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军队最大牌的英雄光临水兵所在驱逐舰(虽然不是主动过来拜访,而是被敌人击落,让水兵救上军舰),对那些水兵来说,太有吸引力了。当舰长亲自给杜申利端来姜汤,供他驱寒,喝姜汤的那点时间,有上百的水兵好奇地跑到甲板上,来看看这位空军英雄。杜申利原本就已经感到被击落很丢人了,现在那些水兵还逛动物园看大熊猫一样窥视自己,这更让他抬不起头来。和自己被人家打下来相比,击落四架敌机算什么?杜申利有些埋怨张浩天,原来将张浩天找来,就是要他给自己当僚机,今天张浩天要是在旁边,那个奥匈空军的无名小卒也就不会走了狗屎运(杜申利不知道,击落他的是阿道夫·海罗夫斯基上尉,这位上尉在击落杜申利之前,已经在俄国战线击落了十一架协约国飞机,并不算无名小卒)。心情不好的杜申利只知道在肚子里怪罪别人,他是不会想到自己看到敌机就眼馋,早将协同配合忘记了。叹了口气,杜申利从甲板上爬了起来,目光呆滞地看着海面,从驱逐舰甲板上,他可以看到海面还有几堆飞机残骸正在随波浮沉。这些原本比鸟还轻盈,在天空自由翱翔的机器,现在却凄惨地变成了废物、垃圾,当然,这些垃圾大多属于奥匈空军,只是也有那么几架属于远征军海航部队,至于杜申利原本驾驶的飞机,在他跳伞没多久后,正在坠落的飞机就凌空爆炸,散成漫天碎片落下来,现在大块的早已沉入海底,能浮起来的几块木片、蒙皮,也不知给波浪推到什么地方去了。杜申利正看着海面上散落各处的飞机残骸发呆,身后传来沉重的脚步。一回头,却见不到四十岁的谢葆璋少校舰长手里拿着一份电文,哭丧着脸朝杜申利身边的通话器这里走来。杜申利见谢少校好象死了老子娘一样的面孔,预感到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好奇心让他忘记了自己刚才还感受到的那些屈辱,上前一步,疑惑地问道:“谢舰长,您怎么啦,脸色不大好啊,是不是发生什么意外了,难道……前卫舰队遭遇了不幸?”谢少校脸色极为难看,在杜申利身边停了下来,困难地咽了口唾沫,两眼布满了血死,沙哑着嗓子说道:“哪怕前卫舰队全没了,又算得了什么大事?”“啊?”“国内……国内出大事了!”谢葆璋语带呜咽无法继续说下去。※※※“是邱明吗?门没锁,进来吧。”躺在病**的杨沪生微微整开眼,喃喃说道。杨沪生说话声音很轻,也很含糊,门外站着的人自然听不到。只是在他床边随时观察的护士这些天已经听惯了杨沪生说话语调,明白他要表达什么意思,站起来走到门边,将病房门打开。在病房外面走廊里站了一群七老八十身穿老式军服,在军服上挂满了勋章的面色惶恐不安不停朝病房门口张望的老人。站在这些老人最前面的就是一身上将打扮,同样满脸忧色的现任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邱明上将。护士轻声道:“首长请邱主席进去。注意点,首长很虚弱,不能多说话。”放邱明进去,走廊上那些老人见门打开,不由呼啦一下全围了上来,可门口的警卫却很是尽责,把他们挡在病房外。“小兄弟,我从十六岁就跟着老首长干,这么些年了,让我再看一眼成不?就看一眼,决不会大声声张。”“这位兄弟,我从宁波跟首长一路走过来,你让我看看首长吧。”“大兄弟,我以前可给首长当过警卫员,现在也没别的要求,能不能让我在门口站站?让我再站最后一班岗罢。”……一群老人围着警卫员不顾身份哀求着。从他们穿着的老式军服肩章上可以看出,这些人最小的也是一个少将,其他都是些中将、上将——以前的将军,现在大多已经退役——以他们的身份和影响力而言,虽然退役了,可在任何一个市,甚至是省,那都是跺跺脚,地皮也会抖上老半天的主儿。