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兴十年,五月初。今年的科举考试来的很晚。依照宋朝的科举制度。每三年一次。每年秋天,各州进行考试,第二年春天,由礼部进行考试是为会试,会试过后便是殿试。可因赵构年后还都,随即又举行大型的祭奠先祖仪式。所以至关重要的科举大事,延期了两月之多。从各地聚集的各方士子多如过江之鲫,本来就繁华富丽的汴京城更是人满为患。在宋朝文人最受重视,进士一等多数可官至宰相,所以宋人以进士科为宰相科。宋吕祖谦说:“进士之科,往往皆为将相,皆极通显。”作为一个武将,若在和平年代,想要升官需要十几二十年,而一个文官,只要进士出身,只要得到他人的提拔,却可以在短短的年余间位极人臣。这之间的差距不言而喻。如此可想而知,在宋朝有多少人为这进士科而挣破脑袋。更因如今朝堂昏暗,政治日趋腐败,考试形式上的改革。不但没有革除科举的痼疾,反而使它进一步恶化。因此,这拉关系,走后门的人物数不胜数。这也是那些贪官污吏发财的大好时机。罗腾飞走在汴京的大街上,耳中听得大多都是朗朗上口的读书声,各地士子成群结队的在城内游逛。罗腾飞看着一个个手拿折扇,故作姿态的“文人雅士”不免心中作呕,这一个个所谓的文人雅士中,又有几个真正的人才?或许这些人一个个都对四书五经了如指掌,倒背如流,但是真正的治国方略,又其是从几本书上便能学会的了得?现在的文人大多都只会吟诗作赋,那里有史上那些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的豪情。罗腾飞看着街上的这些文士,颇为后悔今日冒然的举动:从洛阳祭祖回来,面对风平浪静的日子,罗腾飞又回到了两点一线的日子。早晨前往军营练兵,晚上回府吃饭睡觉,千篇一律。这日似乎觉得日子有些无聊,打算上街走走逛逛,看看这汴京的繁华,以免拖离这个世界,给淘汰了,但上街后看见的都是一个个倒人胃口,一个个满脸傲气的“文人雅士”,徒然生出后悔的想法。军中那一张张充满汗水的黑脸,比起这一个个白如娘们似的文人。可爱多了。走着走着,突然发现一家小客栈外聚集了一大堆的人。罗腾飞本就是一个好热闹的人,好奇的走了上去。原来是一个青年书生在街头替人写信。在古代不识字的人多如牛毛,所以在各地都有以替他人写家书、状纸为生的落第的秀才。这又什么好看的?罗腾飞正欲离去,人群中突然传来一阵惊叹,四方传来阵阵赞赏。“好字,好字!”“笔法古拙劲正,风格质朴方严,深得魏碑体之大成。”“不然,我看此字飘逸自然,有颜鲁公之风也!”声声赞赏不约而至。罗腾飞虽然听不懂,但却也停住了脚步。见那青年书生将写好的信装于信封,并且在信封写上收信人的姓名。罗腾飞不懂书法,但也看的出那青年书生写的确实不错,一笔一划如铁画银钩,较之代他书写的虞允文、薛弼还要妙上三分。青年书生将信上的墨迹吹干,双手递给了面前的一位中年妇人,笑道:“这位大娘收好了,你令郎若能收到此信。定然会感受到大娘的思子之情,回乡与你一叙。”中年妇人满脸感激,不住道谢。并问价钱如何。青年书生笑道:“两个铜钱!”四周传来了一阵不可思议的声音。中年妇人却开心的将两个铜钱交到了年轻后生的手上。这时,一个衣着华丽的官宦子弟来到了青年书生面前,道:“我父亲不久迎来五十大寿的寿诞,你给我写上贺词。这里是五两黄金,写成后若我满意,我再加十金。”他颇为倨傲的从下人手中接过一锭黄金,将它重重的放在了案几上。那官宦子弟口气颇大,出手阔绰。这五金订金比起先前的中年妇人的两个铜钱,相去何止千里。但奇怪的是官宦子弟的如此出价,并没有引起惊叹,而是理所当然。罗腾飞也lou了感兴趣的神色,难道这貌不惊人的青年书生他的几个字竟然能够堪比黄金,他看着面无表情的青年书生,静待事情发展。青年书生看都没有看案几上的黄金,只是平静的道:“这位官人,在下书写一为助人,二为生计,并非为金钱而卖。您请回吧!”官宦子弟见青年书生竟然不买自己的账,顿感丢脸,问道:“你可是嫌钱少?”青年后生笑着摇头道:“非也!只是在下有在下的规矩,莫说是十五金,即便你给我百金也是不写。”官宦子弟脸上阴晴不定,粗声道:“那我给你两百金,你写是不写!”青年书生摇了摇头,淡淡的说了两字道:“不写!”“你!”官宦子弟已是气急,他身后的一干人等都已经开始了擦拳磨掌。