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6年8月29日,星期二。……“嗨,小亨特,你去看看老爸爸在做什么?”美丽的妈妈正在往厨房外面端汤锅,她笑着对刚刚起床,还穿着小睡衣的自己说。自己跑过墙上贴满照片的走廊,跑过摆满各种航空模型玩具的客厅,跑到门外宽大的门廊上??整个航天研发基地,只有自己家的房子是按照老爸爸的图纸盖的,完全的美国东部乡下农庄风格,所有的小朋友都为此嫉妒自己。站在宽大的门廊上看去,正午的阳光下,那个被自己和妈妈叫做老爸爸的男人正在远处的工具房旁边埋头做着木工活。自己用中国话叫了声:“老爸爸……”然后立刻想起来今天是星期二,按规矩自己应该说英语,于是自己就用宾西法尼亚口音的英语大声叫道:“老爸爸!美女问你在干吗?”老爸爸抬脸向这边望来,脸上的皱纹在垂直照射的阳光下格外清晰:“小亨特,美女是叫老爸爸吃午饭吧?”“不,美女只是让我问你在干吗?”这时,美丽的妈妈已经从房内出来,站在自己身边,用手搭在额头上看着在烈日下的丈夫。站在一旁的自己可以闻到她身上好闻的味道,那种食物和咖啡混合的香味。然后听见美女用中国南方口音的中国话喊到:“老爸爸,你肚子不饿啊?”“美女,”老爸爸也用声调多少有点怪异的中国话喊到:“你犯规了,今天是家里讲英语的日子!”“算了吧!”美丽的妈妈大笑起来,用标准但是语调有点生硬的英语喊到:“我还担心小亨特的宾西法尼亚口音将来怎么改正呢!”“这算什么!”老爸爸一边动作麻利地收拾工具,摘下工作护裙,一边故意用浓重的爱尔兰口音大声说:“老爸爸的爸爸,还说一嘴的都柏林口音呢!”……食物加咖啡的味道?都柏林口音?……托马斯·莫兰特从睡梦中惊醒,嗅觉里全都是食物与咖啡混合的香味,耳边正听见一个男人用带有浓郁都柏林口音的英语大声说话:“……夫人,我的分析数据显示,现在各期货市场咖啡豆的价格已经达到理论最高点,你再这样大量地买入,风险太大了!”“詹姆斯,你应该放心,我这样决定肯定是有我的依据!”“斯泰德夫人,你高薪将我请到这块我最不愿意踏上的国土上来,不是为了让我来听你的所谓依据,让我来看你把钱往水里扔的!就算北美的战争让咖啡豆的供应受到影响,可是现在南美的局势依然平静,今年是咖啡豆丰收年度,10月份的现货交易价格很难再突破我计算出的这个价位的!”睁开眼的托马斯认出,这个正在对斯泰德夫人大喊,戴着深厚的眼镜,都柏林口音严重的男人就是昨天晚上那个站在客厅墙边,仰头对着数据图表发呆的男人。然后,托马斯发现自己是躺在屋子中央的卧榻上,天已经大亮,在站立争吵的斯泰德夫人和这位詹姆斯身后,小推车上的咖啡壶正在酒精炉的火焰上“咕嘟咕嘟”做响。已经换了身美国西部风格起居服的斯泰德夫人一指卧榻这个方向,大声说到:“詹姆斯,你的敬业精神让我很尊重,但是这位莫兰特博士是我最信任的人,他……托马斯,你醒了?”托马斯·莫兰特苦笑着将盖在自己身上的毛毯掀开,翻身起来,活动了一下发麻的肩膀和脖子说:“我在睡梦中听到咖啡豆的召唤,就赶紧醒来了。”“算了吧!”斯泰德夫人咯咯笑到:“中午老戴维来了,怎么叫你都叫不起来,后来他只好一个人吃了点东西,在你的卫生间洗了个澡就回白厅街了。”托马斯真是吓了一跳:“M……戴维来过?他没有说什么吗?”“他让我告诉你,说什么教授已经没事,回家休息去了,”斯泰德夫人倒了一杯刚煮好的咖啡给他:“他听完我们正在做的生意,决定再入5万英镑的额度在我们的咖啡豆生意里。他还说,让你在这边先帮我把握一下局势,什么迷宫那边有他顶着,你可以在下午的伦敦期货市场收市后再过去。”托马斯拒绝了斯泰德夫人递过来的糖罐,皱眉将什么也没加的咖啡一饮而尽,滚烫浓烈的咖啡让他的精神为之一振。他将咖啡杯放回小推车上,和蔼地看着那个正在一旁皱眉看资料的詹姆斯,温和地说:“詹姆斯,你叫我托马斯就好了,我想问问你究竟担心什么?