但他们现在却顾不得形象,对着几名尉级军官苦苦哀求,一些人急得眼泪都流了下来,却忘记了擦拭。他们又害怕让病房里人听了伤精神,不敢大声说话,走廊里气氛一时无比压抑。尽职尽责的警卫员对着一群老资格军人,不能动粗,也不能大声呵斥,只能低声劝导,可那些老人一个个比牛还倔,又岂是他们这些尉级军官可以说动?——当地那些地方上头头脑脑和当地驻军首长现在只能在楼外面踮着脚朝病房张望,也只有这些老人才有能耐一直闯到这里——见警卫员无法说服这些老人,护士微颦眉头,带上门小声对大家说道:“首长现在不能见客,大家还是在外面等着吧,不要围在这里,要是给首长听见了,对首长身体没有好处。放心,只要首长想接见谁,到时候我会出来说的。”一听对首长身体没有好处,老人们虽然心有不甘,也只能暂时退开几步。离开走廊他们是不走的,几个在走廊站得久的老人因为精力不济,晕倒下去,可吊针刚挂上,人一清醒,又提着吊针赶忙赶了过来。对大家来说,纵使不能见到首长面,就是在首长外面静静站着,那也是好的。护士见无法将这些倔强的老人劝出去,只能微不可闻叹息一声,转身又走进病房。“参谋长来了?”躺在**的杨沪生见头发花白的邱明走了进来,撑着床沿想坐起来,可他现在太虚弱了,已经没有再坐起来的力气。邱明抢前两步,急忙用他那独臂搀扶住杨沪生,尽量平缓着劝道:“老首长,您身体未曾全好,还是躺着罢,过段日子,身子稍微恢复些,再起来不是很好?”杨沪生努力了半天,感觉浑身沉重,再大的意志力也没法让他将身躯支起来,只能怅然叹口气,两手一软,不再坚持了。杨沪生微微合拢双眼,积蓄了会精力,整开眼捧起邱明放在他被子边的那只枯瘦的手,轻轻抚摩着,眼里显出一丝暖意,嘴里却道:“你根本不必过来,国事繁多,你还来看我,万一战场发生什么大事,你不在北京,谁来处理?参谋长联席会议,你不在里面主持工作,我这心总放不下。”邱明强装笑脸:“首长放心吧,现在那些年轻人办事能力可比我们那时候人强太多了,我就是不再,他们也能把事情处理的妥妥帖帖。倒是首长您……要多保重身体啊!”“老啦,不中用啦。只是夜里少盖了一床被子,这人就顶不住了。看起来我那兄弟在下面等的不耐烦了,催我过去归队呢!”邱明劝道:“首长说的哪里话?不过是略有小痒,只要慢慢条理,一定能好起来的。再困难的处境首长不都闯过来了,现在还怕这小病小痛?”杨沪生盯着邱明看了半晌,费劲喘息几口,脸色带了一抹血色,邱明担心地看着杨沪生,想要站起来找医生,他的手却被杨沪生按住了,虽然杨沪生按着他的手没什么力气,邱明犹豫片刻,还是没有站起来。“用不着骗我。我是无神论者,知道生老病死乃自然规律,谁也无法逃脱。人嘛,总有一死,能创立一番事业,以后青史留名,这已经很了不得了,还强求什么?倒是你,以前我答应你,只要等战争结束,我就全力支持你竞选国家领导,现在看来,我的这个承诺是实现不了啦,对不住啊,希望你能谅解。”说这些话,杨沪生在中间狠狠咳嗽了好几次,邱明听得心里不止什么滋味,有些感动,又有点苍凉,还有些惶恐。“老首长啊,您的心思部下全明白,若是没有老首长,这个世界也就没有我邱明,身份、地位都是老首长给的,还有什么对不住?该说对不住的应该是我,以前年少不懂事,现在想想,当年不该总和老首长抬杠,激老首长怒气……唉,首长静静养病,不要多说了。”杨沪生摇了摇头,目光看着头顶雪白的天花板,手却没离开邱明放在**那只独手。过了半天,杨沪生才道:“那些都是以前的事了,不必再说。不过我答应支持你参加竞选,虽然以后无法亲自给你助威,却可以交代你几点,或许对你有所帮助。”邱明看老首长很倔强,非说不可,也就不再说话,静静听老首长说。杨沪生喘息两下,平缓下语气,说道:“我要跟你说说我为什么能成功……不用奇怪,我之所以能成功,不是老天眷顾,也不是新式武器打出来,或者是金钱买来天下。