罗腾飞心感那青年书生的傲骨,笑道:“既然对方不愿,你们何必强求?在这天子脚下,你们还想动手不成。要打架不如找我来。老子这对拳头正好发痒,想跟你们玩上一玩。”官宦子弟见来人是罗腾飞,神色大变,一言不发的领着人匆匆离去。罗腾飞笑了笑,自从他打了王次翁以后,不论在临安还是汴京,不管是什么大人物,不论在张狂的人,见到他罗腾飞都要退避三尺。因此对于官宦子弟的反应罗腾飞并不觉得奇怪,正欲离去,那青年书生却走了上来,作揖道:“史浩谢太尉大人解围。”罗腾飞惊奇道:“你认得我?”史浩坦然一笑道:“未曾一见,但能让京中横行无忌的恶少如此忌惮的当今世上除罗太尉外,当世别无他人了。”罗腾飞“哈哈”一笑,道:“这是不假,我最好管闲事。那些依仗祖辈势力,游手好闲的家伙最让人看不惯。既然他们的老子娘舍不得管教他们,那我只好代劳了。”他说得随意,丝毫未将满朝的文武大臣看在眼底。四周围观百姓见罗腾飞大驾,听他豪言,相继叫好,一个个都热情的作揖问好。罗腾飞给他们弄得怪不好意思的,忙道:“你们也别如此了。我就出来转转。若大街上的人,人人如此,我以后便不敢出门了。”四方百姓以及一个有志之士善意的笑了笑,也未为难,四散了开去。罗腾飞对史浩道:“你小子有骨气,我喜欢。能够不为金钱折腰,且有心帮助穷苦人家,比之那些趋炎附势,自诩风流的雅士强上百倍。你来京是为了考取功名的吧,我看好你,你若为官。一定会是个好官。”罗腾飞在宋朝混了这么多年,对于认人识人也自有一套方略。这史浩言行举止,沉着得体,自食其力,且不为金钱折腰。面对众人围观,他并不以自己穷困为耻,反而坦然自若的说自己以给百姓写家书为生,显示出了良好的心态,这种人绝非等闲之辈。除了有些锋芒毕lou的傲骨以外,史浩的表见可谓天衣无缝,让人欣赏。史浩自信道:“谢太尉大人吉言,史浩虽然不才,但也愿如文正公一般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为天下百姓谋求福祉。”文正公!罗腾飞惊奇的看了史浩一眼,心道:“这家伙好大的口气!”文正公,真名为范仲淹北宋政治家,文学家,军事家,谥号“文正”,所以称之为文正公。范仲淹虽是一介书生,但文能治国,武能定邦,当年西夏建国,李元昊北伐大宋,大宋不敌,范仲淹临危挂帅,坐镇西北,短短年余提拔出了狄青、种世衡等有勇有谋的将领,最终为大宋赢得了胜利,最后更是官拜参知政事,大宋副相,在宋朝是一个出将入相的绝顶人物。史浩自比范文正,这口气以不是一般的大了。此人若不是一个狂妄自大的疯子,便是一个真真正正的奇才。罗腾飞道:“好气魄,那我期待你在会试中的表现。”史浩自信道:“太尉大人等着吧,区区会试对我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此次科举我史浩必为头名状元。”罗腾飞还是初次遇到如狂妄之人,笑道:“听你这话似乎有些不将天下士子看在眼底了。”史浩摇头道:“并非我史浩不将天下士子看在眼底,而是我对我之能,之才,以及对我这二十余年的用功,充满了自信。”罗腾飞笑道:“既然如此,那我便等待你的好消息了,状元郎!”见罗腾飞打算离去,史浩道:“太尉大人,若蒙不弃,可否收下在下的赠礼?”罗腾飞没有说话,只是意外的看着史浩,怀疑是否自己看错了,这家伙跟趋炎附势的小人没有两样。史浩心知罗腾飞误会,也不解释,只是慎重的从包里拿出一卷卷轴,平摊在桌上,提笔蘸磨自上而下,写了八个字:“民之所依,国之栋梁!”随即取出自己的印章在下尾盖上了印记。吹干墨迹,史浩双手将卷轴递上道:“我大宋有今日,太尉大人功居第一,史浩身为大宋子民,无以为报,只有献上自己最拿手的书法,献于太尉。”罗腾飞不动声色的接过卷轴,道:“这字我收下了,但我希望你这番话是真心实意,而非趋炎附势。我等你高中的好消息!”罗腾飞此时此刻也不知史浩送他这份礼是真心,还是假意,但已然将这人记在了心底。在街上逛了逛,无聊更显,索性赶往了阳武县罗家军军营。走进大帐,虞允文、薛弼正围绕着案几商议着什么。自从罗腾飞交出淮南西路以及南京南路的控制权后,虞允文亦无用继续为政务操劳,日夜跟薛弼一起处理军中军务,闲暇之时,还能书写绘画,陶冶情操,日子过得是有滋有味的。见罗腾飞进来,虞允文、薛弼一起上前问好。罗腾飞坐上主位,笑问他们在商议什么事情。