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事休息……小虫子又把换过普通衣衫的景泰带往三里外的一处人家,随后道:“小虫子去请诸位大臣来迎驾,万岁安心静养,这里都是咱们的人,安全得很。”待会大臣们就会过来,所以才要把皇帝换个地方,密道的出口不容旁人知晓的。说完,小虫子走到门口,可又站住了脚步,犹豫了片刻,转回身跪倒在地:,“万岁,有几句话不是我该说的,可我忍不住,您别怪我。景泰起身上前:,“以后独处时,不用跪、不用谢、不用小心翼翼,有什么话都可以说,就算朕“就算我听着生气,只会杀别人泄愤,不会责怪你。”国师的亲信爱徒,落在景泰眼中就是亲近的自己人。说着,景泰把小虫子拉起来:,“说吧,什么话。”,“师父离开了这么久,昨天夜里又有人冒充他我知道,您担心他老人家,怕他、怕他回不来了。我也担心,可我不怕!师父是谁?堂堂大燕国师,中土第一人!或许他不小心会遭了宵小的暗算,身边有麻烦一时脱不开,但师父一定不会有事,能伤他性命的人,根本就还没生出来呢!师父一定会回来的,小虫子等着。万岁,您也别怕。”说话时,眼泪顺着他的脸颊吧嗒吧嗒地滴落,小虫子用袖子抹去,转身跑出大屋,从农庄里牵了匹马,赶往别苑喊人去了。过了一阵,隆隆马蹄声传来,朝中一众重臣急匆匆赶来,而出乎意料的,景泰并没有众人想象中的震怒或者颓丧国师只是下落不明,连太监小和尚都认定国师能回来,自己又哪能那么沮丧?huā小飞还没回来,现在就绝望,未免有些太“心急,了吧!景泰的确是振作了许多群臣见到皇帝这个样子,自然也觉得欢喜,齐齐跪拜高呼万岁,景泰摆了摆手,赐众人平身,大臣们赶忙跳着好消息报上来,京师叛乱彻底平定、如今完全安定、大军镇守四方等等,但没人敢提皇宫大火尚未熄灭、以及仓皇出宫的队伍遇袭等事。景泰大概听了听,就捡着自己最关心的问道:,“天权有消息么?明日山庄怎么样了?”明日山庄已经顺利攻占,之后就没再有过什么消息大营不可能会出事,想来是没什么可呈报的吧景泰大不耐烦,命令手下:,“马上传令过去问,到底堵到反贼了没有!”而后,他也不问自己的家眷逃难是否顺利,从跪在面前的人群中扫视一圈,伸手点向其中一个武官:,“诸葛小玉、你跟我来!”当年谢大人死后不久,朝廷撤掉了他的常廷卫,另立武夷卫取而代之,诸葛小玉是不久前刚刚上任的主官很年轻,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身材消瘦目光阴鸷。战战兢兢地随景泰转入后间屋,还不等皇帝开口,诸葛小玉直挺挺地跪倒在地:“臣有失职守,罪不容赦,求万岁责罚。”睛城民变、反贼起事武夷卫负责刺探民间,事先一点消息都不知道,无论如何也脱不了罪责。不料景泰闻言愣了下,随即笑道:,“你不说,朕还真没想起来你罪过大得很呢!”诸葛小玉心里嘀咕了句“你早晚能想起来”口中则沉声应道:,“臣有罪,无可辩,求圣上降罪”,“罚的事情一会再说,称先起来。”景泰摆了摆手,待诸葛起身后继续道:“追查叛党什么的,不用朕吩咐了。另外有两件事要去你去办,一个昨晚所有参与暴乱的乱民,三代之内一个都不能活我不管爷爷远在山中还是别子寄养乡下,反正都要死。”民变现在已经被彻底〖镇〗压,无数人死在铁蹄下,但更多人会逃回家,人太多,皇帝一定会传旨大赦,可景泰一想他们还能活,心里就千万个不舒服。