腓力四世能够号称“地球之王”并不是没有根据的夜郎自大。西班牙哈布斯堡王朝作为第一个日不落帝国,占有美洲最为富有的金银矿。而且在将近一百年的时间里,西班牙都近乎独霸美洲,疯狂掠夺当地财富。然而西班牙帝国连年战争,几乎与整个欧洲为敌,而美洲大陆上的贵金属却流水一般涌入大明,所以在腓力四世的祖父手中,国库就已经十分窘况了。虽然无敌舰队被英国皇家海军打败之后,西班牙人很快又夺回一城,但就如落日余晖,帝国已经无可避免地走上了衰败。耶历一六二七年,在腓力四世即位之后第六年,西班牙政府宣布破产。次年,西班牙宝藏船被尼德兰人截获。国家经济越发雪上加霜。经济上的溃败直接导致了西班牙军队的战斗力下降,而且复杂的各民族地区不稳定。一六四零年,腓力四世为了打胜三十年战争,持续扩军,并想让伊比利亚半岛的加泰罗尼亚人承担一部分军费,结果法国暗中煽动,促成了西班牙内战。同年,葡萄牙独立运动爆发,若奥四世建立起了新王朝:布拉干萨王朝,结束了西班牙统治。两年之后,西班牙在远东丢掉了台湾北部据点,马尼拉几成孤岛。一六四八年,德意志三十年战争分出了胜负,西班牙哈布斯堡家族几乎被整个欧洲唾弃,成为了最不受欢迎的王室,失去了陆地优势。腓力四世不得不承认荷兰独立,以此换取继续对法国进行战争的空间。在西法战争中,西班牙虽然一度征服了那不勒斯和加泰罗尼亚,但仍旧不能改变颓势。国家形势一日日衰败,腓力四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来自远方的好消息了。加上儿子们的早逝,让他的生活总像是蒙上了一层阴霾。在一六五七年五月的一天,诚如过去所有无聊的日子一样,五十二岁的西班牙国王收到了来自葡萄牙的大明帝国照会。大明向西班牙宣战了。因为大明与西班牙并未建立大使关系,也没有任何互相出使的渠道,所以这封宣战照会由大明驻葡萄牙大使从里斯本派人送来。从落款的时间上看,大明在华夏历的新年就已经宣战了,显然路上花了不少时间。腓力四世无奈地站在窗前,任凭炎热的风吹拂脸庞。说起来他对大明充满了好感,宫殿中有不少远东的珍贵丝绸制品,自己也十分喜欢那些素雅的青花瓷器,但是两国之间始终有着隔阂。那些远派殖民地的贵族们完全不知道尊重一个真正的帝国,像对待野蛮人一样屠戮他们的子民,如今受到这样的结果似乎并不能让人感到意外。“关键是,”腓力四世蠕动着自己巨大的下巴,“战争的结果如何?”王后玛利亚•安娜刚刚推门进来,并没有听到丈夫的喃喃自语。她来这里是因为收到了好友克里斯蒂娜女王的信件,其中提及了西班牙在远东的某些行为可能会导致大明帝国的不悦。“国王先生,您必须制止您的殖民地官员。我们完全不知道那些贵族老爷们想做什么!他们不应该去挑衅一个强大的国家,尤其是在没有自保能力的情况下。”安娜王后取出克里斯蒂娜女王撒着香氛的信,递给自己的丈夫。在无意提及的关键句下,有她用指甲轻轻划过的痕迹。“恐怕已经晚了。”作为交换,腓力四世将大明的宣战照会递给了妻子。王后看着由汉、西、拉丁三种语言写成的照会,心中反倒安定下来。“那么,现在我们只能等待战争的结果了。”王后道。“我已经想到了结果。”腓力四世坚定道:“这是撒比尼安诺自己惹来的麻烦,我不会为他出一个子的赎金。让人遗憾的是,我们的商税收入恐怕要少许多。”西班牙的国家经营方式很原始。由新西班牙省获取金银,运到大明换取茶叶、丝绸、瓷器等商品,在条件许可的情况下也会从走私贩手中采购印度的香料。这些商品经过新西班牙的市场,有一部分会流入欧洲本土,这也是西班牙国库的收入点。从这条经济活动的链条中可以看出,西班牙并没有获得欧洲真正的货币——金银,而是不断地往外输血。腓力四世曾推动立法禁止黄金白银流出国境,显然没有取得预期的效果。“新西班牙的黄金白银会回来的。”