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凤凰镇战斗仍在进行。闯入磨盘村的这支日军小队绝非等闲之辈,其火力和战斗力都在普通日军之上。在被偷袭或是不明的情况下,他们会显出一时的愚钝和迟缓,一旦形成两军对峙的局面,其顽强作风就立刻显现出来。武工队与敌人胶着在一起,在双方准确的射击中,不断有人倒下。金队长把冷娃拉到一边,说:“老冷,我知道你们另有任务。战斗交给我们,你们趁着现在打得正热闹,赶快撤离,就不要在中间继续纠缠了。”冷娃紧握着金队长的手:“老金,幸亏遇上你们,不然……”冷娃的声音有些哽咽,他从心底里流露出对这支从天而降的武工队由衷地感谢。冷娃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们刚一进村,就像是一只落进狼口的羊,被敌人分成几处撕裂开。如果没有武工队带有传奇色彩的出现,小分队真得是走到了末路。“自家人,别说得那么客气,”金队长能感到冷娃手掌心那股颤抖的热流,“对了,老冷,知道下面的路怎么走吗?”“没来过这边,不清楚。”“其实你们没兜太大的圈子,绕得路也不多。你们从这儿出村,”金队长指了一下,“到村口,有两条路,走偏北的那一条。有一两天的路就到凤凰镇了。出了凤凰镇不远就是咱们的根据地。要不,我派个人送送你们?”“不了,照你说,一条大路通天,走不岔了。”“倒是。不过,过凤凰镇要小心。那是一个根据地、国民党和日本人三不管的杂八地,三教九流什么人都在哪儿混。不过也有它的好处,方便、自由,几方都从那儿搞情报,这就是为什么大家都不想把凤凰镇归为自己的地盘。”话虽不多,金队长已经把前面的凤凰镇描得绘声绘色了。“你们到了镇上,找一个叫‘说书人’的茶馆,那是咱们的联络站,有他们的帮助,水搅得再混也不怕了。”小分队出了村子。村子里的枪声更密、更稠。冷娃背着小豹子回首望了一眼,听声音,是金队长他们把鬼子围死在了一个地方,双方打得正酣。村头离开大路,有一片高坡,矗立着一棵大大的槐村,槐树的一面俯视着整个村庄,一面仰望着参入云中的鹰盘岭。冷娃把小豹子轻轻地放在树下青汪汪的草地上。“兄弟,就睡在这儿吧。”泪水一股股从冷娃的眼眶中涌出来,这泪水里混合着他从心底里流出的血。此时,冷娃心中充溢着的只有刺痛和酸楚,“唉,我这可怜的兄弟呵。”他心里默默地叹了一声:这个连大号正名都没人知道的山娃子,虽然在敌人机枪的扫射中拣回了一条命,但终究也没能逃过战争死神的魔爪。富民和胡子为小豹子在草地上挖好了一个墓坑,冷娃把他最喜爱的那支小撸子,轻轻放在手边,接着撒了一把土。冷娃望着那细得像水流一样的土粒,从他的指缝中流向小豹子瘦小的身躯,他不禁心中感慨:我们每一个人都有一个共同的母亲,那就是大地,就是养育我们的那一掬水、一捧土,是她扶着我们站起来,可有一天我们又会倒在她的怀里,静静地睡去。战争的硝烟总有一天会消散,而我们也会像一缕青烟消失得无影无踪,若干年以后,谁还会知道这个僻远的小山村里曾经有过的这段历史,谁还会记得这个用自己年轻的热血和躯体滋润过这片土地的小豹子。“人们决不应该忘记,那怕有一天这真实的故事变成了一个传奇。”想到这里,冷娃站起身,用刀在大槐树上削下一块树皮,在白森森的树干上刻下:抗日英雄小豹子永垂不朽,然后,又用野浆果汁把每个字染成了鲜红色。杏花从附近挖来了一株山丹花,默默地埋在墓堆上,她两眼痴呆呆地望着花儿,轻轻地抽泣着,发出嘤嘤的哭声。冷娃望着泪水涟涟的杏花,小豹子的死让她好像即刻变成了另一个人。从她略显呆滞的眼光中,除了无限的痛惜和伤感,另含着一种难言的自责和愧疚。磨盘村渐离渐远,冷娃再回头望去,大槐树下的山丹丹花如同一团燃烧的火随风摇曳,像是小豹子挥动着他的手。离了磨盘村,顺着一条直端端的大路,小分队只用了一天的路程,就看见了远方凤凰镇烟气腾腾的轮廓。凤凰镇,这土山土水的地方却得了一个这么漂亮和诱人的名字。这一切,要从它的历史说起,就是居住在这里的人们也说不清这个镇子原来的本名,口口相传的历史上,人们只知道这里曾有几次大火屠城,不知道这火是野火、战火还是失火,总之火把镇子烧成了一片平夷,后来人们又顽强地把镇子建了起来,最近的一次重生是在明朝还是在清朝,老人们的说法不一。浴火凤凰,这种死而复生的传说给了这个镇子生命的延续,也给了它一种特有的文化:今朝有酒今朝醉。镇子如同人,生生死死,命在轮回,人们开始看轻了一切,醉生梦死,不如活个潇洒痛快。用镇子几任行政官员的话说,这地方正规不起来。农业也好,手工业也好,商业也好,都萎靡不振,人们都不想把个正当营生做好,倒是茶馆、饭店、旅店、窑子越办越多,虽说这里不是什么交通要道,也不是什么兵家必争之地,可是南来北往的人却都愿意来此驻足停脚,逐渐形成了这里一种畸形的繁荣。人员成分的复杂和流动的快捷,使信息成了这里一种特殊的商品,各派势力在暗中攫取、搜集、买卖,让凤凰镇在美丽的外表下,驿动着一股黑色的潜流。由于统治者都不愿意承担这里的管理工作,于是镇子成了三不管的杂八地和三教九流的渊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