虞允文笑道:“一些军中琐事,相公听了会闲烦的。”“那就别说了!”罗腾飞赶忙不让他们说下去。他向来小事迷糊,大事不含糊。对于一些琐事,他听得头疼,正因为知道他这个脾性,虞允文、薛弼对于一些不重要的事情都是自己处理,不会向罗腾飞通报的。罗腾飞看了一眼手中的卷轴,笑道:“既然是琐事,那先放一放。今日我得到了一幅字,你们是行家,帮我鉴赏一番。”他将卷轴递了出去。虞允文、薛弼各自惊疑,这罗腾飞向来不喜书画,诗词歌赋等文人的玩意,今日让他们鉴赏书法,就如太阳从西边出来一样稀奇。虞允文先一步接过了卷轴,解开绳结,至上而下拉开卷轴,口中惊疑的叫出声来:“好字!此字用笔刚劲峻拔,笔画方润整齐,结体开朗爽健有北方魏碑之风,但用笔时婉雅秀逸其外柔内刚,沉厚安详之韵,隐隐又有南方书法之气度。此人必然精通南北书法,通过不断磨练,将南北书法混合一体,自成一派,好字,好字,此字风格自成一派,不亚于唐朝的欧颜柳啊!”薛弼也是一脸的赞叹:“彬甫一语中的,想不到我大宋竟有这等书法能手。相公,这位先生何在,薛弼定然前去拜访。”虞允文也凝神静听,似乎也有此意。罗腾飞目瞪口呆,不就是八个字嘛,值得如此劳师动众,他从虞允文手中拿回卷轴,左看右看也看倒着看,也不出个所以然来。虞允文解释道:“自东晋以后,南北分裂,是为南北朝,书法一道,也因此分为了南北两派,因为地域差别,个人习性、书风迥然不同。北派书体,带著汉隶的遗型,笔法古拙劲正,而风格质朴方严。南派书法,多疏放妍妙蕴藉,各臻其妙,无分上下,而此人却将南北派的书法融合,自成一派,实在难得……”“好了,够了!”见虞允文还待要说,罗腾飞连忙让他打住,摇头道:“这无聊的东西,我才不想知道这么清楚。不过,你们还是别打扰他了,这人叫史浩,年纪不过三十几是上京应举的士子,不久即将会试,让他好好考吧,此人可以放下了狂言,说新科状元非他莫属。”罗腾飞随即将今日的经过详细的告诉了虞允文、薛弼两人。虞允文笑道:“观其字,辨其人。此字书法,刚劲有力,却又不失柔和,定然是一位难得的人才。相公欲成大事,这类人才,必不可少,相公切勿错过了。”罗腾飞点了点头道:“虞先生说的极是,虽然不能肯定这家伙是否有真才实学,但宁错过,不放过,便劳烦薛先生多多留意这次科举的动向了。”五月十日,这一天正是会试放榜之日。罗腾飞意外的记起史浩这么一个人物,不急不缓的来到了礼部堂前,这里是放榜的地方。罗腾飞来的时候礼部已经放榜,数千学子聚集在礼部堂前,有的暗自垂泪,有的却放声大笑,各种表情,千奇百态,应有尽有。罗腾飞依仗身躯便利,强挤到了榜前,眺望上去,这名单上的第一位正是史浩,他会试第一名的成绩得到了殿试的资格。这时,罗腾飞余光在人群中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眺望而去,正是史浩。恰好史浩也看见了他,微微一笑,点头示意,然后转身离去。这时,罗腾飞也在人群中发现了许多认识的大臣,他们的身旁围着一群士子,一个个都带着和善的面孔,跟士子交谈。这个时候,正是朝中大臣招募门生,赚取政治资本的时候,所以这些人专盯这榜上有名的人物下手,以便扩大实力。罗腾飞摇了摇头也离去了,这些个大臣除了谋取私利,没有几个是真心为国的。果然是一朝天子一朝臣,什么样的主人什么样的狗。罗腾飞将这些人记在心底,若日后自己真的把持住了朝政,这些毒瘤他一个不剩的将他们全部除去。不过值得庆幸的是史浩,显然不是跟他们一路了。本来他高居第一名会元,是最有机会得到状元头衔的人物。这状元门生,朝中大臣谁不想要。可史浩却离开了这乌烟瘴气的地方,俨如是淤泥中的荷花,并未让这昏暗的朝堂给污染了。来到军营,罗腾飞将史浩高中会元一事,告诉了虞允文、薛弼。虞允文、薛弼同时笑道:“以史兄之才学,若官家能够准确对待,新科状元非他莫属,区区会元,不值一提。”罗腾飞怔了怔,苦笑道:“你们已经见过他了?”虞允文道:“相公勿怪,我等皆喜欢书法,而史兄此道,可为我等之师,我二人那里忍受的住。早在前些日子,便拜师学艺去了。”罗腾飞见虞允文、薛弼都对史浩信心十足,也相信他将不负众望。又过十日,期待已久的殿试结果也出来了。他们所期盼的史浩非但不是状元,便连进士也没有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