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哪里蹦出来的雏儿,居然在香港海行船,就没听说过香港八郑的名号”郑永哈哈笑着,这个三四十岁的朴实汉子,原本瞧上去也就是个普通渔民。此刻腰挎长刀,目露凶光,气势很是逼人。船身颠簸间,他两脚就像是钉在甲板上一般,看得出是老走海了。“招呼五郑家的人,注意别把炮打到船上去了,惹得他们来追就好。”郑永一声招呼,手下人就朝远处的另几条船摇起了旗帜。“多好的一条船啊,操船的是在当竹筏子划么,真是被人糟践了……”瞧着正急速逼近的船影,这海盗头目心中燃起的火,简直就跟在身下撩起的火一般灼热。“有了这条船,洋人的商船也敢摸摸,到时就算只劫了一条洋船,这辈子就再不愁吃喝”郑永看着这条外形洗练锐利的船,如同在看不着片缕的美人。他一眼就看出这船的底细:破浪抬底很轻盈,没装货。舵帆操纵拙劣,还没挂正式的旗号,绝不是洋人的船。只要不是洋人的船就好,洋枪洋炮犀利,自家这些土炮鸟枪可对付不了。这船快,只要快,就像野狼扑牛,总有机会咬上一口,咬得多了,蛮牛也要倒地。郑永本不姓郑,他老爹那一辈是台湾郑家刘国轩手下的水师官兵。康熙二十二年,施琅进兵澎湖,大败刘国轩,溃兵四散而逃。他们的父辈驾船逃到了新安,为表忠义,也为遮掩,集体改为郑姓。按早前的营属分排行,从一到八,由此留下了香港八郑的名号,而他郑永就是头郑家的第二代,隐隐有香港八郑头领的地位。可他们毕竟不是纯粹的贼匪,这头领也只是个虚名。三十多年来,八郑家散布在香港岛,老弱妇孺在岛上种田种莞香树,他们这些汉子下海捕鱼。遇着了合适的目标,就由渔民变身为海盗。猎物多是走单帮图省事的商船。以他们八郑为首的海盗不是那种外海大盗,还得靠着岸头过日子,早立了规矩。时候能劫,劫多少,都有讲究,总之不能害了岸上人。所以那些商船被劫了,东主也就只当是浪沉了,绝少招呼官兵到这一带来勘察,要查也查不出个究竟。可眼下这条怪船就不在规矩之列,就算破了规矩,郑永也认了,谁让他一眼就看出了这船的好处?更不用提操船的人水平臭得发指,只要能靠上去,这条船就是囊中之物。郑永是这心思,和他一起出海的五郑家郑云也是这心思,两拨人五条鸟船,就朝这怪船开炮撩拨,果然引得它追了。“五条船,二百多号人,也能把你收拾下来”见那怪船已经近到半里处,郑永咬牙发狠,招呼手下将牵着绳索的抓勾挂上床弩。“转舵转帆手脚快点”结果他的盘算落了空,身形修长优雅的怪船在几十丈外划了个圈,掀起一道洁白的弧浪,从他们船前掠过。而不管是郑永还是郑云,他们的破烂鸟船被浪势荡得晃晃悠悠,像是定在了海面上,根本没办法靠近,更不提发射抓勾。“竟然有这么快?”郑永这船的动作一点也没起效,他跟着手下一同看得两眼发直,之前还不觉得,两船相交而过,才人家简直就像是在擦着海面飞一般。“绝不能放过”郑永在心底里嚎叫着。“太快了要转圈的时候不慢下来”银鲤号上,胡汉山也在高声抱怨,船速太快,刚刚转到合适开炮的位置,连炮门都没来得及打开,转瞬船就飞了出去,靶子也丢到了屁股后面。“我手下那帮人只会操硬帆,这软帆可摆弄不习惯,要慢也简单,直接落帆就好,可要再动就麻烦了。”老金满额头是汗地应着,操这泥鳅船还真是麻烦。轰轰又是几声响,那几条鸟船又开炮了,瞧着已经在屁股后的海盗,胡汉山急得直跳脚,扯着嗓子直喊转转”“咱们不是说跑就跑么,海盗又追不上,干嘛非跟他们纠缠?”老金也毛了,径直将心里话吼了出来。“总司说了,造这船为的就是打仗现在海盗就在眼皮子底下,还开炮吓唬人,我们要真跑了,别说我,就连老金你,这辈子也别想再摸船”胡汉山沉声说着,老金心口抖了一下,只觉这个矮墩墩的少年,并不是想象中那么直愣。“不能摸船了?可小命也要紧啊……”吞了口唾沫,老金还想再分辨,甚至已经在打径直转舵的主意了,可胡汉山的警告沉进心里,忽然觉得这事比没了小命还可怕。“娘咧……就拼了反正去年挣的花红,还有出海补贴,不仅够了娶,还够他吃上半辈子的了。”老金咬牙,手臂轮转,银鲤号轻盈地在海面上再拉出洁白的弧浪,朝着身后的渔船转。千里之外,福州闽安邢港,金鲤号的细长身影滑出了港口。“这辈子其实没太多念想了,就只盼着能帮四哥做点事情,另外……有些事也想平平心火,讨个公道。”舵台上,萧胜这么对贾昊说着。“瞧萧老大之前一脸郁气,是被人欺负了?谁那么大胆子?”贾昊好奇地问。