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活路 太行殊途 青豆跑出了巷子,死路上的枪声已经搅成了一锅粥。这声音在山子的耳朵里比过年的鞭炮还过瘾,像作白日梦一样,他想象着街上的场景。跑到路尽头的日军特工队,发现是条不通的死路,立刻意识到他们走上了一条不归路。如果后面的人是自己人,放下武器,举手投降,才能表明自己的身份;如果面对的是抗日游击队,不战而降,让日军,特别还是一支特种部队的颜面何在。如果在枪声没有响起的时候,还有这种思考和回旋的余地,一旦枪声响起一切可能都被打得粉碎。一种战争激发的本能,让他们不得不拨出枪,打出说不上是反击还是自卫的第一枪。后面鬼子的便衣队掩盖不住内心的狂喜,一群被他们逼进死路的“抗日游击队”困兽犹斗,更让他们杀戮的**膨胀到了极点。像狩猎中枪口瞄准了奔命的兔子,马上就可以体验到一种血腥的刺激,此时他们是决不会手下留情,留下活口的。在苟队长府邸外的冷娃焦急地等待着这一刻。枪声骤然响起,即是告诉他,山子成功了,他们从鬼子那里借来的刀,正毫不留情地砍着一直拖在他们身后那只讨厌的尾巴。“该我们走了!”冷娃瞥了一眼一群不远处一直死死盯着小分队的鬼子便衣,瞅准了一个“出头鸟”,抽出插在腰间的勃朗宁,一枪将他撂倒。府邸内外来贺寿的人群,听到镇里传来枪声,先是一阵惊慌与**。接着,听到自家的门口也起了枪响,立刻炸开了锅。人们开始乱跑乱窜,不知能在什么地方可以躲避不知从什么地方来的危险。府内的人想出来探听一下,外面究竟出了什么事;府外的人拼命想挤进府内,找一个藏身的地方,出出进进的人把大门外本来就不大的地方叉得死死地。慌乱的人群里不时夹杂着女人的尖叫声,枪声、叫声和人们的躁动,惊扰了府门外停着的那些拉车的牲口。马和骡子开始不安地扯着嗓子高叫,有的尥起了蹶子,有的拽着车在原地乱转,此时,车、马、人已经把这条路堵得严严实实。向小分队扑来的鬼子便衣队,被阻挡在路的另一头,眼看着小分队溜之大吉。冷娃带领着小分队在镇子里几条狭窄的小街道上拐来拐去,跑到了镇后身的一条稍宽一些的大街上。枪声像是嘹亮的警报器,告之镇上像平日里一样忙忙碌碌的人们:祸事来了。人们纷纷关门闭窗,开买卖的人家忙着关门打烊,不久,只剩下一条条空荡荡、敞亮的大道。小分队一路顺畅、痛痛快快地向老三家的打铁铺跑去,后面根本看不到鬼子便衣跟踪的身影……铁匠铺的门一年四季都是四敞大开的,红通通的炉火什么时候都把整个屋子映得透亮、透亮的。老三整个人黑黝黝的,红里透黑的面庞,身上罩着一件黑油油的打铁衫,也像是钢铸铁打的一般。昨天接到山子的信儿,老三就再没心思打铁了,特别是今天,他几次三番地打探着街上的动静。镇上传来的枪声,就像是他马上要打出一把名刀,最后那几下充满期待的锻打声,听起来是那么悦耳。“同志们,快进里屋。”老三冲着街上冲过来的小分队队员摆着手。“老三,”一进屋,冷娃上气不接下气地拉着他的手,“那条,那条……”因为跑的缘故,更因为极度的担心,让冷娃说话结巴起来。老三轻轻抚摸着他的手,脸上挂着微笑:“冷大哥,放宽心,慢慢说。”“你说过的那条暗道,多少年没有用,不知还通不通?”“通!”“你可救了我们哪。”冷娃情不自禁地喊出了声,一块压在心头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冷娃说的那条暗道是一次偶然的机会听老三讲起的。那是第一次在延安的相会,让冷娃结识了老三,很快俩人像兄弟一样亲,越聊越深,各自谈起了身世。老三家世代都是铁匠,清代接着民国,掉牛镇一直卷在中国社会动乱的漩涡中,老三家的铁铺也只能铸犁为剑。