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东门外围现在已经是一片混乱,到处都是喊杀声、影刀光交织在一处,鲜血、黄沙掺杂在一起。远远望去,仿佛这里不是人间战场,而是血火炼狱。不,或许用修罗界来形容才更贴切一些。袁谭的这三万人马虽说已经疲惫不堪,而且被曹军惊吓了一夜,士气与战斗能力大大下降,但必竟是袁谭压箱底的老本,眼下还不至于连拼一拼的实力都没有。事实上袁谭在官渡一战之后从袁绍的失败中似乎领悟到了什么,被袁绍派去任青州刺史的那段时间里精简过军队,把原先的七万精简到五万,两万人调去效仿曹操的屯田,另外五万则加强了日常的训练。比起曹操军兵自然还是差些,不过和袁尚在南皮的几次交锋却大展成效,至少没吃过什么败仗。曹兵趁夜色突袭,最初时可用势如破竹来形容。只是城外的袁谭兵马在惊吓过后却也在各级校官的组织下重新组织好阵形,防守也渐渐的严密起来。或许人都是这样,你一直吓一直吓,是会让他紧张到极点,甚至最终会崩溃,但吓过之后却很可能会不当一回事了。再者袁谭军兵的背后就是城,有坚城作为依靠多少总能给人一些信心。就这样,曹兵意在破敌取胜,袁军则是一力求生,战场上已经慢慢的陷入胶着状态。忽然曹军退回里许,没多久就改变了阵型,分成数队后在各个将领的带领下从袁军外部侧面往来冲突。就好像是数把锋利地快刀在将豆腐一块块的切下一般,自袁军阵外切下袁军的一块后面跟上来的部队就吃掉一块。很快就消灭了袁军约有数千人之多。而袁军也赶紧把阵型渐渐向后收缩,慢慢密集起来的阵型让曹军再也没能切下什么来,只能转而去消灭外围那些被切下来却未完全被消灭的“豆腐块”。袁谭这会儿在城门楼上早就喊得声嘶力竭,一旁为他支招的郭图也累得一身是汗。袁谭望着城外那些被曹军分割出去然后如狼似虎般吃掉的一队队兵马,心头仿佛在滴血一般地痛,却又没有打开城门放军士进城或是另行指派部队去救援回来地勇气。为什么?他怕城门一开城外地士卒会一拥而入,进而失去现在还能进行有效防守的能力;也更怕曹操会抓住这个机会抢攻城门。杀入城。那样的话他就真的再无回天的可能。甚至可能会丢掉自己这条小命。离战场数里之外的井栏上郭嘉傲然而立,一手牵着系紧酒葫芦的麻绳来回晃荡,另一手则举着望远镜细细地观看战场上的情况。他的嘴角微微向上扬起,眼光中也流露出几分不屑,冷哼道:“袁谭、郭图,你们两个干得不错嘛!竟然能在这夜色突袭之下强撑住阵角。不过这样也好,省得主公这边还要放点水示点弱。留些‘豆腐块’给你们……郭图,你我虽为同族,但你终归还是逊我一筹。你太嫩了点。”一旁仍在负手而立,闭目养成神的曹操听见了郭嘉的冷哼声,沉声问道:“奉孝,战况如何了?”郭嘉依旧细细的观查的战场,没有马上回答。又过了约有两刻钟的时间,郭嘉收回望远镜向曹操道:“主公。现在已经可以了。鸣金收兵吧。天色将明,再打下去地话只怕会被袁谭他们看出什么来。”曹操点点头,向井栏下方下令道:“鸣金收兵!第二队作好准备!”退兵铜锣声大作。城东门外地曹军果断的扔下一些还没有吃掉的“豆腐块”退了回去。再看战场上到处都是倒在血泊中地尸体,侥幸存留下来的“豆腐块”们也都稍稍松下一口气,紧张的向东城门徐徐的靠了过去,生怕曹军突然又发动一次冲击。袁谭与郭图担心有诈,一直没敢马上打开城门。就这样又僵持了一个时辰,直到天色已完全放亮,袁谭让城外残留的士卒探哨一番,确定曹军已经走远后这才赶紧打开城门,把残存的万余士卒放入城中。退入城中的袁军见城门徐徐合紧,一个个都再也支持不住,纷纷倒在地上大口喘气休息,更有不少人只一会儿的功夫就沉沉睡去。城门楼上的袁谭自己也累得够呛,把防务交给郭图后步入门楼中去小睡一会。郭图自然是不敢大意,调派城本身留守的军兵上城墙小心警戒。“哦!终于肯去睡觉了啊!我还以为你袁谭是铁人呢。”郭嘉收好望远镜,揉揉双眼后把望远镜恭敬的交还给一旁坐着的曹操。