在咱们的这单咖啡豆生意上。”詹姆斯透过镜片冷冷地看着他,说:“我只是想知道,如果9月份南美洲局势依然平静,10月的时候我们拿那么多的咖啡豆用来做什么?”“不会的,”托马斯从詹姆斯手上拿过他正在看的资料,原来是本《世界局势研究》,这是在瑞士出版的一本高级学术研究刊物,销售订阅价格极其昂贵,微笑着翻了翻随手又交还詹姆斯:“不会平静的,整个美洲的局势都和多米诺骨牌一样,全靠美国这张美洲最大的牌顶着,现在这张牌晃动了,别的牌很快就会接连倒下,速度惊人……”“难道阁下认为墨西哥真的能战胜美国?”詹姆斯语气讥讽地反问到。“呵呵。”在干笑完这声后,托马斯沮丧地发现此刻自己的语气和表情竟然都象极了戴维·高邓!随即他恢复了平日上课时的语气接着说下去:“美国只要缓过这一阵,收拾墨西哥就只是时间问题,但是南美……”他决心不再纠缠,于是便微笑地说:“相信我,你手里的那本杂志上就有我的文章,我发表那篇文章的笔名叫柯南道尔博士。”“但是你在这本杂志上发表的观点刚好相反。”詹姆斯怀疑地说。“先生,”托马斯终于有点不耐烦:“我在那篇关于美洲局势的研究文章里只是用中性词汇对可能发生的变化做出了探讨,我其实什么结论也没有给出,这是我们这个所谓学术领域惯常的伎俩。你要相信我对政治局势的专业判断能力,就和我要相信你的金融专业判断能力一样!”这个戴着厚厚眼镜,性格倔强,都柏林口音严重的金融专家终于被说服,他犹豫地对斯泰德夫人说到:“呃……斯泰德夫人,如果按照这位莫兰特博士所说的话……”恰好此时,托马斯卧室里传出电话铃声,于是托马斯急忙走进自己卧室去接电话。几天没有回来,托马斯在去接电话的过程中,看见在自己的卧室里,两只大衣箱敞开放在床边地板上,里面全是斯泰德夫人的衣服。窗边的椅子上也搭着斯泰德夫人的胸罩,凌乱的**甚至扔着一条穿过的女士蕾丝内裤!托马斯一边摇头,一边拿起不停做响的电话。电话里传来一个男人紧张的呼吸声,托马斯一愣,招呼了一声,然后,他听见一个男人用古怪的口音问到:“请问,这里是太平洋之旅旅游公司吗?我想找杰克先生订船票。”“不,你打错了!这里只有去地狱的火车票卖!”托马斯恼火地说,挂断电话。然后他站在电话旁愣了足足有1分钟,接着叹了口气,将浸透汗水,满是怪味的衬衫脱下,随手扔在地板上,然后又将自己扒光,走进卫生间。在卫生间内快速淋浴的时候,托马斯只觉得嘴里发苦,特别想大声骂人。但是他忍住了,只是伸手给自己点着一根烟,一边将脖子伸出去抽烟,一边任凭温水淋在自己的后背上。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那狼狈的模样,真是恨不能给自己一个耳光!刚才那个非常紧急情况下才容许打来的电话只传达了一个消息:必须由他本人亲自去处理发生在某个环节的严重错误!他得赶紧完成必要的准备后去某个特定地点和信使见面!冲完淋浴,换了身日常外出的衣服,同时又换了块手表带上,以方便有可能发生的行动。托马斯又走进卫生间,打开大镜子后面的暗格,取出一把小巧的“史密斯·威森”左轮手枪。他用卫生纸擦干净枪上涂抹的保护机油,然后仔细检查了5个弹槽里的子弹,将装满弹的手枪放进公文包,走出自己的卧室。他包中的手枪是有合法牌照的,托马斯是皇家海军军官学院“独眼铁钩射击俱乐部”的成员,8年前就是了,当初还是经布来恩教授推荐参加的呢!起居室,现在的咖啡豆生意决策中心内,斯泰德夫人斜卧在睡塌上,正在不停地打电话下指令。她的临时顾问团都围在那里,总共5个男人,手里拿着各种报表给她参考,其中包括那个戴着厚厚眼镜的都柏林佬詹姆斯。“你们谁有时间开车送我出去一趟?”托马斯高声问到:“只要送我到办公室就可以了!”打电话的斯泰德夫人抬眼看了看他,随手指了指一个手下。那个男子满不高兴地掏出车钥匙,站出身来。“我有在管家学院获得的驾驶证明,还是我送莫兰特老爷出去吧。”眼圈发黑的辛格·沙尔麻出现在楼梯口,用他那浑厚的嗓音慢吞吞地说。