诸葛小玉咬了咬牙,躬身答应下来。“第二件事,膜不想这天下,还有人姓罗,这个姓氏你给朕抹去吧。”景泰语气清淡。诸葛小玉先是一愣,而后一惊!一品擂败,在场燕民心生怨恨,要不是这个原因,乱民哗变的规模至少会小一半,一想起“罗冠,这名字,景泰恨得咬碎牙齿,将来要打下南理,以后再无罗姓汉人,从此断了姓罗的根!饶是诸葛小玉阴沉性子,喉咙里也有些发干:,“万岁朝中就有三位罗大人……”“不想还有人姓罗,很难懂?”景泰目光炯炯,盯住诸葛小玉:,“怎么?做不来?当年有件差不多的事情,常廷卫的谢大人做得四平八稳,溧亮得很。”诸葛小玉长长吸气,沉声应命。景泰哈哈一笑,伸手拍他肩膀:,“前罪的话异你三年傣禄,另外降官两品,职位不变容你戴罪立功。新差两年为限!需要什么跟朕说,朕调运给你,但需牢记八个字:大燕皇帝,爱民如子!”同样的八个字,十八年前传旨屠戮妖星时,他也对谢胖子说过。诸葛小玉当然明白其中含义,再次躬身,领下口谕。景泰明白得很,这两道谕令,是连昏君都不会去做的事情,可九月八这一夜太压抑,即便因为小虫子的话,他振作了许多,可心里仍是堵得难受,逼着他发疯,不发疯就不行!发疯之后,心里果然痛快多了,景泰返回正屋:,“都起身,回别苑去,还有大把事情要忙谁也别想在这里偷懒。”直到大队启程,景泰才注意到,来接迎自己的是西郊天玑营的军马,并非羽林、青牛两卫,而且太子居然也没来迎驾。皇帝询问旁人,可大人们面带难色、回答的支支吾吾,还是小虫子抓了个空子,低声道:“万岁,两卫的主官都在别苑,等到了地方您亲自问他们吧。”景泰的脸色再度阴沉下来,暂时没多问什么,就是一会的路程,还是直接去问正主好了……别苑的规模比起皇宫差得远”不过也算“五脏俱全”从寝宫到朝殿该有的全都有,景泰才一进大殿,就看见两卫主官跪在正中,脸上鲜血淋漓,从额头到下颌,皮肉翻卷、伤口触目惊心。景泰皱了下眉头,他也能大概想到发生了什么,说道:,“遇伏了?反贼处心积虑、有心算无心,设伏也再正常不过。”说话功夫,走到两人面前,两个将宵重重磕头,跟着各自托上一个簿子:,“请吾皇过目。”不用太监传手,景泰直接接过来,翻开一看,是两本huā名册,其中不少名字他都知道,是青牛、羽林两卫的军官名册,从将军、中郎到属官、兵曹全都记录在册,而所有军官的名字上,都有朱砂一抹、斜横打杠。景泰吃惊不小:“所有将官都死了?打光了?反贼的兵势如此强大?”若非如此,怎么会所有军官全都被勾掉了名字。可就算设伏,要是反贼真有能力能把两卫彻底打掉,现在睛城也绝不会安静下来,一定还在廖战。果然,将军摇头,语气沉痛:“万岁所见名册,并非战中阵亡1而是自问罪责深重,无颜再见万岁,唯有自裁谢罪。”两卫的确走出了大篓子。名册上的军官不都是心甘情愿地自杀,但人人知道景泰残暴,自裁或许能免去诛连之罪两位主官的脸也并非作战受创,是自己动刀剖面以示无颜见君。景泰深吸了一口气,京师大乱初定,朝中人心不稳,两卫主官也的确是良将,景泰努力镇静了些,只要皇后、太子没死,他还不打算杀两个将军,容他们带罪立功,应该能给其他大臣吃下颗定心丸的。景泰走回到龙椅,端坐,心情微微散乱,也没心思措辞,就直接白话相问:,“太子死了?皇后死了?”将军摇头,还不及说话,景泰就先轻松了下来:,“没死就好,这么说是被伤到了?或者其他皇儿伤了?”