你要知道,所谓新式武器,所谓万贯钱财,金银珠宝,所谓好运连连,这些都不是成功必要条件,他们只能作为成功道路辅助力量,起不了决定性意义。”“什么是决定性的?起决定性的是隐、忍、仁!军事上,面对拥有压倒性力量,强大的敌人时,你要懂得隐,隐藏自己,让敌人找不到自己,掉转方向去打其他人,而你可以乘机积蓄力量,等待力量对比发生变化那一天。在政治上同样如此,政治上你要记住,在没有看清情况之前,决不要表露自己真实想法,古语有云:出头的橼子先烂,枪打出头鸟,隐藏自己真实观点,这在政治上是极端重要的。”“下来再说忍,什么是忍?所谓忍,就是韧性与毅力,要顾全大局,服从组织决定,坚持真理,不改变真我,要冷静总结经验教训,韬光养晦,以待时机。由着自己性子,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行,这不是一个政治家所该具有的风范,这只是地痞小流氓而已,这些具有王八之气的人也就当当山大王,当当海盗还可以,你让他当一国领袖?非把国家搞砸不可!成熟的政治家,要懂得容忍与自己意见不一致的反对者,在自己不得志时,不要怨天尤人,在自己掌握权力后,不要自以为老子天下第一,谁都要听自己的。这不行,这不是成大事者应该具有的素质。古语有云:宰相肚里能撑船,作为政治家,应该有容人气度。人不可能不生气,有些人、有些事情啊,简直能把你气炸肺。对这些人这些事情,你是不是火冒三丈欲除之而后快?不行,你要尽量克制容忍,勿现于辞色。有些人喜欢说‘忍无可忍,无须再忍’,我说这些人也就给人当枪使,成不了气候。什么叫忍无可忍?忍无可忍,你也必须忍!”“再说说仁。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能近取譬,可谓仁之方也已。己之所欲,亦为人谋之。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中国有句古话,叫‘仁者无敌’。可我们有些人却忘记了这句话,这是很让人担忧的事。仁者,并不仅是爱,要知道,仁者有时候也是恶人。‘惟仁者,能好人,能恶人’,‘我未见好仁者,恶不仁者。好仁者,无以尚之。恶不仁者,其为仁矣,不使不仁者加乎其身’。欲治天下,光靠法制是远远不够的,以暴力对待百姓,收获的只能是百姓以暴力回敬你。和人民比较起来,你就是掌握了原子弹又算什么?”“老首长,什么是原子弹?”“呃……一种很厉害很厉害的武器,它能摧毁整个世界,让人类倒退回石器时代。”邱明点点头,心里暗想等回去了,一定要让科学院好好研究这个叫什么“原子弹”的武器。倒不是说拿原子弹吓唬老百姓——老首长都说了,原子弹对老百姓没用——要是将这种毁灭性武器丢到敌人阵地上,自己的军队损失岂不是可以降低到最低程度?邱明一点没怀疑这是老首长在跟他开玩笑,他可是很认真的。要知道,对杨沪生的预判能力,邱明是佩服的五体投地,自从建国后,杨沪生一直极为重视汽车工业,大家都以为在中国这种不到三尺路面宽度,建造汽车实在不可想象,可杨沪生就搞了,并且改造了公路,现在中国汽车工业成了世界最强的,别的不说,这次战争,至少在罗得岛,汽车运送的步兵伴随战车突击,就显示出汽车在运输上面拥有的巨大优势。除了汽车,还有铁路、飞机、战车、战列舰、航空母舰,这些都是杨沪生一力坚持才搞出来的,而这次战争中,除了铁路(铁路的优势在漠北战争中已经显现出来),其他都体现出他们的价值,让人不能不佩服——作为一名军人,邱明考虑问题,从来都是先从军事角度考虑。“对国人,对手下,要以诚相待,要知道,大家都是生而平等之人,不要把除了自己以外,其他人都当成了猪、犬,什么‘猪头’、‘狗才’、‘奴才’……这些东西,你怎么能送给你的手下?