“小心驾驶,”站出来的男子挺高兴地说:“楼下那台黑色‘雪弗来’还是夫人从车行租得呢!”上车后,辛格·沙尔麻熟练地发动着汽车,然后慢慢地将车倒出花园大门。瞥了眼正在外面街道旁来回遛?的一名巡警后,坐在后座的托马斯·莫兰特闭上眼睛开始假寐。等汽车已经快开到伦敦大学后面的圣潘克拉斯车站附近时,托马斯·莫兰特突然睁开眼,说:“辛格,把车靠边,我去买包香烟,顺便再买点东西吃。”从车上下来,托马斯·莫兰特环顾了一下周围,然后走到路边的一个小杂货店,推开门走进去。这家店他从来没有来过,但是地点和 “白雪公主商店”的名字他一直记得很清楚。果然,看见他进门后将右手放在左肩膀上摆出了一个中国式“7”的手势,小店老板??居然真是个侏儒,什么也没说,只是飞快用手指了指柜台旁的小门。托马斯推门走进去,里面是乱七八糟的货物,金惠临一脸沮丧地坐在两个货架之间的包装箱上,看见他进来后就将头深深地低了下去。随手将门关好,托马斯轻声问:“出什么事了?”“我今天用暗号约苏秦出来,准备按照你的计划骗她,结果她不知道怎么瞧出了不对,说有份重要情报藏在办公室,我想……”“你就想最好再多捞点功绩,于是和她去了研究中心,对吗?”托马斯压抑住自己的愤怒,冷冷地问到。他在心中骂到:就因为你心理上在使用“骗”这个负面词汇,所以才会被那只狡猾的小狐狸看出破绽!呆鹅!“……结果到了研究中心,她上楼以后,我一直在楼下的大堂内等……”“好了,别说了,她跑了多久了?”托马斯不想再听这愚蠢的故事了。“打电话给你前5分钟,但她也有可能已经从防空洞的后门跑了10分钟了。”金惠临可怜巴巴地说。托马斯抬起手腕看了看表,计算了一下时间,然后严厉地看着金惠临,问:“都采取了什么补救措施?”“已经启动了紧急消防警报,灭火队员已经把所有可能的通道都控制了……”“把上次见面那个安全点的电话给我,你马上去那里等我。”托马斯从金惠临颤抖的手中夺过刚写好电话号码的纸条,看后又撕碎还给金惠临,转身走出小仓库。他匆匆在还是没有顾客的小杂货店货架上拿了一包香烟和一盒火柴,想了想,又抓起一包丹麦产的饼干,然后也不付钱,看也不看那个侏儒老板就径直走出杂货店。店门外的街道旁,辛格没有从车内出来,只是瞪着那双眼圈乌黑的眼睛,看着他走上车。在研究中心的楼下的街道旁,等辛格停好车后,嘴角上还粘着点饼干渣的托马斯文质彬彬地问了句:“辛格·沙尔麻先生,你可以在这里等我下来吗?”“如你所愿,莫兰特老爷。”辛格·沙尔麻同样文质彬彬地回答。普莉马普斯老小姐此刻的心情格外不好:她刚刚获知布来恩教授因为加班而晕倒的消息,就看见一向讨厌的托马斯·莫兰特急急忙忙跨进办公室。“莫兰特博士,听说教授被送进医院了……”她强忍住对面前这个男人的不屑问到。“教授已经回家了休息了,应该没有事??普莉马普斯小姐,我想请你去将上次那本关于南美洲气候的资料汇编拿来,我要马上带走。”看到小会议室里正站在大铁箱旁边翻拣资料的格林姆·格雷,托马斯突然来了灵感:“格林姆·格雷先生,我想请你过来谈件事。”格林姆茫然地抬眼看他,看见托马斯表情异常地严肃,急忙应声走来。两名坐在会议室角落沙发上的壮汉见状跳起身,同时大声地咳嗽。普莉马普斯小姐也从自己的座位上猛地站起来,挥舞着干瘪的双手激烈地冲格林姆摆动。瞧着忘记放下机密材料的格林姆尴尬地将一只脚悬空在小会议室门槛上,心情已经糟糕到极点的托马斯也忍不住笑起来。在自己的办公室,托马斯将一杯红酒递给格林姆,笑咪咪地问:“格林姆先生,我想问一问你:请问最近你的秘书凯瑟琳·辛普森小姐有什么……怎么说呢?……呃……有什么跟平时不一样的地方吗?”格林姆看着托马斯,犹豫片刻,问:“这算是私人提问,还是某种获得授权的官方提问?”“得了,格林姆。”托马斯一口喝干自己杯中的红酒,继续说:“你我不是今天才认识的,我这样提问意味着什么,你不会不明白。对吗?”