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将大明的主力部队加起来,正兵与辅兵总共有十一万人。这对于一个一亿五千万人口的泱泱大国而言,万分之七的征召率,恐怕是历朝历代以来人数最少的军队。然而这支军队爆发出来的战斗力,却是令人侧目。除了火器、制度、纪律等诸多因素,朱慈烺在这支部队身上投入的真金白银也是历朝历代不曾有过的。“崇祯二十一年军费开支一千七百七十八万两,合人均军费一百六十一两。”崇祯读着新近的整理出来的财报的,双手发颤。这等于自己国库一年收入的总和,而现在只是养兵的开销。当然,当初他当国的时候,财政收入主要支出也只有军费一项。更准确地说,每年都要花将近一千万两养辽镇之兵,用来防备东虏。“父皇,这个数字看似高,细细分析就知道并不高。”朱慈烺道:“将士的军饷其实不高,但训练消耗、武器装备、军装更换、日常饮食,驻地修建……这些林林总总的开销都加上去,我大明的将士还是很艰苦的。”崇祯将信将疑。他对军中的确不甚了解,但要说这样还算艰苦,他是绝对不信的。不过当年他大把大把的辽饷花出去,结果却是东虏入关,自己连南幸的护卫都没有。儿子却用这些银子把人心聚了起来,光复失地,颇有些战无不胜的味道。“文教一项,一年开支六百二十五万两?这钱是怎么用的?”崇祯继续读着,心中发虚。“这也是省了又省,而且江南一带多兴私学,真是为朝廷省了许多银子。”朱慈烺道:“学生读书哪里要得那么多银子?”崇祯道:“不就是请个先生的事么?”“父皇,许多人家视子弟为劳力,若是让孩子读书,家里就少个人干活了。朝廷固然不能因此补贴学生家中,起码也得供应一日两餐。现在学生用的课本都是代代相传,已经很节俭了,但各校修建图书馆、实验室,这些银子却不能少。而且以前用犯官,基本可以无视人工,如今越来越多师范生开始执教,这些人的薪俸可不能省。”朱慈烺想了想,还是没有将老师月薪高达五两的事说出来。一来父皇未必有“五两”这个概念,二来万一他有这个概念,恐怕会更心疼。如果说国防军费是切肤之痛,教育支出是历朝历代都不能免的德政,但下面的数字则让崇祯呼吸急促。“为何行政开销花了两千五百八十七万两!”崇祯大声读着数字,不可思议地看着朱慈烺道:“你给他们加了多少薪俸?”“儿臣并没加薪俸。”朱慈烺无辜道:“祖宗定制,官员薪俸有米有钞,儿臣只是统一将之折成了银两。父皇,其实算下来也不多。废卫所改郡县之后,我大明有一百六十府,一千五百余县。各县从官员到吏目都要朝廷支付薪俸,总员在十六万人以上,的确不多啊。”崇祯放下报表,道:“朕当日就跟你说过,给吏员开公食银简直是浪费公帑。这些银子本来就该是官员自己出的。”“然后这些人都成了官员的私人,欺上瞒下,败坏风气?”朱慈烺摇了摇头:“父皇,国变之事并非简单的兵战不利,我朝体制也是有问题的。如果各县行政能力强,首先不会因为天灾而绝收,其次也能保证赋税,不至于国库彻底空虚。最起码不会发生民变,这恰恰是甲申国变的直接原因。”崇祯默然,再看下去只有黄淮治水、赈灾开销三百万两一个大项。这也是个无底洞,只要国库有钱,就得往里扔。其次就只有民生大项里的基础建设,支出一百四十六点八万两。这基本都是民役和材料钱,真正苦工主力都是服刑犯人,省了很大一笔工钱。“这样算下来……去年岂不是入不敷出?”崇祯叹道。崇祯二十一年全年的财政收入高达五千四百三十万两,这个数字曾让崇祯兴奋了足足两天两夜,做梦都合不拢嘴……直到今天看到了支出明细。“总支出五千五百九十七万四千两,”朱慈烺道,“去年国库亏空一百六十七万四千两。”崇祯心口一痛,道:“这些银子可是一分都没有算宗藩和内帑。”朱慈烺的削藩计划受到了或明或暗的抵触,并没有能够形成法律。不过册封权在皇帝,发放禄米的权力在户部,崇祯不册封亲王,户部不拨款,宗亲闹得再厉害也没用。其实崇祯的意思正是这样消极拖着,反正这也是万历之后的传统。