不要当别人都是傻瓜,都是白痴,一个个都是受虐狂,喜欢你打他骂他,泥人还有三分土性,何况是人?这样对待别人,或许当面你会看到他的笑脸,当心着,不要背后给你捅刀子!”邱明默默点点头,他也发现,自己以前那种自傲在不知不觉中得罪了不少人。“水能载舟,也能覆舟,自以为自己是巨人,就忘乎所以,却没看到自己不过是泥做的巨人,随时都有崩塌之危险,这种人如何能成为政治家?就算他真的掌握大权,也不过独夫而已,独夫者,仇家遍地,整日坐在火药桶上,一点火星就能将他炸得粉身碎骨。”“老首长,休息休息吧,以后接着讲就是。”邱明看杨沪生面色越来越红润,对一个重病在身的老人而言,这可决不是什么好事情,在旁边劝解道。杨沪生没理会邱明的关心,示意护士用沾了水的棉球润了润自己干燥的嘴唇,闭着眼睛稍微休息片刻,继续说道:“仁者,不光对国人如此,对敌人同样也要讲究一个仁字。当然不是让你当宋襄公,宋襄公那不叫仁义,那叫蠢猪式地曲解了仁义。也不是让你当东郭先生。对敌人,一定要狠,要以雷霆万钧之气势,将敌人压为齑粉。但对放下武器之敌,就不能由着性子胡来。放下武器之人,就不再是敌人,你又怎么能屠杀?对敌方百姓,更是不能肆无忌惮烧杀抢掠,此乃制造敌人,你以为别人会屈服在你的屠刀下,实际上你是坐在了火山口。中国人口是多,占了世界三分之一,可毕竟还有三分之二不是中国人。如你太过分,别人联合起来对付你,亡国灭种并不是不可想象之事。或者叫嚣让地球给中国陪葬?那就根本不是人了,简直是畜生,是禽兽之言,对此种人必须抱以绝对之戒心,决不能让这样的人窃据领导职位。那是会将中国带进地狱的!”“领导是人,百姓是人,外国人也是人。作为人要有人性,不能有兽性。对那种反人类的极右的纳粹主义、军国主义思想,必须抱以千百倍警惕,决不能让这种思想在中国成气候。我们自从建国后,军队待遇一直不错,为了改善生存环境,从建国到现在,仗也是打了不少,老天保佑,这些仗虽然如虑薄冰,却未曾败过一仗,现在进行的战争,眼看也是有胜无败之局。这时候更要防备军队坐大,老子天下第一,哪个国家也斗不过中国,想打谁就打谁,这种思想是极为危险的,有滑向军国主义道路的可能,可军队求战欲望、国家尚武气氛,又不能一棍子打死,那是倒脏水连孩子也倒了出去,这之间的分寸如何把握,是很考验领导功底的活了。”“除了隐、忍、仁,还要注意,当一名领导人,你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之力量,打击主要敌人,而不能将所有人都推到你的对立面,孤家寡人是成不了什么大事的。要知道,任何事情都有矛盾存在,而无论多么复杂的矛盾,又是有差异的,这个差异就会造成一些矛盾是主要矛盾,一些矛盾是次要矛盾,不同时期,存在着不同的主要矛盾,建国前,和清朝统治者之间矛盾是主要的,其他矛盾是次要的,建国后,开始时和地主之间矛盾是主要的,其他是次要的,现在呢?同盟国与协约国之间矛盾是主要的。作为一名领导,不可能也没有精力把所有矛盾都解决了,只要抓住主要矛盾,而不是次要的,也就解决了问题的关键,你的工作就有了中心,有了重点,才有明确的主要方向和战略目标,才能推动全局的工作,这就是‘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当然,抓主要矛盾,并不等于忽视局部的作用,更不是让你置局部情形于不顾。作为领导,在抓主要矛盾时,也要做到兼顾局部,把全局与局部统一起来。政治讲究的就是妥协,政治是一门妥协的艺术。在解决主要矛盾时,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除了极少数不能团结的顽固之敌,其他都要争取,要团结。