格林姆·格雷在托马斯咄咄逼人的目光下,开始有点慌乱,他将眼光回避开,说:“这段时间我也不是太注意她,今天下午一上班她就请假走了……”托马斯听到这里,将酒杯重重地放在办公桌上,闭了闭眼,然后好像是努力克制自己情绪般地轻声问:“请假走了?什么时候的事?”格林姆已经被他的这套表演吓住,急忙回答:“大概在3个小时以前……”“有没有说是去哪里了?”托马斯追问一句。“没有说……”格林姆更有点慌了。托马斯立刻抄起电话,拨打迷宫总机:“……请转32号分机……我是圆点的莫兰特,托马斯·莫兰特……紧急情况找圆点的M先生……对,非常紧急……M先生你好,我是……不,我在研究中心自己的办公室……我本来是来拿一份资料,准备带到迷宫去……凯瑟琳下午突然向格林姆请假离开了……对,突然,我怀疑是她感到了风声……我们可能是动手稍微晚了一步……现在很难对情况做出判断……”电话听筒里,M先生用疲倦沙哑的嗓音骂了句脏话,托马斯还是第一次听到M先生骂脏话。稍顷,M先生用努力克制自己情绪的语气说:“托马斯,等一下美国大使和武官要过来开会,大臣阁下点名要求你必须到场……这样吧,我打电话让汤姆·恩遮拨斯和凯特·霍克带人赶去研究中心处理这件事情,你还是马上带资料到迷宫来开会……对了,你有车吗?”托马斯以非常快的速度回答:“我的印度管家辛格·麻萨尔开车送我。”“管家辛格·沙尔麻开车送你?那好,那你快点过来吧!就这样。”M先生放心地挂断了电话。托马斯·莫兰特也放心地挂断了电话,他在心里想:当年的审讯训练果然是有用,人在极度疲倦并突然受到心理刺激的情况下,确实更容易说出心里的实话。你好啊,圆点同僚辛格·沙尔麻先生!他这样想着,还是回头对格林姆·格雷绷着脸说:“格林姆,你现在不要走,留在这里等汤姆和凯特过来。”看见格林姆略带点畏惧的表情,托马斯在心里叹息到:权力啊!就因为这么一点可笑的权力……在拿起普莉马普斯小姐放在桌角上的汇编资料离开时,托马斯·莫兰特第一次用上级的命令口吻对正在打字的老小姐下令:“普莉马普斯小姐,在我离开之后,你通知保卫人员封锁研究中心,除了送文件的那两位圆点先生,其他的人一律不得离开??直到汤姆·恩遮拨斯和凯特·霍克先生带人来,你再开始接受他们新的指令。”普莉马普斯老小姐冷着脸听着托马斯的命令,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是更快速度地打着字。托马斯·莫兰特终于受不了了,他深深吸一口气,正要发火,就见普莉马普斯小姐从打字机上扯下稿纸,飞快地撕去不相干的文字部分,将一份按照他刚才的话以标准行文格式打成的命令文件交给他。普莉马普斯小姐冷冷地说:“请你在这个命令上签字,莫兰特博士。”托马斯苦笑不得地把命令审核了一遍,然后签署……在去迷宫的路上,托马斯在后座继续吃着剩下的丹麦饼干。什么话也没对圆点派来给自己做管家的辛格·沙尔麻说。一直到深夜,迷宫内第一次有美国人参加的会议都迟迟没有结束。坐在离会议桌边还有2排座位相隔,靠着墙边的托马斯注意到:M先生大概每隔1个小时都会从会议桌旁溜开,走去会议室的外间低声打电话,然后他每次回来都阴沉着脸。趁着某次会议休息间隙,托马斯在洗手间故意和M先生碰上,在他身后用关切的语气低声问了句:“怎么样?M先生。”M先生头也不回地洗着手,镜子里那憔悴的脸上已是极度疲倦,用沙哑的嗓音低声说:“中国人好像有很大的动作,德国人似乎也动了,再加上我们的人……今晚的伦敦特别的热闹,但是谁都找不到她!”“德国人?”托马斯用惊诧的语气问。“她很可能是个两边都卖的婊子!”M先生说罢,恨恨地甩着手上的水渍离开了洗手间。托马斯·莫兰特慢慢洗着手,顺便看了看手表:已经是1916年8月29日的深夜11点56分了!如此奇妙的一天又要过去了……n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