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来盏去,直吃到兴尽方才作罢。马致中做了一件让人跌眼镜的事情,他真的言出必践,叫店家把没有吃完的东西打包带走,根本就没吃多少,有些仅仅是动下筷子品尝一下而已。他堂堂一个大掌柜居然如此小气,帮忙打包的店小二很是不屑,暗中冲他撇嘴。马致中却不当一回事,呵呵笑个不停,说出一句让陈晚荣佩服的话:“人可以奢侈,不可以浪费!我以前也苦过,没有饭吃,饿得前心帖后背,那滋味我到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真巴不得有人给一口馍。”敢情他还是那种艰苦创业的人,陈晚荣对他的敬意更增几分。庄稼人最疼惜粮食,陈老实打从心里赞成马致中的做法:“马掌柜,您珍惜粮食,比我这庄稼人还要晓得珍惜,好样的!”他知道的词汇不多,虽然话语平淡,却出于真诚。马致中呵呵一笑:“陈伯过奖了。我只知道一点:浪费粮食要遭天遣!还请陈兄弟不要见笑。”陈晚荣在另一时空就是贫寒出身,深知粮食得来不易,打从心里佩服他这个大掌柜居然有此等心思,不怕给人笑话:“马大哥言重了,我心里只有钦服!”好多“暴发户”一旦富有了,就忘了以前的苦日子,开始浪费,奢侈无度了,能象马致中这般记得以前的苦日子的人不是没有,是很少。陈晚荣对他的佩服绝对出于真诚,没有半句虚言。马致中心情也不错。呵呵一笑:“陈兄弟,我们先去游杏园。然后再去游芙蓉园,到了傍晚再去乐游原,可好?”“小弟初次来长安。对长安多有不知。但听马大哥吩咐。”陈晚荣自无不允之理。唐朝国力强盛,老百姓地日子过得也还舒适,因而游乐成风,不仅是“口吐天上文”李白这样的读书人喜爱游乐,就是寻常百姓也是爱好,官员假日出游可以得到补助。更是起到推波助澜地作用,是以每到节假日车马争道,行人满路,游人成群。不可胜计。杏园在曲江西边,顾名思义有很多的杏树,是长安著名的旅游胜地之一,每到节假日,唐人三五成群,都人士女相携,来到此处赏景。还没有到杏园。就见不计其数地游人。其盛况比起现代旅游胜地一点不差,昨天见识过慈恩寺地盛况。就没有如今天之热闹者,这三月三真是好时节!一股浓郁的杏花香扑面而来,陈晚荣猛吸两口,真香!二月杏花天,三月桃花雨,这是时令,只是关中地区的天气比起江南要冷些,时令来得稍晚。是以虽是三月初,仍是杏花怒放,如雪似霞,香飘十里,陈晚荣仿佛置身洁白的素雪之境。陈老实夫妇已经惊讶得张大了嘴巴,不知道怎么说话,一双眼睛在杏花上溜来溜去,满是惊讶之色。刘禹锡被贬后重回长安,与元稹、张籍、白居易等人相聚于杏园,感慨万千,挥笔写下“二十余年作逐臣,归来还见曲江春。游人莫笑白头醉,老醉花间有几人?”“花”就是这里的杏花。以其特有的魅力吸引着文人墨客,不少读书人在花间游走,诗词唱和,悠哉悠哉。陈再荣是读书人,处此情此景不由得诗兴大发,眉头微皱,转动心思想吟一首诗。陈老实对陈再荣寄予厚望,巴不得吟出一首诗露露脸,就要出言鼓励两句,陈王氏忙一扯他,在他耳边轻声道:“不要打扰再荣,作诗得好好想想。”对这话陈老实很是赞成,静观不言了,眼里满是鼓励之色。然而,结果却让陈老实很失望,陈再荣想了老一阵,摇头叹息:“本想以杏花为题吟一首诗,却是吟不出。”看见陈晚荣和马致中两人并肩而站,指点杏花,说得很开心,念头一转,走过来:“哥,你吟一首,行不?”“吟诗?”陈晚荣和马致中说得正得劲,一闻他地话,不由得一愣。“要以杏花为题。”陈再荣提完要求再来鼓励:“哥,你准成的。”马致中也来凑趣:“陈兄弟妙思妙构,香皂做得妙,诗才定是不凡,可否让我得闻佳句?陈晚荣虽不是学文科的,诗词还是涉略了不少,略一转念头就想到一首与杏花有关的诗“阴云黯黯忽油然,润遍农家八亩田。河北两堤芳草地,江南二月杏花天。”“江南二月杏花天,好大地气势!”马致中虽是商人,于诗中的意境还是能品出来,击掌赞好。陈再荣很是惊喜,击掌赞道:“哥,真有你的,江南二月杏花天真佳句也!”