树敌不能太多,打击面不能太宽。不要幻想一口吃出个胖子来。四面出击,只能四面树敌,这对一名希望获得成功的政治家而言,是大忌。”“这个世界,不管是孔子还是秦始皇,不管是成吉思汗还是秦桧,他们原本都是寻常人,有着和别人一样的喜怒爱乐,没有谁生来就是英雄,也没有谁生来就是汉奸,至于流芳百世与遗臭万年,和平淡过一生之间差异,实在太小。人之初,性本无善恶,不过是白纸一张,看你以后如何描绘而已,放纵自己多一分,就朝恶之方向迈一步,所谓性,即为恶。反之,一切以最广大群众为出发点,考虑之,你就朝善方向前进一步,你之性即为善。领导算什么?国父算什么?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不过虚名而已,两眼一闭,万事不知,别人如何评价就看你以前如何做了。”邱明听了默然不语。老首长一生领兵作战多年,在老首长指挥下,不管是八旗还是团练,也不管是“洋夷”还是土匪,俘虏足有百万之多,对那些俘虏,从未见过或者听过老首长提出屠杀一说,反之,却给予很优厚待遇,对一般士兵、下级军官愿去者去,愿留者留,对高级将领,也是只要放下武器,不杀一人。可以说做到了仁至义尽。但能说老首长是东郭先生吗?不能,老首长可是还有“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一说呢!这世界沽名钓誉之辈不少,开口闭口善待降者,缴械不杀者,或许看到自己死了几个人,马上“双目赤红,难以抑制悲痛,大呼:‘和我作对者,下场将会非常悲惨!吊死他们!枪毙他们!’……”,于是刽子手的本性暴露无疑,活脱脱一副自私自利,以自我为中心,狂妄自大到极点的小人嘴脸。邱明自然明白屠杀是从来不会吓倒人的,这种屠杀只能让对手放弃投降即能保障生命之幻想,起而抵抗至最后一枪一弹,宁可战死沙场,也不当了俘虏被惨杀。不过让邱明觉得很彷徨的是:好象这个社会国民看热闹的本性没得到改变。清朝时期,那些残暴的统治者对造反、大逆者动用千刀万剐之刑,旁边还聚集着一群百姓高呼“好!”、“过瘾!”,现在呢?继承了前辈血液的百姓在茶馆里同样乐呵呵喜欢听别人述说杀俘是如何有道理,一名说书者篡改了说岳全传,让牛皋捉住金兀术,将他抽筋剥皮,把那些活捉的金兵金将一个个“‘这些士兵可没半点用场,昨日打死了咱家那么多兄弟,干脆将这些鞑子杀了,好给兄弟们报仇’于是数万鞑子,个个人头落地,供岳家军将士当球踢”。嗑着瓜子,喝着茶水的听众听到此处,各个鼓掌叫好,还有人加油添醋,说是要让那些“鞑子”临死前再尝尝“满清十大酷刑”,这才听得有乐子……老首长讲了一辈子的仁——比杨沪生更早的孔子、孟子,讲仁讲的更多了,而且自宋以来,好象这个仁字就与儒生脱不了关系——可收获的果实,好象和以前相比,没什么差异。面对一个不成熟的民族,老首长也只能“求仁得仁”了。邱明突然明白杨沪生为什么就着“仁”絮絮叨叨说了这么多话,原来他很担忧未来之中国,只要老首长不死,他就能靠自己的实力,影响国家政策,不使国家走上好战道路。他若是死了,谁来驾御这个浮躁的民族?和文官统御军队一样,杨沪生说了这么多,就是不希望中国走上军国主义之路,这些话不光是告戒他邱明——实际上也没告戒的必要,邱明也七老八十了,指不定哪天入土为安,何况他受杨沪生影响极深,就是不说,他也会按照那些去做——也是告戒未来的领导人,老首长这是在立遗嘱呢!看着杨沪生憔悴的面孔,邱明喉咙里仿佛被团棉花堵塞,就是到现在,老首长也没考虑个人问题,没有交代身后事宜,这一生,老首长活的只能用一个字形容:累!