曹操接过来随手放到一边,看了下郭嘉满是血丝的双眼,轻叹道:“奉孝,你站了一夜也累了,就在这里坐一会儿吧郭嘉虽然眼中布满血丝,精神头却很足。在曹操面前跪坐下来后笑道:“主公,再过半个时辰就可以开始攻城了……干等一个时辰多少有些无聊,主公可愿屈尊与嘉小弈一局?”曹操缓缓的睁开双眼,亦笑道:“难得奉孝有此雅兴,孤岂有不从之理?命人去取棋来吧。”郭嘉道:“不必不必,围棋太过费时,只怕是一盘棋还没下完就得开始攻城。嘉身上有带着三十二子的象棋,一局下完计时间也就差不多了。”曹操道:“好好好,孤就陪奉孝弈上一局。可要来点彩头?”郭嘉晃了晃手边已经快要空掉的酒葫芦,笑道:“若嘉侥幸得胜,主公不妨在城城破之后,将袁绍府中的存留佳酿赐些于我。”“若孤胜呢?”“主公若胜,嘉只好忍痛割爱,将帐中尚存的三葫芦酒输于主公。”“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棋盘上棋子频动,曹操的兵马也在不停地调动。七万大军除了夜间作战的二万余人回营休息之外。另外的五万分作两队,一队万余集结在了城西门,其余的四万则全部集中到了曹操与郭嘉所在的东门外三十里处待命。或许是凑巧,或许是曹、郭二人有意为之,棋盘上也呈现出了郭嘉一边单车破相,另一边的车马炮随时可以长驱之入将军死棋的局势,但最重要的,是车马炮这边有一个小卒牢牢地卡住了相心。令曹操这边地相无力调动回防。曹操细看棋局许久。忽然弃下手中地棋子大笑道:“天意吗?棋局如战局。此番城必破!奉孝,这一局孤输了。”郭嘉拱手道:“主公承让了。”曹操站起身眺望城城门,沉声问道:“这会儿被接入城中的那些人马都该睡着了吧?”郭嘉道:“日夜兼程数日,又激战一夜,岂有不倦之理?”曹操回头望了眼棋盘,忽然把郭嘉那边的车移了一步,笑道:“将军。无棋!”——————城门楼上的郭图也一夜没睡,此刻强睁双眼警惕的望定城外。再看周围的守城军兵情况全都好不到哪里去,不少人都在打着哈欠。郭图见城外似乎没什么动静,心中暗道:“难道曹操今天不来趁势攻城了?是不是昨夜一战他的士卒也都倦了?如果真要那样,那今天到能松下口气。”又看了一会儿没什么动静,郭图终于松懈下来,背靠着城墙想休息一会儿。这才刚刚合上眼,西门方向突然传来了震天般地喊杀声。郭图猛然一惊。大叫道:“不好,中计了!曹贼趁夜劫杀,至天明却不趁势攻城。其意实在西门!”连带着郭图也想起来,曹操昨夜的劫杀人马应该并不多,不然不会天色开始放亮就退兵回去。而曹操的营寨就在西门方向!狠狠的跺了几下脚,正想调集人马赶赴四门支援,袁谭也被西门的喊杀声惊醒。跑出城楼问了一下情况后大惊失色,急忙与郭图一道赶去西门指挥。城西门,万余人马正在张辽、徐晃的指挥下全力强攻。这回曹军一改前些时日只是叫骂的作风,士卒们如狂涛一般涌向西门,攻城云梯一架架的搭上城墙,几部冲车也在层层保护之下徐徐向城门靠拢,而掩护攻势地井栏上也射出漫天箭雨。袁谭与郭图赶到时战况已是非常激烈,曹军甚至还有少数士卒攻上了城墙。好在袁谭带来地人马及时支援,激战过后终于把登上城墙的曹军给赶了下去。“曹贼果然奸诈!借夜间一役引诱我军重守东门,实则趁我不备强攻西门!所幸无失!”无失?退入城的“豆腐块”中有百余人趁着袁谭急于调动人马赶赴东门混乱不堪地功夫悄然离队转回到东门。就在西门那里打得激烈异常的时候,东门那四万曹军暴起发难,对东门又展开强攻。而那百余人的“豆腐块”在曹军开始攻城的时候,突然冲击城门守卒,打开了城门……已经被曹军围得水泄不通的西门楼上,袁谭看看周围林立的刀枪,无力的将手中长剑弃在地上,仰天长叹道:“唉,完了,完了!天亡我袁谭!”——————“天亡你袁显思?似乎你还没有让天去亡你的资格!”郭嘉在入城后听说袁谭在临死前说的话,不屑的摇了摇头:“自己无智又岂能怪天?初时下寨靠着土山已是一失,夜行中遇袭不知奋起反击又是一失,疲兵入城不知校验兵士尚为一失……不算了不算了,失智之处这么多还好意思怪天?