旁边有几个读书人听到这诗,满脸的惊奇,对陈晚荣投以敬佩的神色。陈老实夫妇看在眼里,认为陈晚荣露脸了,还是在读书人面前露脸,心里乐翻了,眉花眼笑,欢喜得连说几句夸奖的话都忘了。“哼,江南二月杏花天,句是好句,只是意境不合,这是长安,是关中,又不是江南,何来江南二月杏花天之说?”一个读书人手里的折扇轻挥,一副风流名士模样,嘴角都裂到耳根了。诗地意境很重要,他以此为难,身边几个读书人很是赞同,冲陈晚荣投来鄙夷地眼神。陈再荣还没有来得及反驳,只见一个一身白色衣衫的读书人快步而来,手中地折扇轻击在右掌上,发出清脆的啪啪声:“这位兄台真没见识,亏你还好意思说意境,江南二月杏花,多好的意境。你却盲人说瞎话。”讥笑陈晚荣那读书人很是不服气,嘴一张就要反驳。却听这人读书人提醒他:“五柳先生有诗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难道五柳先生在采菊的时候真地见到南山了?这就是意境。这位兄台上句是河北两堤芳草地。接下来才是江南二月杏花天。如此上佳的意境却视而不见,亏你还是读书人!”陶渊明自号五柳先生。“说得好!”陈再荣和马致中击掌赞赏。园中地游人何其多,这边起了争执,立时引人围观,其中不乏有识之士,齐声附和。讥笑陈晚荣那上读书人羞赧无已。脸红赛过关二哥,气哼哼的瞪了一眼陈晚荣,转身逃走了。他那几个狐朋狗友自觉无趣,跟着去了。人虽去了。身后的讥笑之声足以让他们有跳进曲江地冲动。这读书人解诗解得很在理,不用想都知道是一个宿读饱学之士,陈晚荣一抱拳:“在下陈晚荣,见过先生。”“原来是陈兄啊,小弟见识了,真佳句!”读书人抱拳回礼,正要自我介绍。只听一阵雷鸣般地声音传来:“回家去。回家去!皇上要在杏园赐宴,等闲人等立刻归家!”一队盔明甲亮的禁军冲了进来。大声吆喝,驱赶游人。杏园是很好的赏景之处,皇帝要赐宴自是不会遗露了这个好去处。陈晚荣还想问这读书人的名字,只见他已经给兵士推搡着去得远了。陈再荣自侍力气大,想追过去问个明白,只见一队禁军拦在身前,喝道:“散了,散了,都散了!再不走,就拿人了!”望着明晃晃的兵器,陈老实心里发怵,忙一把拉住陈再荣:“再荣,不要过去,我们走。”那个读书人已经去得远了,就是要追也追不上了,陈晚荣远远冲他一抱拳作别,读书人也在看着陈晚荣,抱拳回礼,很是难舍。陈晚荣一家子和马致中出了杏园,只见街上到处都是兵士,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戒备森严。马致中抬头瞧瞧天色,笑道:“怪不得,时间已经不早了。往年三月三,军队出动得要早差不多一个时辰。芙蓉园也游不成了。”原本兴致高昂,经军队一驱赶,陈晚荣也没了兴致,道:“马大哥不必介怀,我们回去。”瞧这阵势,那个读书人还不知道给赶到哪里去了,要找也找不着。马致中也是兴味索然,点头道:“行。”跳上马车,伙计赶着围回到马家店。回到马家店,刚从车上跳下来,只见高家店的冯帐房快步迎上来,冲陈晚荣行礼道:“见过陈爷。”陈晚荣还没有说话,马致中就接过话头讥笑起来:“哟,是冯爷啊。冯爷,什么风把您吹来了?冯爷这尊大神,我马家店这小庙可容不下呀,您这不是在给我难堪嘛!”话说得很恭敬,还用了尊称“您”字,只是话里地讥嘲之意任谁都听得出来。他和高清泰是死对头,今儿高家店难为他,他自然是要讨点口头便宜。陈晚荣理解他的心情,还礼道:“冯先生不必多礼,不知冯先生何以去而复返?”问清他的来意才是正经事,马致中也不再讨口头便宜了,静听他回答。冯帐房恭恭敬敬的道:“今日多有冲撞,还请陈爷见谅,冯世才给您赔罪了!”卟嗵一声跪在跟前。陈晚荣忙拉起:“冯先生快快请起,我不敢当您地大礼。”马致中仍是讥笑:“冯爷,您们高家店先小人后君子,这脸变得也太快了吧。要是我先去你们高家店闹一通事,然后磕俩头了事,有这么便宜的事么?”冯世才原本都要站起来了,听了他这话又跪在地上,额头触地:“马爷要是不见谅,尽管罚。”