羽林将军咬着牙,鼓了几次勇气,总算是开口了:“诸位殿下性命无恙,诸位贵妃娘娘也、也还好……”景泰更轻松了,甚至带了些笑意:,“这么说,他们就是受了些伤、受了些惊吓?无妨的,朕要守这大燕,还要打这天下,他们是朕的眷属,这时见识下刀兵厉害,也不见得是坏事!说吧,他们伤得怎样?昨夜具体情形如何?”“太子殿下右脚脚筋被逆贼所伤诸位殿下都是如此,只有四、七、九三位殿下幸、幸免。”暴泰的笑容陡然僵硬!半晌过后,景泰再开口时,声音明显变得阴狠:,“你说“都是如此”是什么意思?”这是宋阳的主意、帛先生的手艺,断脚筋对帛胖子而言比着吃一根面条还要更容易、更快,遗憾的是当时面太乱,最后落下三个。除子三个,其他都断了一根脚筋?景泰“啊,的一声怪叫,整个人几乎是从龙椅上弹起来的!皇家富贵,瘸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反正也不用他们干活,都能养的白白胖胖直到终老。可这是莫大侮辱啊!燕国祭祀、庆典、朝会等等无数仪式都要所有皇子列席,以后景泰一出来,身后拉了两排瘸腿儿子,还全是往一头瘸的,岂不让天下人都笑掉了大牙!暴跳如雷,真正暴跳如雷,可比着“莫大,要更大的侮辱还在后面:昨夜混战时,有几位贵妃、贵人被录光了衣裙、光溜溜地扔出了驾辇。这是顾昭君的主意,李明玑的手艺老顾想看看皇帝的女人,比起漏霜阁来会不会更好,结果大失所望,李明玑下手利落且清楚,只录衣衫不动凤冠,被扔进乱军后身份一目了然。断脚筋、录衣裙,要是二傻也在殿上,就该明白在城门洞子里,宋阳、老顾、帛胖子几个人提起行刺,为何会哈哈大笑了。刺王杀驾,何其严重的一件事情,却被这些疯狗狐狸当做成最最不要脸的流氓打架来对待,果然是从青楼妓馆里商量出来的主意。景泰疯了,真气疯了,哪还记得“安抚人心”光想着安抚别人,谁他妈来安抚朕!跳脚咆哮着:“金瓜,殿上打,在朕面前打死!”别人谁敢相劝?护殿武士抄起金瓜锤一拥而上,景泰面皮抽搐神情狰狞,只是看着无论如何也无法泄愤,跑上前抢过一柄金瓜,抡起来向着两个将军疯狂乱打。他一动手,跟在他身旁的太医跪着爬上前,口中颤声呼喊:,“万岁息怒万万不可再动大肝火,龙体要紧”话没说完,疯魔般的景泰伸手向他一指”叱喝武士:,“把他也打死!”沉沉金属砸烂皮肉、砸断骨头的闷响和凄厉惨叫充斥大殿,良久方歇教……景泰拄着沾满血浆的金光,站在大殿〖中〗央粗重喘息,心口憋闷异常、胸肺中气血翻涌,他大概知道,自己又要吐血了,嘶哑着传令:拿酒、给朕拿酒来。”殿上鲜血横流,三个人被打得血肉模糊,几乎看不出形状了,太医和青牛主官当堂惨死,羽林卫古将军还勉强存了一口气”呼吸时口鼻间供出一片片血沫子,声音虚弱,断断续续:“臣罪责难逃,百死无怨。但还不敢死,留、留下一口气,只求万岁看在古家代代忠心的份上,开恩饶过臣的家小”来世臣在做牛做马,侍奉我主、永奉我主。还有名册上的兄弟们……”说着,古将军身体剧烈颤抖起来,看样子是在拼出所有力气,想要再跪起来叩头。“来世?不用了,来世朕给你做牛做马。”景泰忽然笑了,依旧狰狞,声音很低,只有古将军能听到:,“父四、母三、妻二,你古家九族,七日内所有男丁”从祖爷爷到重别子全部凌迟处死、所有女眷不管八十还是八岁,一律充作营妓,不止你”名册上所有人都是如此,你下去找阎罗告朕的状吧”告朕残暴、告朕凶狠,看阎罗敢不敢管这门官司!”古将军想哭想骂也想拼命磕头求情,可身子要哪还有半分力气,而景泰说完,再度抡起金瓜,破风之后嘭的一声闷响,震人心头。