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干娘终于,他俩人被水推到了岸边。冷娃湿漉漉地从水中站起身,接着扶起了浑身累累伤痕的秀娟,他们已经被冲到了峽谷下游的隘口。冷娃庆幸两个人逃过了山洪这一劫,环顾四周,他发现这里离一个叫做哭水底的村子不远。这个村子也是冷娃来来往往经常歇脚的地方,村子里住着一个抗日“堡垒户”王大娘。王大娘的大儿子跟着国军打日本去了,不久传来消息说,牺牲在中条山的一个什么会战中。接着,他的二儿子和媳妇又跟着八路军的队伍走了,临行时把刚刚满一岁的小孙子留给了她,就这样奶奶带着孙子,过着天天盼儿子归来的日子。只要是队伍上的人路过,不论男女,她都认作是自己的闺女和儿子,老人总是把自己存的山货拿出来,让他们又吃又拿。临走时,还总觉得亏待了自己的孩子,一直送他们到村口,久久地望着,望着……王大娘的孙子叫小石头,他现在是大娘生命的唯一。看着别人家的孩子都有爸爸妈妈疼爱,渐渐长大的小石头就问奶奶,他是从哪里来的,王大娘常常逗孩子说,是奶奶从那谷底里拣回来的一块石头。王大娘逢人夸她的小石头时也说:“我的小石头啊,长得是山的筋骨,水的脾气,说起长像那就是河底圆圆的石头,小脸蛋摸着细细的,滑滑的,爱人着呢。”就这样,这一老一小,又苦又乐地熬着日子。虽说交通站不在哭水底,但是冷娃常常绕一段路来看看大娘和石头,每次总要带些吃的用的,当然短不了给小石头带些山里孩子稀罕的糖果之类。有一次冷娃来看王大娘,正赶上大娘用石臼磨豆子。因为家里没有大牲口,大娘又推不动大石盘磨,就只好用石臼磨点豆子,给小石头做豆浆喝。冷娃看在眼里,什么也没说,等他再次来的时候,硬是扛着一副四、五十斤的小石磨,走了百里给大娘送来。大娘一面用热手巾擦着冷娃肩膀上磨出的血印子,一面落着泪说:“儿啊,就是我那亲儿也没有这么疼过他的娘啊!”从那以后,冷娃就认了干娘。“娘!娘!”冷娃扶着秀娟踉踉跄跄走进王大娘院门时大声呼喊着。王大娘听到喊声,出了屋门。看到水淋淋的冷娃,扶着一个浑身精湿,衣衫褴褛,而且伤痕累累的姑娘,着实吃了一惊。她顾不上问冷娃出了什么事,赶紧让冷娃把姑娘扶到了自己屋里。接着,烧热水,给姑娘擦洗身子,换衣服,等她从内屋出来的时候,冷娃也换下了湿衣服,穿上了大娘大儿子留下的衣服。“那姑娘已经睡了,快跟娘说说出了什么事。”这时,娘俩这才坐下来细细地唠叨起刚刚发生的一切。“你们也算命大,遇着这么大、这么急的水,撞上块大石头人也就完了。那一年鬼子来的时候,有一支几十号人的队伍闯进了峽谷,正赶上大水来了。一眨眼的功夫,冲得连个毛都没剩下。乡亲们说那年夏天,不是哭水峽的水哭了,是遇上坏人,哭水峽的水怒了。后来鬼子在河边装神弄鬼地折腾了好几天,说什么祭河神,祭亡灵的。人说这山水也是有情有义的,看看你们就能拣回一条命,神也知谁是谁非呀!”大娘不信神鬼,但一提起来还是毕恭毕敬的。这时屋里又传出了秀娟的咳嗽声,大娘又进屋忙乎了一阵。“这姑娘身上让石头划了不少口子,我用咱们这儿一种叫‘胖婆娘’树的叶子捣烂给她敷上了,有一天就能轻了。可是这孩子受了凉了,浑身火烫火烫的,昏昏绰绰地说着胡话,嘴里叽哩哇啦的,不像咱们中国话。”“娘,她是咱们的报务兵,学过日本话。”“唉,这么水灵的大姑娘,一天跟你们这群浑身发臭的汉子们,火里来血里去,这当爹当妈的心是怎么个疼法呀。”大娘说着,用衣袖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冷娃明白,干娘触景生情,勾起了她对儿子和儿媳的思念,他赶紧把话叉开。“娘,我们还得赶任务,不能在这儿久留,一半天就得走。”“娘这就给她熬些姜汤,发发汗,能熬过今天晚上这一夜,明天兴许就好了。”其实,王大娘心里也没有底。此时冷娃心中忐忑不安,焦躁得如油煎一般。秀娟整整发了一夜的烧。王大娘也整整守了她一夜。大娘怕她烧坏了身子,不停地用凉手巾给她敷额头,擦腋下,这一着还是她跟八军路的卫生兵学的。小石头也在奶奶身前身后忙来忙去,拧个毛巾呀,递个毛巾呀,最后熬不住,倒在奶奶怀里睡着了。天亮时分,秀娟的烧依然没有退。冷娃知道她的病不能再拖,他决定马上到镇里去买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