各位,算了,再怎么说小泉也是我们客人,为了一衣带水的两国,渊源流长的友好关系,大家还是想办法如何摆脱现在困境吧。”王林斌看到驾驶室里气氛越来越诡异,演戏演过头的小泉寿夫激起了众怒,分明是在自己找死,想想现在还没完全绝望,要是把小泉寿夫观察员当鱼雷发射出去,潜艇又能平安回港,自己如何跟上级解释小泉寿夫之死?王林斌比谁都恨小泉寿夫,(没有他,王林斌不会登上潜艇,不登上潜艇,也不会陷入现在这种极为危险的境地里)可他要考虑大局,虽然痛恨,也不能不在小泉寿夫就要被愤怒的水兵发射出去之前,帮他解围——如果潜艇真的要发生不幸,王林斌会第一个将小泉寿夫塞进鱼雷发射管去。——王林斌转向上尉艇长,尽可能放缓了语气,平和地问道:“艇长,敌人军舰没有被您的机动所迷惑,不知现在上尉还有什么好办法?”“办法?除了祈求菩萨保佑,还有什么好办法?”艇长没好气地说道。“您是艇长,声纳也不是第一次遭遇——英国人已经代替我们吃了不少苦头,我想,科学院那些老人应该告诉上尉他们想出的各种应对办法罢?”“那些老头?他们只是告诉我们如何分辨敌人声纳发出声音,首长您也听到了,就是刚才那种乒乒声。”上尉艇长好象黔驴计穷了,黑着脸回了句。王林斌原本以为上尉一直在潜艇服役,再怎么说,他总应该比自己了解的东西多一点,想出的主意多一些,那知道这个上尉也没办法?刚刚燃起的希望,又好象漂亮的肥皂泡,在心里破灭了,王林斌打量两下小泉寿夫,正在犹豫是否自己现在就把这个日本观察员送进鱼雷发射管,上尉艇长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拍潜望镜围壳,兴奋地说道:“有办法了,那些科学家还真告诉了一个躲避法子!”说完上尉高声下达命令:“赵子英,升到五十英尺,五十英尺!”“五十英尺!是,艇长!”王林斌脸色铁青,马上发表不同意见:“老天!那里正在挨深水炸弹,怎么能自己往虎口撞?”王林斌军衔虽高(和潜艇里面官兵比起来),他却只是乘客,不是指挥官,驾驶室里众人都听艇长的,没人听他王林斌的意见。艇长现在光顾着激动了,也没理“首长”对自己的质疑。轰隆一声,潜艇摇晃的比任何时候都猛烈,分明是一颗深水炸弹就在距离潜艇不远处爆炸了。“升上去……右满舵!”潜艇穿过深水炸弹爆炸后形成的湍流,猛地来了个急转弯,潜艇里的艇员被猛烈的颠簸,搞得跌跌撞撞,而急转弯得潜艇把湍流搞得更加汹涌澎湃,潜艇内能很清晰地听到外面各种各样的杂音。“保持水平航行,从军舰下面开过去!”“天哪,我们会被深水炸弹炸沉的……”上尉艇长狠狠瞪了王林斌一眼,王林斌马上明白自己现在身处何地,乖乖闭上了嘴巴。“乒——乒——乒——乒!”、“喀——哒——隆——喀——哒——隆——”、“咝……轰!”声纳声,军舰螺旋桨转动声,深水炸弹投入海里爆炸声,那些声音越来越近,深水炸弹爆炸后的冲击波不停地摇晃着潜艇,相向而行的潜艇与军舰距离在急速靠拢中。“卡嗒……”头顶传来滚珠轴承崩落声。一切都很寂静,声纳声消失了,喀哒隆声也听不见了,远处深水炸弹爆炸声好象是从银河传来的,抓牢了扶手的艇员们仰着头,静静听着头顶上响声,连小泉寿夫也不再闹了,没多久,轰地一声,又一颗深水炸弹在距离箭鱼号极近的水里爆炸了。n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