特别是民国初年这一带地区闹匪患,老三的父亲不愿为一帮又一帮的土匪们打刀、打枪,为虎作伥,做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想关铺子没了生计,想跑又跑不出去,老铁匠想到了“躲”的办法:平日里为乡亲们打些日常用品,为农户打些犁、锄农具之类;一遇土匪逼上门就跑路,装作串亲戚外出躲上十天八天的。于是,老爸和老三就在自家后院挖了一条秘密暗道,这条暗道可以一直通向悬崖底下的大路,这让老铁匠随时可以“隐身”,十分方便。暗道很窄,只够一个人上下爬行,虽说是在土里挖,爷俩儿也足足挖了一年的光景。尽管如此,老铁匠终究还是没有逃过厄运。因为不给一帮土匪们打东西,拖来拖去,拖得那土匪头子性起,就在铁铺门前将老铁匠打死。老三掩埋了老人,拾起打铁的工具,干起了世代的老本行。但是回想起老父亲这段伤痛的经历,让那条暗道成了心中的一条阴影,他再也没有走过那条暗道,也从未向任何人提起过。在冷娃设计“借刀杀人”的一着中,走暗道是最悬、最险的节点,他不知道这条路还通不通,还能不能用。这样的担心如同一把剑,几天来一直悬在他的心头,除了富民、胡子,他不能让小分队其他人知道,甚至不能让山子知道,其实他完全可以让山子从老三的口中打听出来。但是,他心里清楚,任何一点露出的口风,都意味着小分队可能与后面的日军特工队同归于尽,暗道成了小分队的唯一活路。“老三哥,你可好啊?”冷娃心中满了感激之情,一时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好啊,好着哪。你这才想起问你老三哥了。”老三打趣地说,“昨天山子跟我一说你要来了,我想我这兄弟,后有鬼子的特工队追着,前面有鬼子布的陷阱,明知是个进去出不来的坛子,还硬要往里跳,这不是盼着,念着,要看老三哥一眼,谁还能干出这等傻事?!”“老三哥,看你说的,谁说人心里不惦着你呢。”冷娃听老三这么一说,不觉脸有些红,心里还真有些愧得慌。“行了,三哥与你说笑呢。那天,山子跟我一说你们要进镇子,又绝口不提暗道的事。我猜你是怕露了口风,这反倒让我肯定,你们要用暗道。夜里,我下暗道走了一趟。你就托我们老爷子的福吧,凡是暗道土松的地方,老爷子怕塌方,都起了架子支撑着,牢靠着呢,一条大道通天哪!”老三说着,多少有些得意。“三哥,有你佑着,我冷娃命不该绝。”“走吧,我带你们下暗道。”老三领着小分队的人,穿过打铁的门面来到了后院。院子不大,紧靠着土崖子边,从院子向悬崖望去,风蚀雨侵,让崖边的黄土像是刀切过的一样,直上直下有十来丈高,这种典型的黄土高原的地貌与周围怪石嶙峋的山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院子的中央是一眼深井,打铁、淬火离不开水,从老三家的祖辈起就有了这眼井。老三从井上的辘轳,摇下一个竹筐,然后对冷娃说:“爬到井的中间,壁上有三块石块是活的,取下来放到筐里,等你们走后我再按原样安上。”冷娃顺着石头砌成的井壁,向下爬着,很快就发现了那三块活动的石头,取下石头,像是打开了一扇门,一条宽窄足可以容下一个人爬行的通道展现在眼前。小分队的队员们一个跟着一个爬下井底……在黑洞洞的如同蛇行一般的暗道里,爬行了大约一个时辰,冷娃看到前方有一缕光,隐隐约约地透过来。爬到透光处,暗道的路被堵死了,冷娃清楚,已经到了暗道的尽头。他用力推开挡在前方的土皮,身体从崖底一片蓬窠中钻了出来,一阵轻风吹拂着他满头、满脸的浮土,让他从心头涌起了一股从未有过的轻松与喜悦:脱险了。老三探身望着崖底几个蠕动的身影,舒了一口气。“真是一把好剑哪!”不知他在感叹谁,冷娃,还是小分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