“是儿臣思虑不周,今年开始,国库每年给内帑输入三百万两。”朱慈烺笑道:“过去的就算了吧。”明朝的内帑和国库就像是拔河比赛的两头。皇帝强势的时候,能从国库捞到银子。内阁强势的时候,宰辅就能把内帑挤空。崇祯皇帝则是个外强中干的皇帝,看起来强势,但内帑早就被国库吸空了。“三百万两……是不是太多了点……”崇祯颇有些不好意思。“没关系,父皇拿了这三百万两,把整个宗藩都负担起来了,日后不用国库另外支出。”朱慈烺道。崇祯盯着朱慈烺的脸,心中暗道:虽说由帝室负担宗藩,但你之前就说过,不给宗藩一呃铜板……这不是等于吞没了宗藩的银子?朱慈烺倒还没这么黑心。他还打算用这笔银子建立一个宗室基金,保证穷苦宗亲的生活,以及宗室子弟的教育问题。“今年,能不亏空了么?”崇祯放下手里的报表,纠结问道。“父皇,收入还有增加的余地。”朱慈烺道:“今年开始要收正税了,这笔收入将近三千万两,如果运气好,还能更多些。”崇祯重重吐了口气,道:“这样国库也能有所结余。”朱慈烺面带微笑,似有若无地点着头,好像对此十分赞同。然而作为一个国家的掌舵人,朱慈烺深知银子埋在土里就等于没有,所以绝不可能看着国库丰饶,银钱堆积。实际上今年虽然可以收到近三千万两的正税,但去年财政最大收入是三千五百万两的“赎罪金”。其中两千万两来自南京勋戚,一千万两来自郑芝龙,五百万两来自大大小小的势家。这笔收入可是一锤子买卖,今年不可能再有。而去年的卫生医疗支出只有三十万两,还集中在京师,以及各地的天花接种费用。今年在卫生总署成立之后,首先就是一笔八十万两的公共卫生、防疫宣传计划,一年三百万两能够打住就已经不错了。至于行政开销和军费恐怕还要进一步扩张。因为平定了辽东,今年的战略方向势必要放在南洋势力范围的争夺和控制,这就需要造船,造大船,造很多大船。所以军费只有增加,不可能少下来。行政开销方面则是各地巡检司建设。现在地方安全全靠军队,这显然是杀鸡用牛刀,所以巡检司必须建立起来,让主力部队去面对更凶残的敌人。如果平均每县五十人的规模,全国巡检司就要七万五千人,从饮食着装到装备训练,人均年消耗十两银子,那就是七十五万两。——嗯,这样就对了,崇祯十九年和二十年的积蓄也能用掉了。朱慈烺心中暗道。相比崇祯皇帝对节流的热衷,秉持皇太子理念的户部却是更注重开源。姚桃高坐户部大堂首座,面对下面各清吏司主事,拿着报表道:“盐税去年开得晚也就罢了,茶税只有一百二十万两,这是绝对不够的。哪怕浙江一省给出这个数字也太少了!”国税总署名义上是独立部门,但姚桃实在太过强势,竟然将这个部门变成了户部的下级部门,成了财税版的东厂与锦衣卫关系。这就导致了行政框架上的不稳定,有些总署级别的衙门等于部寺一级,有些却跟清吏司主事一个待遇。主事们纷纷应道:“我朝茶法的确太松,当从茶田着手监管,凡是出了农户之手,就要收税。”“当效仿盐税,不能姑息。”又有人道。姚桃道:“发文国税总署,盐茶烟酒四项必须从根子上抓起来。都说江南田土多种烟草,烟税却才一百五十万两。跟税官们说清楚,若是今年数字不能有起色,非但户部要查他们,我还要都察院也来查查,到底是哪里的耗子在偷税!”众人见主官发怒,纷纷噤声。姚桃没有理会,手中炭笔往下划着,道:“市舶司的海关税收五百万两,这个是合格的……瓷器出口二百万两,这个少了,如果江西没人烧,我们自己去设厂烧瓷!便宜的陶碗少烧点,多少点值钱的瓷器才是正经。天花药……怎么才卖了三十万两?五钱药粉一个人,售价五百两,泰西才六百人用得起么!”这回众人真是无言以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五钱药粉是真正地“一小撮”,就这么点药粉卖到五百两,能卖出去六百份已经很值得称奇了吧!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