古将军脑浆迸溅伏尸于地。殿上再无半点声息,所有大臣都屏住呼吸,这时有内臣取了酒,急匆匆地给景泰送上,来得正是时候,景泰只觉得血已经涌到喉咙了。昨夜已经两次呕血,景泰不想再有第三次,这天底下能有什么事值得朕吐血三次!一把抢过酒壶大口灌下,硬生生地把涌上来的鲜血,和着烈酒又吞回到肚里。朕,不能被你气得吐血!另一位太医见状,神情惊骇,嘴巴动了动可终归没敢出声,那位同僚就躺在不远处,身体都被捣烂了。尸体搬走、净水冲地,等大殿处理干净,城北天权大营的消息也传到了别苑,昨夜他们顺利占下明日山庄,没遇到一点抵抗,天权迅速设伏、布下天罗地网但一直等到现在,根本不见有人回来。景泰吞过烈酒之后,心胸里果然畅快不少,没了再呕血的感觉,闻言皱眉道:,“那火气球呢?是不是还在山庄之内?”天权的呈报颇为详细,有关山庄的紧要事宜都有记载,负责呈秉的大臣点头道:,“已经拷问过山庄中的工匠,最近几个月他们忙碌赶工的那个气、气球就摊在后院里,可是所有人都觉得,它不像能飞的样子,按照工匠估计莫不是还要用上什么仙法才会飞起来?”回到一千多年前,学商贸英语专业的女孩子,得了皇帝的支持,造得出一只真正的热气球么?不知道。能确认的仅仅是:苏杭没那个本事,她造不出来。自从第一次放弃之后,她就大概明白了,虽然道理差不多,但热气球和孔明灯的区别还是挺大的,那以后就再没动过靠着气球飞天的念头。有关哗变、反叛、大火,宋阳要做的这些事情,苏杭一概不清楚,不过五月初七南理使节燕宫面圣时、有关“亡国之道,的事情苏杭都听说了,再联想景泰为人,以她对这个疯狂皇帝的了解,很快就想明白了:南理不派武士而遣“奇士,赴擂,如果是别家帝王或许一笑而过,但景泰不会,南理奇士们会死在睛城,宋阳也不例外。如果有能力,为了救宋阳,苏杭会杀光这今天下的。可实际里她能做的不多,前面前要靠宋阳自己,就只有最后的逃跑,她能帮上一点忙……他那么笨,我又哪能不帮他呢。宋阳等人卑出睛城,与姥姥汇合之后,并未赶去明日山庄,而是就此转向,转向东方逃跑。东边有海,海上有船,苏杭的船,大燕国唯一一条能够远航深海的大船。苏杭的小算计。热气球不过是个障眼法罢了。苏杭想得挺好,如果宋阳能够活下来,自己一定要上前与他相认、当着景泰的面前相认,然后一起逃跑,景泰会暴跳如雷派兵追赶,皇帝知道“热气球能飞了”多半会猜她要靠飞天逃走,会派人往明日山庄去追自己则带着宋阳逃向东方,乘船出海。苏杭绞尽脑汁,想得头疼,也就这么一点能做的。其实如果没有叛军、暴乱,她的算计根本就行不通,景泰手底下又不是只有一个人,别说一个障眼法,就是一百个假目标,皇帝的人手也足够分配。可是九月八当晚,反贼们诸多谋划、一波又一波的攻势安动,再把苏杭这个漏洞百出的算计嵌入其中,竟一下子变得完美了。就是那只飞不起来的热气球,把来自北方的平乱大军引去了明日山庄,也正因此攻打北门的琥珀才能坚持到宋阳回来。若非如此,宋阳回去前,天权就会杀到北门而景泰认定热气球真能飞,纯粹是惯性使然,苏杭从不骗人,一贯如此。这世间之人没什么值得苏杭去骗的,可惜景泰之前没分清,不屑骗和不会骗是两回事。苏杭找到了唯一一个同类,她喜欢他。只要为了他,她随时都可以变成骗人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