真如诸葛亮《后出师表》所言,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杨沪生的形象在邱明眼中原本就很高大,现在更是仿佛一座大山,让他只能仰视。躺在病**,微合着眼的杨沪生,疲倦地说道:“要交代的,大致上就这么多了”杨沪生突然睁开眼,盯着邱明叮嘱道:“……对了,我以前一直说过,欧洲那边战争要懂得掌握火候,这是一场狗咬狗的战争,中国人没必要为了那些殖民者付出太大牺牲,我们没必要追求一个完美的绝对胜利,让同盟国一百年抬不起头来,这没任何意义,对西方人来说,黄种人终究是让他们忧心重重的异族,不管是同盟国还是协约国,黄祸论总是很有市场,对我们来说,保持欧洲均势是第一位的,不能让任何一方独大,统一的欧洲,是全世界的噩梦,这点你要切记。”“记下了,只要让意大利、西班牙、奥匈帝国退出战争,我们就和德国展开停战谈判。若是英国不服,让他们和德国单挑就是。”“这就好,”杨沪生很是欣慰点点头:“美国不是跟墨西哥玩得很开心吗?我看那个卡洛斯·黄尔是扶不起来的阿斗,热了身的美军随时可能投入到欧洲战场,以后的战争还是让他们多出出力,我们只要维持阿拉伯半岛局势就成,欧洲,应该让白种人去操心。”“我会利用舆论工具,放出德国和墨西哥之间阴暗的勾当,这些新闻当然是给美国听的,不过一心只想管好美洲的美国,是否会如老首长所想,加入到欧洲战线,这可拿不大住,美国那边德裔势力很强,国内总有那么一种言论,说是要加入同盟国与协约国交战。”“不用担心,美国肯定会加入协约国的。当中国人踏上欧洲土地,美国人没有理由不着急。最后一点,关于日本,既然他已经沦落为不入流国家,以前那些进入日本的作战计划还是作废好了。我不想让后人将中国理解为流氓国家、强盗国家,这牌坊,还是要立一立的。不过要警惕日本人,从骨子里来说,这个民族有自我毁灭的倾向,他们是世界上最好的学生,同时也是最数典忘祖的学生,潜藏在谦恭面具下的,是一张充满兽性的嘴脸。这样的国家是极为危险的,我们可以不对日本作战,但我们决不允许日本建设一支进攻性的军队。其他国家都允许,惟独日本不成,如果哪天日本军队有实力走出国门,在东亚对我们构成威胁,毫不客气先下手消灭他们,解除他们的武装。决不能让日本开第一枪,那是极为危险的。”“是,请老首长放心,对日本我们会多加注意。”杨沪生苦笑两声:“或许你会认为我目光太短浅,有着雄厚的国力,强大的军队,我们的目光应该是世界,而不是东亚。不过日本这个国家太危险,作战计划可以停止,但却不能时刻对这个国家放松警惕。我死了,什么也不知道,一了百了,可是我总是担心未来的中国,他何从何去?让人放心不下啊。”邱明强打笑脸,埋怨道:“首长说的哪里话?您不过略患小疾,只要静静修养,早晚会康复。不要总死啊、活啊,一点也不吉利。”杨沪生闭上眼睛,喃喃道:“有生者必有死,有始者必有终,自然之道也。自己身体自己知道,我最近常听到秉誉、清萍在下面呼唤我,他们等我等的不耐烦啦,我也该下去找他们。亏欠清萍那么多,不知下去了她会不会还要埋怨我?我累了,就让我好好睡一觉吧。”杨沪生声音越来越低,闭上眼睡着了,邱明站在床边,久久端详病**的老人,满脸落寞的邱明仿佛一时间苍老了许多,好半天才转身,双眼直勾勾望着前面,很是疲倦离开了病房。邱明连护士跟他打招呼也没注意到。出了病房,邱明将房门随手关上,侧着头看着房门发呆。“参谋长……”、“邱主席……”、“老邱……”恍惚中,邱明听到耳边好象有人低声在跟他说话,转过头才看到守侯在外面的那些老头子现在将他围了起来,不敢大声说话只能满脸焦急看着他。“老邱啊,首长他怎么样了?”邱明将军帽戴上,嘴角露出一丝牵强的苦苦的笑意,做个闭口的手势,低声说道:“不要打扰首长,首长他太累了,已经睡着了。”说完邱明排开众人,向外面走去。