“嘿……能欺负我的人多了,可其他人也就认了,唯独那些洋人,也吞不下那口气”萧胜磨着牙,额头的青筋又暴了起来。“前次巡海,又遇上了洋夷的船,勾结商人走私货物。我们追盘查,却被洋船仗着又高又快,船板还厚,径直撞了头船,伤了十多个人。”梁得广轻声叹着,对贾昊解说了来由。“老实人号我记得已经不止见过一次,去年被它远远逃了。”萧胜一拳头砸在船舷上。“那可不是个老实人……老大,咱们真要去招惹?那洋船的关系可是通到了巡抚那的。”梁得广犹豫地劝着。“管它做生意这海总是咱们的海没见过这么跋扈的恶客”萧胜喘着气,似乎胸口正有一团火烧得正旺。“踹门进了别人家,小偷小摸还是其次,还立起的王法来了”贾昊还有些不明白,梁得广凑到了他耳边。“撞船前,那洋船的船长用咱们的话骂了萧老大一通,黄皮猴子,柴纳猪猡,简直能把人给气死萧老大差点就拔枪轰了那洋猴子,瞧着那船上有巡抚的家人在收规礼,才勉强忍了下来。”听了梁得广一番话,贾昊两眼圆瞪那巡抚的家人就在一边听着?”梁得广切了一声那混蛋还跟着一起在笑呢。”贾昊也咬牙道要是换了我,连那家伙一块毙了”梁得广接着摇头撞了船后,还有几个落水的兵也被他们捞了,问洋人要,洋人不还,说得由他们审判,最气的还是这个。”贾昊看向萧胜萧老大,是要去教训那艘洋船?干脆把它给打沉了咱们这船上的炮可不是一般家伙。”萧胜眼睛也亮了起来,可接着又黯淡了,他无奈地摇头就是去找他们要人,真要打沉了,估计我这官也别想做了。”梁得广也赶紧劝道就算要打,也不一定是那洋船的对手,人家可有二三十门炮呢。”贾昊抿嘴低哼,却也再没开口。风帆鼓荡,船身破浪急行,萧胜梁得广等人再无言语,他们和手下几十号兵丁全被这船速吓着了。“这……这简直就是在海上奔马嘛……”萧胜脸色也是发白,好一阵才适应下来。“不过……真是爽……爽”然后他哈哈笑了。萧胜爽了,千里外的胡汉山等人可是被这海上奔马给整得一个劲地骂娘,一圈一圈地绕着,船工始终配合不到位,合适的开火阵位一直抢不到,总是刺溜一下就掠了。那些海盗就眼睁睁地看着这艘怪船在他们前方来来回回打转。本来也可以不绕这小圈,而是绕大圈将渔船兜起来开炮,可对方是五条船,都散在远处的下风口,朝下兜怕靠得太近,一时不慎撞了,就算李肆不心痛,胡汉山都要吐血。“估计那些海盗要把咱们笑死”胡汉山看着在桅下忙得也是一头汗的船工们,颇为无奈地自嘲道,他算是明白了,为何李肆把船交给他时,只说了一个字“玩”。现在他们不就是在玩么?根本就没办法驾驭这匹烈马,别说开炮了,安安稳稳靠近那帮海盗都难。“要不干脆停下来?等他们送上门,我一条一条轰掉”赵汉湘比他更郁闷,憋了老半天,还是欲射而不得,干脆出了馊主意。“停下来?你以为他们傻啊,直直朝你炮口送上来?从船前船后爬上来,你能轰个……”胡汉山下意识地叱责着,可说到后面,眼睛也开始闪光,对啊……“停下来”他朝老金下了命令。“喂喂……你这是?”赵汉湘也被他骂醒了,却听他还真要这么干,又急了。“你轰你的,我轰我的”胡汉山有了定计。眼见那怪船在一两里外停下,这时候郑永才转悲为喜,刚才见这怪船打着转,还以为是在戏弄他们呢,对方操船那水平虽然差,也没差到只会打圈的地步吧。“赶紧靠”他招呼着手下,远处的船上,旗语连连,郑永不等船上旗手翻译,就骂了起来。“管他们使没使诈靠咱们就赢”在郑永的严令下,五条鸟船像是五条狼一般,朝着那已经落了帆,如同睡美人般的银鲤号爬了。原本觉得自家的船不算慢,一两里地转瞬就到,可此刻郑永却觉得像是在蜗牛爬一般。好不容易近到了半里之内,眼瞅郑云的船也追了上来,正跟他齐肩并进,他松了一口气,心说莫非这怪船上的人刚才是玩得虚脱了,现在都瘫在了甲板上?“炮”接着手下的惊呼,让郑永也差点瘫了下去。就见那怪船的船身上,四扇炮门骤然升起,炮口送了出来,隐约还能见着那黑黢黢的炮膛。嘭嘭……比自家炮声低沉厚重得多的巨响连连响起,接着郑永的视线就一片昏暗,一条粗壮的水柱在船前升腾而起,遮蔽了大半视线。郑永的船被这当头一浪砸得晃荡不已,可他却没心思打量这船的情形,就惊恐地看着十多丈外,郑云的船像是纸糊一般断为两截,碎片混着水柱,带着郑云和船上二三十人也如纸片一般在半空飘飞。“绕……绕到船头船尾”他嘶声叫了起来,仅仅只是四条水柱,却感觉像是置身无尽漩涡中。是 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