弈来到陆仁小庄的当夜,陆仁便把郭弈安排住在邓艾住下。各位可别以为郭弈是个公子哥,事实上郭弈幼时曾与郭嘉父子失散,跟着母亲四处流浪,两母子直到郭弈到八、九岁的时候才在许昌寻到郭嘉。换言之郭弈小时候也是吃过苦的人,身上并没有半分公子哥的坏习气,对比自己小近八岁又出身贫寒的邓艾没有一点轻视。入夜后还与前来送宵夜的邓艾聊了很久。次日陆仁早早醒来,自我感觉身体状况不错,便独自来到郭弈的房间。这时郭弈与邓艾都已经起身,邓艾在院门前碰到陆仁打了个招呼就去照例去书房清扫,郭弈则拿了卷书坐在廊下诵读。陆仁上前道:“弈儿,这么早就在用功,读的是什么书?”郭弈向陆仁行了一礼后道:“小侄在攻读《尚书八政》。”陆仁接过竹简看了几眼便还给郭弈,他到现在都对那些文言文望而生畏。接着问道:“弈儿,你来时令尊可以交待过你来我这里是学什么?”郭弈道:“家父有交待过,让小侄来陆叔父这里学习治国之法。”陆仁道:“那么你认为什么才是治国之法?”郭弈稍一思索却摇了摇头道:“小侄年幼,才疏学淡,又岂能明了治国之法?不过书上说……”陆仁摆手道:“不要去提这些书。如果真的看这些书就能学会治国之法地话,你大可在家中苦读十年便可。令尊也不会特意要送你来我这里。陆叔父也不瞒你,其实我根本就不懂什么治国大略。”郭弈愕然道:“叔父何出此言?在许都上至曹丞相、荀令君,下至贩夫走卒,无不对叔父治国之才交口称赞……”陆仁再次打断郭弈的话道:“你先听我说。叔父我虽然读的书并不是很多,但也算是看过几本。自古留传下来的那些治世宝典,里面所言及的都是些大略,都只是款款而谈而已。真要论起来,只要是读过几天书。心中懂些道理的人可能谁都懂。但问题是这些所谓的大略又当如何去细做?简单一点的来说。你手中地《尚书八政》里就有曰‘师’,所谓‘师’者指地是国家地军队。一个国家没有足够的军队是无法自保的,但军队又该如何去对待?”郭弈沉吟道:“书上说‘足兵足食’……”陆仁笑道:“不要再拿书上的东西来回答我,我要的是你自己去想。”郭弈必竟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年,书是看了不少,可哪里真正懂?默然许久才摇头道:“小侄不明,请陆叔父明示。”陆仁道:“‘足兵足食’是吗?要是我没记错。书上是说国家想自保就要有足够的军队,所以要‘足兵’。‘足兵’也许比较简单,下榜征集就是了。但是军队都是要吃饭地,所以足兵的前提是要‘足食’,但‘足食’又当如何去做?”郭弈道:“施仁政,集百姓,罢苛税。重农桑,兴水利。”陆仁微笑道:“又在拿书上的东西说了吧?也罢。你必竟只读过些书。实际接触到的事物并不多,我就问你一下,这仁政该如何去施。施政又当以何为度?重农桑,百姓们的躬耕如何去做?兴水利,又当如何去兴?”郭弈着实被问住,思索半晌说不出什么来。陆仁拍拍郭弈的肩膀道:“刚才才和你说过,单单知道这些道理是没有用的,关键是要如何去做,把这些道理一步步的做到实处才真正有用。就拿农耕来说吧,一般地做法只不过是多慕集百姓,多开荒地,以数补量而已。但却好像没什么人想过,在耕种方面也有许多可以改进地地方,比如土地、作物的选取,种下地之后的灌溉、护理,还有治虫、防病,再就是农耕用具地改良。这些都是可以提升收获的事。我打个比方,我们同样的带领一千人去耕种,你的做法是让这一千人拼命的开垦土地,尽极限的去种能够种到的地;而我可能让七百人只会种你一半左右面积的土地,另外的三百人去处理我刚才所说的那些事物,到秋后我却敢说我收的粮食绝对会比你多,而且手下的人也比你要轻松的多。”郭弈稍稍明白一些,问道:“叔父的意思是……您不理大略,独重细节?”陆仁抱起手翻了两下眼道:“差不多可以这么说吧。其实天下间的读书人那么多,懂大略的绝不在少数,但像你陆叔父这样精于细节的人却没几个。陆叔父在这里也说句难听点的话,那些读书读懂大略的人如果不出仕可能就没什么用处,但你陆叔父就算不当官也一样能混出名堂来。因为我懂的不是这些书上的大道理,而是懂得如何让国家与百姓们真正的富足起来……说起来好像差不多,我都有点自己犯混了。嗯,这么说吧,如果是别人教你可能是教你所谓的道理,而我教你的却是教你如何去做事。”