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国公府的一间密室里,三面不曾开窗,唯一的房门也被关得结结实实,一点光亮都透不进来。朱纯臣不知道自己被关了多久,只能从油灯的消耗中猜个大概。然而这个大概却是很不靠谱的,因为像他这样从小生活优渥的膏粱子弟,从来不曾关心过一碗油能烧多久这么一件简单细琐的小事。——太子不是要放过我了么?怎么还将我关在这里?朱纯臣蜷缩在墙角,手指忍不住颤抖,心中忐忑不安。哐当!密室的门终于打开了,一个壮硕的身影背对着外面的火光,一时间看不清脸面。“成国公。”那壮汉喊了一声,信步踏进门里,正是小憩了一觉的武长春。“是太子殿下有旨么!”朱纯臣连滚带爬过来,抱住武长春的大腿,声音里充斥着期冀。武长春一脚将他踢开,让身后兵士抬了刑具进来,一一摆在朱纯臣面前,解说道:“这是炮烙,一旦印在公爷身上,那便是皮枯肉焦,求生不能,求死不得。这是竹签,待会要插进公爷的指甲缝里……”“壮士!军爷!”朱纯臣吓得嘴唇哆嗦:“太子,殿下,他不能这么对我啊!我已经捐了全部的家产啊!殿下啊!”朱纯臣歇斯底里吼了起来,好像朱慈烺真能听到一样。武长春等他嚎得嗓子都哑了,方才道:“殿下心慈手软,原本是要放你一马的,你却隐匿财产不报。唉,你当知道,太子殿下英明,是最恨别人唬弄他的,这岂非咎由自取么?”“我、我知错了!”朱纯臣知道自己有希望活命的时候,当然要为日后东山再起做准备,哪里肯将自己的身家尽数交出来?谁知道太子竟然发现了,多半是那些下人为了求活路,出卖了自己。“现在知道错还来得及。”武长春冷声道:“你还有家眷,还有儿子、孙子。一个人头一万两,你愿意买几个?出得越多,血脉也就越多。若是你还敢欺瞒殿下,非但身死族灭,就连‘成国公’这个封号也不会再存在于世了。”朱纯臣原本并不是成国公嫡系。他堂哥朱鼎臣无后,便由他父亲袭爵,然后才传到他手上。真正品味过了国公的生活,他才知道偏房与嫡系是何等的天差地别,绝不可能让其他房的亲戚占据这个“成国公”。更别说让撤除这个国公封号的事发生在自己身上了。朱纯臣甚至已经想到,太子若是一心要撤除这个国公封爵,会拿出何等不堪的污水泼在他身上。“我买!”朱纯臣叫道,“我外宅还有银子,有的是银子!”武长春背过身去,一手拨弄着烙铁,敲打着木炭发出啪啪声响,一边忍不住抿嘴偷笑:如此简单就诈出来了,还真是轻松惬意。朱纯臣生怕错过这最后一次机会,将外宅和庄子里埋藏的金银珠宝统统报了出来了。他生怕不够,甚至连自己寿穴的位置也说了出来,那里的金井之中还投了近万两的珠宝镇墓呢。武长春命人一一记录,呈报太子殿下,又对朱纯臣道:“你今日肯定活不出这个门,为了子孙后代有个好身份过日子,老实都招了吧,还有哪里藏了银子?”“这回是真没有了!”朱纯臣哭道。武长春这才点了点头:“好吧,既然如此,兄弟我也不为难公爷,公爷想怎么走?”“求军爷给个痛快的。”朱纯臣知道自己难免一死,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武长春略带怜悯地看了他一眼,迈步出门,对门口两个兵士道:“时辰到了。”两人闻言入内,不一时便捧着一个石灰匣子出来,打开盖子让武长春过目。里面便是朱纯臣的人头。武长春点了点头,吩咐一声:“收好。”径自去向太子殿下回报。……定国公府上一样是灯火通明,彻夜难眠。府中家丁健妇无不是束衣执棒,如临大敌。不知道的人以为他们是在防鼠疫,知道的人却是明白,这是在防东宫侍卫。“这东宫也太狠毒了!如此屠戮大臣,就不怕事发么!”定国公徐允祯在小书房里重步疾走,眼看要撞到书架上了才是一个甩身调头,紧接着又是一阵将地砖踩碎的步子。定国公中山王徐达的后代。作为一个明朝人,如果谁不知道徐达,不是几十年不出深坳的山野村夫,便是幼童傻子。徐达这位大明军神一样的人物,本人受封中山王,其长子徐辉祖袭魏国公爵,幼子徐增寿封定国公爵。魏国公一系留在南京,数代为南京守备。定国公一系随着成祖迁都北京,在北京扎根,也是参与京营轮流坐庄的庄家。徐允祯身上流着徐达的血脉,也深知京营情弊之甚,对于成国公一族遭逢的异变当然心有戚戚焉。他是个不相信天命的人,自然不相信瘟神临门之类的传说,第一时间就直指本源,道破了东宫借鼠疫之势行屠戮之实的真相。能看到真相并不意味者才高绝伦,更重要的是能够利用真相,趋吉避凶。徐允祯召集了府上幕僚,许多人都是被他寄以厚望的才学高能,然而面对东宫的这一雷霆打击,却都缄口沉默,完全想不出遏制的主意。“怎么办!”徐允祯几乎吼了起来,“万一今晚我们定国公府就被围了呢!”众人仍旧沉默。终于,有人站起身道:“公爷,这事有治标治本之法。治标之法,当先守住府邸,不使东宫侍卫进门。只要守得三五日,府中并无死人,那么鼠疫之说自然破除,陛下也断然不会让东宫乱来的。”徐允祯闻言,顿时茅塞大开,脸上浮现出惊喜神色:“先生此言甚是!成国公就是毁在了引狼入室,没有鼠疫也成了有鼠疫。先生还有何教我,速速道来!”那人面露为难,道:“学生资质愚鲁,只能想到这治标之法,至于治本之术,公爷还当请教高才。”徐允祯上前握住那人手臂,激动道:“满座高公平素多有议论,如今却唯有先生能出定策,先生何以自谦若斯?还请先生教我!”“这……”那人终于抬起头道:“公爷,若说定策高才,府上不是正有一位么?缘何舍明珠而就鱼目?”“哦?老夫惭愧,竟然不知道有这等高才寄寓寒舍,还请先生指教。”徐允祯毕恭毕敬道。“说起来那人还是公爷的亲戚,正是徐惇徐景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