“奉孝心中所思何事?”曹操策马徐徐行在进城的路上,见一旁的郭嘉若有所思便开口相问。郭嘉摇摇头:“无事无事,在想主公答应赐给我的那些酒。”曹操指点着郭嘉笑道:“你啊,哈哈哈……围城月余,一朝尽破!不单城破,袁谭亦被孤一网成擒。奉孝啊,你这连环设伏之计当真妙极,看出袁谭乃是设一虚寨之后将计就计,先以妙才半路截击吓破袁谭之胆。再借夜色之便惊吓袁谭,令其不敢打开门收兵或是交战。”郭嘉在马上拱手笑道:“托主公洪福,此计大成。”曹操笑道:“袁谭也算是有些智谋,可是与奉孝一比却差之千里。他自以为得计之时,却不知放火烧他营寨的只有曲曲千人;而后城下一战,也仅有五千精锐往来冲杀。孤之大军却趁夜分作两队,东、西两门一同攻城。真正最妙地,却还是夜战中趁乱混入袁军的那百名勇士。”郭嘉无所谓的笑了笑。他这一连串的计最先是利用袁谭的自得之心放松警惕。而后再不停的吓。一直吓到袁谭失去冷静的判断,袁军也跟着士气尽失,只求早早入城的心态,暗中伏下开门地人混入其中。是问已经被吓到手足无措又早就疲惫不堪地人,会留心太多身旁地事物吗?又行了一阵,只见于禁押着被绑成个大肉粽的郭图来到曹操马前。几个步卒正想按郭图跪下,却不料郭图直接就向曹操跪了下来:“丞相天威。郭图愿降!”曹操轻蔑的哼了一声,喝道:“愿降?孤却又留你何用?左右,拖下去首!另传孤将令,将袁谭首级悬其首于北门示众,但有敢哭者斩!”郭图极不甘心的被拖走,而曹操与一众将官却都是一脸的漠然。曹操当着众将的面重赏于禁后吩咐道:“今晚孤当在城中设宴,犒赏三军!”郭嘉与荀攸对望了一眼,各自点头后荀攸道:“主公明鉴。袁谭虽已成擒。城已定,但吕旷、吕翔二将尚在南皮拒守袁尚。若此二将得知袁谭死讯,自思无路可退之下很可能会转投袁尚。于我军不利。主公当早作定计。”曹操问道:“那依奉孝之见当如何?”郭嘉笑道:“可差降将郭图并妙才将军领军一万星夜赶赴南皮,再由郭图劝说二吕归降。郭图方降主公,正急于立功,而二吕迫于丞相天危,定会归降。如降,则南皮可定,亦可剪去袁尚羽翼。”曹操点头道:“甚合吾意!妙才,火速点起兵马赶赴南皮!”“末将领命!”——————入夜,曹操召开的庆功宴尽欢而散。众将官一一散去,曹操却暗中命人把郭嘉给留了下来另开个小宴。偏厅之中曹操与郭嘉相对而坐,曹操也没有像大宴上那样摆起架子,而是很随便地半倚在墙柱上,手里端着从城袁府中收缴来的寒冰美酒。“奉孝啊,孤取城,你功不可没,孤先敬你一杯!”一杯酒下去,曹操冷笑道:“冀州一处,民不聊生,可是抄没城中诸官的产业无不家财数以万计。不重民生,不得民心,袁氏当有此败!”郭嘉笑道:“主公留嘉下来,应该不是为了谈这些吧?”曹操道:“有感而发罢了!这酒在许都尚且要卖至十金一坛,南皮更是难知其价,可袁府中竟然藏有千余坛!奉孝,日间孤输于你的彩头,两百坛如何?”郭嘉嬉笑着拱手道:“嘉谢主公赏赐!”曹操笑道:“赏赐?此为输棋的彩头,非是赏赐。论赏赐的话,孤另外再加百坛于你吧。”一阵大笑。笑过后曹操问道:“奉孝,你如今的身体如何?”郭嘉握杯的手微微颤了一下,继而抬头笑道:“主公为何会有此一问?”曹操把酒杯放回桌上,细看郭嘉许久后道:“日前文若来信,信中除言及义浩为甘宁求夷州太守一职之外,亦有提及奉孝地儿时旧疾……奉孝,你随孤十年,此事却还从来未曾听你提起过,为何要瞒着孤?而此事似乎你仅仅向义浩一人提起过,你与义浩是至交不错,那孤又于你来说又是何交情,仅仅是君臣而已吗?”郭嘉道:“主公是否想将我留于城休养?”曹操点头道:“不错,孤正有此意。奉孝啊,你是孤地股胘之臣,又是孤之至交,万万不可有失。只是……”郭嘉忽然笑道:“真是想不到,当日我骗臭小子酒喝的借口,今日却劳主公费心了。”曹操眉头一扬:“骗酒喝的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