郭弈一时半会儿间还不能理解陆仁的话,只是傻楞楞的里。陆仁见状伸手抓了抓头,想了一会儿道:“好像你还是没想明白,那我再打个比方吧。某个先生教你识字,他会把这个字写出来给你看,并且告诉你这个字的来由与意思,但可能不会教你如何去写。而我则会是手把手的教你这个字该怎么写,如何横,如何竖,如何才能写得好看……你明白了吗?”郭弈又思考了许久才轻轻点头道:“小侄明白了一点,叔父教我的不是如何明,而是如何去行。”陆仁沉吟道:“差不多吧。现在我认认真真的问你一下,你在知道这些之后。愿不愿意真正地拜入我门下?有些话我也要先告诉你,你学我的这些日后不见得能出仕为官,搞不好还会被人看不起。你自己要想清楚。”郭弈低头沉思很久才抬起头,幼气并未完全褪去的脸上带着几分断然道:“我学!小侄相信家父的眼光,也相信陆叔父的为人,绝对不会害我。”陆仁微微点头道:“好吧。你跟我来。”二人来到陆仁的书房,这会儿天色尚早,依平时的习惯蔡&g;至少还要过一个时辰才会来。陆仁从书桌上取下蔡&g;.的书录。自己先翻看了一下后交给郭弈道:“这都是我早年写下地东西。后来便交给你蔡师母来整编。可惜我当年离开许都地时候没有带出什么来。这三年文姬她费心费力又重新写下来不少。这书录旁边有个圈地是已经重新写好的,你可以先挑几本出来参读,有什么不懂的就直接来问我。如果有事出门不在庄上,你也可以先向文姬讨教一下。”郭弈大吃一惊,陆仁书房里的各类书籍少说也在千本以上。注意是本,不是竹简,那这里的知识量得大到什么样的地步?急忙接过书录细看。书录中打了圈的基本上都是各类当时相对来说比较有效地农耕、蚕桑、工具、机械、制酒……换句话说,陆仁这一书房的书就是各类产业的百科全书!此外还有少量的产业关系、结构分配这方面陆仁的心得,当然也有不少像诗辞歌赋、琴棋书画之类纯文化方面的东西。这可是蔡的兴趣爱好,后来加进来的甄也差不了太多——单纯地整理科技文献对蔡&g;|.头大,然后就会去找一些自己喜欢做的事来散散心。将心比心,陆仁当然不会去拦她们。聪明地人往往求知欲旺盛,郭嘉就是如此。而郭弈受到父亲的影响。自己也是一样。细看了几遍书录后双眼冒火,狠不得马上一头扎进书房去挑自己有兴趣的书出来看。陆仁伸手拦住了想往书群里面冲的郭弈道:“别急,书要一本本的细读。最重要的是读了以后还要自己细想,细想如何才能把书里的东西活用出来。记住,书是死的,但人是活的,书本只不过是提供各种相应的知识给你作参考,如何去用却要看你自己。”郭弈道:“叔父的意思小侄明白,是要我别像赵括那样只知道纸上谈兵。”陆仁道:“是。这样吧,你先挑三本书出来参读,我过一阵子会根居你选读的书籍专门出题来考你。不过你要清楚,我出的题不是单纯的口头提问,而是会找些合适的事去给你做——我管这个叫做实习,也就是平常人们口中的试守了。”郭弈恭敬的向陆仁鞠躬道:“小侄定断不负叔父期望!”陆仁笑着拍拍郭弈的肩膀道:“慢慢来吧,很多东西不是几句话就能说清的,所以我是想让你边学边用。哦对了,你以前读过的那些书……嗯,算了,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心说古代这些大思想家的东西肯定有可取的地方,自己也没资格去否定。郭弈点头冲进书群中左挑右拣,哪一本都不想放过。陆仁见状心道:“还是给他指条路吧。按老郭当初的意思,多半是想郭弈成为一个治世之才,那么……”想着陆仁从书群中找出两本书,一本是现时点农工商之间的产业关系,另一本是如何有效的利用人力的心得。把这两本交给郭弈后道:“你还是先读读这两本吧,等你完全理解了再去看其他方面的书籍。”郭弈接下书后先翻看了几页,随后合上书道:“陆叔父,小侄曾听家父提起过,当年您离开许都之时曾在家中留下了千余卷书简给曹丞相……”陆仁笑道:“不止,后来我和文姬算过,应该有两千卷左右。只不过我当时是准备逃命,带着两千卷几千斤的东西怎么逃?”郭弈呀道:“陆叔父尚不知道?您一离开许都的当夜尚书仆射府就横遭大火,府中的书简全部被焚毁,只留下了些残章断片!为此曹丞相在您府前茶饭不思的傻站了三天。荀令君也为此长叹不已。