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异人、王陵、黄石公、尉缭和桓齮急匆匆朝城头赶,很快进了邯郸城,来到两军阵前。到了这里,看得更加真切了,秦异人放眼一瞧,一颗心直往下沉。只见这些赵军赵人不成军阵,破衣烂衫,十足十的一群乌合之众。然而,他们人人眼里如欲喷出火来,闪烁着仇恨的光芒,打量秦军就象在打量杀父仇人似的。事实上,秦军也的确是赵人的大仇人,长平大战,赵国五十万精锐尽失,这五十万人,就是他们的亲人。对于老人来说,那是他们的儿子;对于女人来说,那是他们的丈夫;对于稚子来说,那是他们的父亲。此时此刻,见到秦军,见到杀子杀夫杀父仇人,他们能不恨吗?“劝降难成啊!”秦异人已经知道了答案,背上直发凉。即使廉颇愿意放下武器,这些为仇恨激得血液沸腾的赵人也不会答应,劝降的可能性极低。问题是,若是不劝降,而直接发起进攻的话,良心难安,这一过程必须要走,而且还要以最为诚恳的态度做这事。“廉颇将军,别来无恙!”王陵冲廉颇抱拳见礼。“筑坡道这事,是你的主意吧?”廉颇并没有理睬王陵,而是一双虎目圆睁,瞪着秦异人,沉声问道。“何以见得?”秦异人并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一句。“依我与这蠢材打了一辈子交道的经验,他不可能想得出这主意,一定是你的主意。”廉颇横了一眼王陵,颇为不屑,道:“你刚离开邯郸,秦军就筑成了坡道,不是你的主意,还能是谁的主意?”廉颇还是真是知交啊,连这都能猜得到。“不错,是我的主意。”秦异人点头承认。“这都是你出的主意弄成眼下这般情形,你说吧,眼下局势如何收拾?”廉颇一双眼睛瞪着秦异人。秦异人一阵苦笑,什么我弄成这样的?还不是你弄的,明明赵军溃不成军,要不是你突然冒出来,怎会有眼下这为难之事?“廉颇将军,只要你们放下武器,归顺大秦,我们绝不会乱杀一人。”王陵接过话头,开出条件。“放屁!”“虎狼秦人无信无义,我们绝不会信!”“长平大战时,你们就说过这话,二十万赵卒归顺,你们可曾放过他们?”“二十万赵卒何辜?你们狠下心肠杀了他们,一个不剩!我们宁愿战死,也不会放下武器!我们绝不投降!”廉颇还没有说话,一阵愤怒的叫骂声就响起了,赵军赵人个个一脸的气愤,眼里喷着火苗,恨不得把王陵撕着吃了。长平杀降,不仅仅是震惊战国时代,还震惊千古!两千多年后,人们谈到此事,依然是咬牙切齿,大骂秦军残暴,是虎狼。就是两千年后的现代,人们依然如此痛恨秦国秦军,作为深受其害的赵人,他们能不恨吗?他们的恨意如同滔滔江水,连绵不绝。王陵苦笑摇头,你以为我们想杀啊?我们那是不得已。“杀降之后,我好一阵子睡不着觉。”王陵在心里暗叹,却是不能说出来。长平杀降一事,秦国是不得不为,局势使然,不能不杀。在当时,白起接到秦昭王的旨意,犹豫再三,很不想杀,最后却是权衡再三,认为秦昭王是对的,不得不咬牙下令。王陵很清楚的记得,当白起的命令一下达,所有的秦军将领当场就傻了,个个以为是幻觉,以为是在做梦。那是活生生的二十万人,那是人,不是猪狗,岂能说杀就杀了?问题是,他们无法反抗将令,不得不杀。参与屠杀的秦军将士,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屠杀这些降卒,更有秦军锐士不想双手染血,装作晕倒。说来也怪,一向号令极严的白起,这一次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那些假装晕倒的秦军锐士没有任何处罚。这在白起征战一生中,可以说是绝无仅有,只此一次。这事反映出了长平杀降,上自白起,下至秦军士卒的矛盾心理。他们很不想杀降,可是,为了秦国,他们不得不杀。不仅仅是白起和秦军将士是这种矛盾心理,就是始作俑者秦昭王也是这种心理。“公子是对的,我们不能屠杀!”王陵的眼前仿佛又浮现出长平杀降时,赵国降卒绝望无助的凄凉面孔,在心里大是认同秦异人的说法。“我廉颇只有站着死,没有跪着生的理!”廉颇断然拒绝王陵的提议。“廉颇将军,你不怕死,宁愿战死,也不愿归顺,我很佩服。”王陵的话先扬后抑,话锋一转,道:“你瞧瞧他们,老弱妇孺,手无寸铁,就凭他们,能阻挡得了我们的进攻?