邱明所过之处,那些老人默默退向两旁,只听得皮鞋踩在走廊上,发出沉闷的回声,灯光将邱明身影拉的很长。老人们望着邱明背影,心头不由涌起一股无助的孤独感,一种苍凉的感觉在这些曾经驰骋疆场老兵胸中淤积,让他们呼吸也觉得不顺畅了。※※※“少校,舰长请你过去一下。”“我?”正在和日本“汉学家”探讨遣唐使的徐永晋指了指自己鼻子,一愣神的工夫,就反应过来,这个“少校”真的是叫他。徐永晋欠欠身,脸上挂了一丝歉意:“对不起,我有些事情要去下,您先坐,马上我就过来。”古庄少佐站起身,十分恭敬说道:“没有关系,少校您忙。”徐永晋很是轻松与古庄暂时到别,向舰长室走去。自从离开军校,再次踏上征程,对徐永晋而言,一切仿佛在梦中。怀揣少尉证明,与五十号同窗学友一起搭乘海军“沈园”号运输舰去远在地中海沿岸的拉塔基亚前进基地。“沈园”号原来是专门跑远洋的万吨级客轮“东方腾龙”号,中国参战后为了弥补远洋投送能力不足,海军将大批远洋客轮征调,“东方腾龙”自然也逃不了被征调命运,暂时归海军使用后,这艘轮船改名为毫不起眼的“沈园”号,之所以取名沈园,那是因为海军某个给军舰取名的人士,对江南园林情有独钟,于是那些运输舰一艘艘成了“狮子林”、“拙政园”、“网师园”、“寄畅园”、“留园”、“西园”等等等等,久而久之形成制度,东方腾龙号一入海军,自然也免不了改名。幸好祖先在江南造了不少园林,不然那么多运输舰,真有无名可取的危险。徐永晋身上是有那么丁点文人气息的。登上“沈园”号运输舰,徐永晋自然对这艘军舰名字来历产生了兴趣,一问,果不其然!和他想象的完全一样。沈园,有点文学功底,又憧憬纯洁爱情的人们都会向往这个地方,绍兴城南禹迹寺附近的沈园,是伟大的南宋爱国诗人陆游与他的原配夫人唐氏(唐琬)邂逅相遇地方,只是他们相遇的时候,唐氏正偕夫赵士程同游园子,见到陆游,唐氏遣致酒肴,聊表对陆游的抚慰之情。想起以前俩人伉俪相得琴瑟甚和的日子,陆游见人感事,写下一篇著名的《钗头凤》。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杯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碰掮?浮?p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单陆游这首词就已经让人闻之心酸不已。要说这里是爱情圣地,自然不能靠陆游一首词充数。唐氏在看到陆游这首词后,也写了首《钗头凤》相答。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阑。难,难,难。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询问,咽泪装欢。瞒,瞒,瞒!唐琬写了这首《钗头凤》,再看看陆游写的《钗头凤》,回去郁郁寡欢,不久就病死了。只落得无数后来有情之人面对陆游和唐琬相见的沈园唏嘘不已。徐永晋也是大俗人一个,虽然战场上他可以面对尸横遍野连眉头都不皱一下,看起来跟杀人机器有的一拼,可一接触到有关爱情的东西,他立刻就显露出自己大男孩本质了。徐永晋父母是不会体会到《钗头凤》有什么动人之处,刘舜英或许会觉得这两首词听起来满悲伤的,至于徐建国,按照他一贯作风,那都是嗤之为古人无病呻吟,没事乱哼哼。可徐永晋的姐姐却很是喜欢这些诗词,她是女孩子,原本就比其他人更多愁善感一些,在诗词中获得共鸣远比男人来的容易。徐永晋受他姐姐影响很深,以前或许对情、爱还有些懵懂,可现在的他,从这艘军舰名称上,不由得对自己的“爱情”感到心酸了。n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