后来您留在尚书府地那些旧日政令也都被曹丞相派人抄录收藏了,据说还整编成了册。家父曾大呼可惜,说小侄如果能参阅到那些书简定能成良才,想不到今日在叔父这里又能窥其一斑……”“什么!?”陆仁大惊失色,顾不上面子按住郭弈的肩膀直摇道:“什么?我家里原先那些书全烧了?你确定不是曹丞相他暗中收藏起来了?”郭弈被摇得头昏脑涨,好不容易才接上话道:“千真万确!发火当夜因为家父不在家中,天一放明时我暗中溜出家去看过,整个尚书仆射府被大火夷为平地。而曹丞相与家父是在一个时辰后才双双赶到的。曹丞相自残居中检视出来时几乎落泪。还大呼‘孤之宝典就此去矣’!”陆仁失神的放开郭弈。心道:“不会错了。曹操那一晚在陆氏镇外面追截我,哪会有心去留意我留在许昌的书简?我收到消息的时候还一直以为那是曹操为了掩人耳目故意放的火,却没想到……那可是我与蔡几年的心血啊!如果是别地书籍到也罢了,可里面有太多各类地科技知识,如果曹操重视地话肯定会从一定程度上带动现时点社会的发展。这一把火烧的……全完了!”郭弈见到陆仁失神的样子,小心的唤道:“陆叔父,陆叔父?”陆仁回过神来。先是望望郭弈,接着又望望书房中的书,摇头叹道:“难道是老天爷不让我泄露天机吗?那怎么当初不一雷电把我劈死更好点?也罢……”说着陆仁向郭弈道:“弈儿你听着,叔父有一件事要交给你办。”郭弈道:“叔父请讲,小侄自当从命!”陆仁道:“你每看一本书,都把这本书给我翻抄一遍,或者每个月都抄一本出来,每三个月差人送去许都交给令尊。再由令尊转交给曹丞相收录。”郭弈吓了一跳。看了下书房道:“叔父可是想将这些书籍全数翻抄一遍交给曹丞相?按这里的数量,小侄岂不是要抄上十年以上?”陆仁一楞,马上就反应过来自己是被存书被烧毁一事闹昏了头。摇摇头苦笑道:“是我糊涂了。这样吧,你能抄几本是几本。我自己再另外想想办法。”说起来陆仁到有想过,三国群雄中唯一能正视这些知识并加以保存流传地,可能只有曹操。郭弈道:“即如此,陆叔父何不请人专门抄录……哦,小侄有失计较!”刚刚他看过书录,知道陆仁的存书里有很多是涉及到诸如炼钢方法、制酒方法这些各行业中的“不传之密”,哪里能轻易的请人翻抄而流传出去?陆仁这会儿也渐渐的清醒了过来,思考了许久心中有了另一个打算,随即向郭弈招手道:“罢了,先不去理他。你在我这里就好好的读书学习吧……哦,再说一下,平时书房是你蔡师母用,你读书的话在自己房里,一般没有事的话不要去打扰文姬。如果有什么不懂地地方,我又不在庄中,你想请教文姬就最好是在下午申时末,那时她一般都会从书房中出来。”郭弈道:“小侄记下了。”陆仁看看书房中地滴漏道:“差不多了,我们出去吧……会不会觉得你陆叔父很可笑?自己的书房自己却不用,而是夫人给霸占了。”郭弈被陆仁这一句话逗得想笑又不敢笑,强忍住却闹得脸上十分古怪。陆仁笑道:“想笑就笑,反正无伤大雅。”郭弈这才闷声哼笑。二人走出书房小院,陆仁让郭弈先回房去看书,自己则走去花园散散心。来到花园中陆仁躺在了吊**望着天空发呆,心道:“好像我还真有点当教书生先的潜质,刚来荆州地时候是躲在小渔村里教那里的孩子们认字,现在又真正的收了个徒弟,只是我也不知道教不教得好,迟一些让郭弈带上些书随我四处奔走如何……书,我以前写下来的书真的可惜了。蔡不久前和我说过,现在书房里她默写出来的可能还不到以前的六成。也不知道是谁那么不小心,走的时候是什么火种没完全熄灭吗?当时家里也就只有我、婉儿、文姬,再就是陆兰与三卫,而且心情都很慌乱……不管了,烧了就烧了,日后到了夷州我再想办法。”正思索间,邓艾端着茶点来到陆仁身边道:“大人,刚才郭公子对我说您在花园,我想您还没有用早点,就准备了一些送过来,您用些茶点吧。”陆仁随手拿起茶杯道:“麻烦你了小艾,先放边上吧。”邓艾依言放下茶点,却没有像平时那样马上离去,而是静静的站在陆仁身边。陆仁因为想着心事,一开始并没有留意到。过了好一阵子杯中茶水被他喝光,一翻身准备自己加一些才发现邓艾就站在那里,奇道:“怎么了小艾?你平时可不是这样的。是有什么事吗?”邓艾忽然向陆仁跪下道:“大人,请您收我为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