不要说这群乌合之众,就是强赵劲卒,在大秦锐士面前也不经打!放眼天下,谁堪为大秦锐士的对手?”王陵很是自豪,一顶头颅高昂着,胸脯挺得老高,声音如同滚雷,远远传了开去:“就凭你们无法阻挡大秦锐士,只要我一声令下,你们都将死无葬身之地。廉颇将军,你就如此狠心,要让他们全部身死吗?”王陵这话绝对是事实,没有一丝毫夸大的成份。要知道,秦国能够雄视天下,就是凭着一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大军,以一敌六,越战越强,最终统一了天下。眼前的赵军赵人,没有精锐,没有训练,没有武器装备,不要说区区十万之众,就是百万之众,也不可能阻挡得了秦军锐士。“我们是赵人!”“我们是赵人!”廉颇还没有说话,赵人赵军就齐声呐喊,挥着胳膊,晃着拳头,吼得山响,声震长空,震得地皮都在颤抖。他们眼里只有仇恨,没有惊惧之色,哪怕是一点点!他们是真的不怕死!他们宁愿为亲人报仇而死!“赵人多豪杰,宁愿不折,我王陵很佩服。”王陵接着劝降,道:“可是,你们想过吗?以你们眼下的战力,你们没有一丝一毫报仇的希望。若是你们死了,你们的后人怎么办?你们瞧瞧,你们中有不少人是稚子,他们还在呀呀学语,你们死了,他们怎生办?他们没有亲人,没人照顾,他们会过得非常凄惨,甚至会死去。”这也是事实,没有夸大的成份。老人还好说,死就死了,反正时日无多,他们自认划算,至少在死前出一口怨气。对于稚子来说,那就麻烦大了,他们失去亲人后,他们的日子会异常悲惨,给人做牛做马还算是幸运的,饥寒交迫而死才是最悲惨的。廉颇眼里掠过一抹悲哀,紧抿着嘴唇,没有说话。他深知王陵说的是实情,他很想率领这些赵军赵人大杀一通,然而,他的心没有那么狠,在明知无望的情形下让他们送死。赵军赵人心中一黯,默然不语。“有戏!”王陵大是欢喜,就要再下说词,就在这时,赵军赵人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吼声。“我们是赵人!”“我们是赵人!”虽然脸上有着不忍之色,有着挣扎与痛苦,却是坚定不移的怒吼。“哎!”王陵的喜悦之情刹那无存,他知道,他的游说失败了。“公子,怎生办?”王陵是真的没辙了,只得向秦异人求助。蒙骜、桓齮还有王翦他们,目光齐刷刷集中在秦异人身上,要他拿主意。秦异人不由得苦笑,瞧这些赵军赵人的坚定,他们是宁死不屈,遇到这样绝决的人,还能有什么用呢?“赵国的父老乡亲们:我是秦国公子异人,我质赵数载,吃赵国的美食,饮赵国的美酒,说赵人的方言,我也算是半个赵人。”秦异人想用开场白拉近与赵人的距离,却是失败了。“可恶的秦狗!是你害死了我们的亲人!”“是你出的主意,筑成坡道!”一片怒吼声响起,把秦异人的话淹没了。秦军之所以能够攻上城头,夺下城门,就是因为秦异人的主意,他们能不恨秦异人吗?秦异人一双手不住向下压,好不容易,赵军赵人的怒吼声稍歇。秦异人接着道:“我想问你们,你们如此为了赵国,可是,赵国给了你们什么?赵国的贵族横行不法,欺压你们,百般盘剥你们,盘剥你们的粮食、剥夺你们的劳动成果、霸占你们的妻女……不把你们当人,你们在为贵族做牛做马,你们又得到了什么?”这话没有夸张成份,山东之地就是这样,即使赵国也不例外,贵族横行不法,百般盘剥,霸人田产妻女之事层出不穷。赵军赵人眼里闪过恨色,更有人握紧了拳头。“你们再瞧瞧,除了廉颇将军,你可曾见到一个贵族?”秦异人朝赵人赵军一指,道:“你们在这里拼命,那些贵族却躲得远远的,他们在享乐,他们在嘲笑你们,嘲笑你们愚蠢!”这话太有信服力了,赵军赵人四下里一打量,除了廉颇这个贵族外,还真是一个贵族不见。这让赵军赵人愤恨,眼里仇恨的光芒闪烁,很显然,秦异人的话勾起了们的仇恨。“拼命有你们,分享胜利的成果却没有你们的份,你们如此做,值得吗?”秦异人再度反问。赵军赵人沉默不语。“成了!”秦异人一颗心放了下来。王陵、蒙骜、桓齮、王翦、黄石公和尉缭也是欢喜,暗自佩服秦异人能说会道,说到赵军赵人的心坎上了。“我们是赵人!”然而,他们的欢喜之情刚刚升起,只听一阵惊天动地的吼声响起,赵军赵人挥着胳膊,晃着拳头,吼得山响。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