安娜王后安慰着国王和自己,但很快就失去了信心。她道:“前提是我们的宝藏船能够逃过英国海盗肮脏的爪子。”“我们被赶出了远东,这的确令人伤感。”腓力四世叹了口气道:“好在新世界和欧洲还很安全。”玛利亚•安娜也这么想。然而他们忽略了大明新任大使对立功的迫切心理。驸马都尉巩永固在妻子病逝之后一直没有续弦,因为留在朝中实在没有位置,而新政之下也没有闲饭可吃,于是他自请出使欧洲,带着一双女儿去见识另一个世界的风光。大明向西班牙宣战,是他到任以来的最大事件,也是他扬名异域的绝好机会。虽然从职责上而言,巩永固只需要转交照会就可以了,但身为大明在欧洲的代言人和耳目,他完全可以做更多的事。耶历一六五七年四月,巩永固离开了葡萄牙的里斯本,前往法国马赛。法国国王路易十四在他可靠的火枪手们的保护下,如同一个普通的贵族子弟一般等在那里,激动地希望见见来自远东的使者,并且由衷希望能够亲自前往大明。这不能不说,唐王给欧洲留下的印象实在有些过于夸张。在一个阳光明媚下午,吹拂着地中海的海风,在这个以反抗法国朝廷而著名的城市,日后被称为“太阳王”的路易十四见到了大明的大使,大明皇帝姑父,巩永固先生。身穿白色紧身裤袜,宽大罩袍,留着一头油黑长卷发的路易十四在瞬间就对宽袍博带,头戴冠巾的巩永固产生了好感。“您是如此温文尔雅,风度翩翩,让人感到温馨和友善。”路易十四毫不介意地赞美道。巩永固只是回以更友善的微笑,他并不能理解这个十几岁大男孩的心理,但他知道法国国王,乃至整个法国都有必要对他示好,因为他代表了大明皇帝,代表了五百门火炮的配额决定权。在传说中,人们还相信明国会以巨大的战列舰运来成船的黄金白银——只要他们觉得有必要。“我很高兴见到国王先生。”对于没有受大明册封的外国国王,是不需要用敬语的。巩永固道:“想必国王先生已经得悉,大明正式与西班牙宣战了。”“是的,我知道,虽然我并没有参与国政……”路易十四显然有些激动。他看了一眼身边的文臣。这位文臣面色白净,总是带着温文尔雅的笑容,显露出符合时下欧洲上流社会价值观的教养。这位文臣才是此行谈判的真正负责人,尼古拉斯•富凯。尼古拉斯•富凯如今是法国的财政大臣。在一六四八年到一六五三年的投石党叛乱中,他坚定地站在了枢机主教马萨林和王朝政府一边,为他日后获得马萨林的重用奠定了基础。至于那位马萨林枢机主教,还有另外两重身份:法国首相,以及王太后奥地利的安娜的情夫。的确,现在的路易十四还不是后世赞叹的太阳王,只是个没有亲政的王权符号。巩永固对欧洲王室之间的关系下了很大功夫,基本能够厘清彼此之间的关系,但他很难理解的是:为什么亲人之间也会进行惨烈的战争,几乎到了你死我活的境地。眼前的这位国王就是例证。路易十四的母亲在十四岁时嫁给了法国国王路易十三。她常被人称作奥地利的安娜,其实却是西班牙公主,腓力三世的女儿,如今西班牙国王腓力四世的亲姐姐。在路易十三逝世之后,正是她坚定地支持马萨林与自己的祖国展开了旷日持久的战争。“尊敬的爵士,诚如您所见到的的,在一六四八年《威斯特伐利亚和约》签订之后,我们与西班牙已经进行了九年的战争。”尼古拉斯•富凯清了清喉咙,浑然没有发现身边的国王正斜视着他。“九年战争中,法国和西班牙就像两个醉汉,在几乎耗尽体力的情况下,互相紧紧地抓住对方,而不能将另一方打倒。我们和西班牙都遭受了国内叛乱、人民贫困的折磨,也都处于财政崩溃的边缘。”尼古拉斯•富凯丝毫不介意暴露自己国家的困窘,这其实也是为人所知的事实。巩永固想到了大明之前不久的境况,只能感叹一声,竟找不到合适的语言呼应财政大臣的话。“所以,我们希望大明帝国能够提供更多财政上的支持。”富凯往前倾了倾身,放低了声调:“真金白银的支持。”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