从怀里掏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双手举在头上:“马爷要指头,还是要胳膊要腿,请便,冯子才任由马爷处置。”“苦肉计!”马致中不屑的一撇嘴:“我是开店做买卖的,又不是黑道,要您的胳膊做什么呢?我要是罚您。无异于授人以口实,说我鼠肚鸡肠一小气包。我还疼惜我地名声呢。”话虽是这么说,脸上地神色和善了些,眼里流露出期许之色。陈晚荣扶起冯世才:“区区之事。冯先生大可不必如此。这多不好呢。”“回陈爷,这是掌柜吩咐地。掌柜说了,要是陈爷马爷不见谅,任由您们处置。”冯子才对陈晚荣的大度很是欣赏:“陈爷如此气度,没有介怀,我们这么做也太小人了点。”陈晚荣微微一笑:“冯先生过奖了。这事我也很生了,只是这事已经过去了,再气再恼也于事无补,徒自伤身罢了。不如不去记住地好。”冯世才冲陈晚荣一抱拳:“陈爷真是达人!冯世才佩服,佩服!”“说吧,高掌柜要你来做什么?不会只是为了赔罪吧?”马致中地气也消得差不多了。冯子才从怀里取出两张帖子:“马爷明鉴,高掌柜请马爷,陈爷,还有陈伯父、陈伯母,以及陈小兄弟在乐游原上相聚。”把帖子递一张给陈晚荣。一张给马致中。陈晚荣接过一瞧。原来是个大红请柬:“陈爷均鉴:高清泰叩首致意!今日之事,清泰多有莽撞。于心难安,略备薄酒于乐游原为陈爷赔罪。乐游原雄踞长安东南隅,长安最高处,登临其上,长安景致一览无遗,为长安最佳览胜处。原上生玫瑰,树下多苜蓿,长风拂其间,长萧肃然,日照其花,光彩灿灿,绝佳胜处。秦称宜春苑,汉宣乐游苑是也!长亭小酌,黄昏览胜,夜观***,诚人生乐事也!清泰黄昏之际恭候陈爷于长亭!再拜!”对乐游原陈晚荣只知道是长安最高处,是览胜佳地,没有想到原来此处竟然是秦汉时期地皇家园林,还是风景绝佳之处。赴宴这事不是问题,只是自己现在和马致中是合作关系,总得照顾一下他的面子,陈晚荣看着马致中,只见马致中正瞅着他,微一点头:“冯爷,你请回吧。告诉高掌柜,我们准时赴会。对了,叫他少准备点酒菜,我这里还有好多呢,不吃也是浪费了。”听了他的话,陈晚荣既有跌眼镜的想法,又是佩服。长安第二大商铺的大掌柜说出这种话,任谁都觉得难以理解。不过,转念一想,又对他节约、不怕给人笑话的风格所感动。冯世才素知他地为人,听他如此说话,知道他必去无疑,自己的任务算是完成了,鞠个躬这才道:“马爷请放心,冯世才一定转告掌柜。”“去吧。”马致中左手一挥,冯世才应一声,和陈晚荣作别后这才离去。望着冯世才的背影,马致中很是高兴:“陈兄弟,您不知道高清泰他们背地里都叫我马抠抠,意思是说我小气,请客点很多菜,貌似大方,其实小气,吃不完下顿接着吃。”对于那些喜欢浪费的人来说,马抠抠这个绰号取得再好不过了。陈晚荣这个经历过贫寒地人没有这想法,摇头道:“马大哥,您这不是抠,是节约,我很佩服。”陈老实也来发表一句赞叹:“吃的就是不能浪费!这顿吃不完,还有下顿呢!”“陈伯,谢了!”马致中冲陈老实一抱拳,哈哈一笑:“知我者,陈伯也!兄弟,结识您真是我的幸运。店里请!”在头里带路,陈晚荣一家子跟着进店。能到长安来卖香皂,还卖得如此红火,吴兢功不可没,陈晚荣原本想去拜访他,只是现在全城戒严了,到处都是军队在巡逻,很不方便。再者,时间已经不早了,按照马致中的说法,歇息一会就得出发,要不然去得晚了找不到一个好地方。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去乐游原的人何其多,陈晚荣知道他说的是实话,只得打消这一念头。略事休息后,马致中叫伙计赶着车直去乐游原。乐游原在长安东南,最高处接近五百米,塬面长约四公里,修以复道,便车马通行。到了原下,马致中叫伙计停了车,跳下车,自个儿提着食盒,叫伙计把车赶到一旁去守着。陈晚荣一家子帮着提食盒,顺着道路直往原上行去。没行多久,只见一座巨大的庄园出现在视线里。这里居然有庄园,陈晚荣很是惊奇,不由得问道:“这是谁地庄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