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最后的团园(大结局)济生出现在村口的时候,迎接他的,是一群扯着白幡的队伍。人们默默看了一眼这个略显驼背,身材憔瘦的中年人,没有人认识他,但是大家都站住了。因为这个人提着提包,站在村口,一付徘徊观望的样子。贵生走上前去,叫了一声:“三儿——”济生“扑通”跪下了,哭着问:“哥,这是咋啦?”他以为是他的母亲等不上他,先走了,原来却是他的妻子。等了三天,汐蓝终于等上了和济生的阳世相见。济生让人打开棺木,仔细看了汐蓝最后一眼,拂去她脸上的灰尘,重新整了整衣冠。看得出来,汐蓝走得很安详,很满足。她的脸上带着笑容,眼角似乎还有一点湿润。他亲手给她盖上遮脸纸,扶着灵柩,送到他们祖上的茔地里。他们虽然没说一句话,没拉一下手,但是,汐蓝的灵魂知道,她的灵魂在天上看着,济生脸上痛苦的表情可以作证,外出十多年的游子,终于回家,回到她身边来了。外面的世界重新又精彩起来。济生被平反后,根据他的意愿,重新被安排到了公安局,当了一名治安队长,虽说职务比原来低了,但是他非常满足。他的两个孩子也安排了工作,女儿明秀被安排在邮政局,儿子国华也被安排在公安系统。在乡派出所里,当了一名普通民警。至此,济生的生活基本稳定,往后,就是儿子们谈婚论嫁的事情了。贵生的家庭热闹些,他的大儿子国红已经结婚,并且有了孩子,大女儿毕业后,招工到了化肥厂,每逢星期天,就骑着自行车回家。她正在谈恋爱,对象是本单位的技术员。二儿子刚刚毕业,就应征入了伍,到部队煅炼去了。三儿子正上高中。贵生的三儿子毕业那年,老母亲余惠兰去世了。余惠兰已经七十多岁,患了一年白内障,后来又得了心肺病,医治无效,慨然去世。去世之前,她把贵生和济生叫到床前,拉着她俩的手,说:“孩子啊,那井里的元宝,不是咱的东西,咱还是不要吧,你再等几年,看世道好了,交给政府,你们可要听我的话呀。”贵生点头答应。等埋了母亲,贵生把元宝的事向济生做了说明。济生历经诸多磨难,早已大彻大悟,视金钱若粪土,他当即同意,让哥哥做主。时光到了一九八六年,有一个十多人的日本参观团来到了尉氏县,县委安排了几个节目,迎接和欢迎这一行日本友人,余惠敏的学生合唱团就在节目单上。当惠敏指挥学生们唱歌的时候,后排座位上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头引起了惠敏的注意,这个老头头发已经花白,留着山羊胡子。那脸盘,眉眼,简真跟她的和平一模一样。这引起了惠敏的警觉。她到统战部打听了打听,这个人竟然叫佐滕智夫。这让惠敏一下子又崩溃了。这个佐滕智夫,就是当年那个杀人魔王,那个让她受尽屈辱,痛不欲生的日本鬼子,他欠下了中国人民太多的血债,他该千刀万剐,他罪该万死。然而在最后营救余惠敏的那场战斗中,狡猾的佐滕智夫看势不妙,赶快带了几个人,绕过大门,悄悄溜掉了。不然,他定会死在县委那场战斗的乱枪之中。惠敏心潮起伏着,不知如何是好。她把此事向统战部的薛部长作了陈述,薛部长建议她见一见这个当年的恶魔,因为这一行小日本,本身就是来谢罪的,让他们见一见他们当年犯下滔天罪行的当事人,向他们谢罪,理所应当。于是,节目结束后,在薛部长的办公室,佐滕智夫疑惑地站在门口。余惠敏坐在薛部长的藤椅上,盯着这个佐滕智夫,心情竟然平静下来。四十多年过去了,余惠敏已由当年的妙龄少女变成了五十多岁的老太婆。几十年的风雨沧桑,世事变幻,当年的愤怒已趋平淡,她从来没想过还能见到这个杀人魔王,这让她手足无措,一时间还曾怒火中烧。现在,他就站在她的面前。他戴着金丝眼镜,眯缝着眼,捋一捋花白的头发,一付谦卑的老人模样。看惠敏不说话,他拱了一下腰,问:“是您找我吗?”余惠敏还不吭声。佐滕智夫摘下眼镜,往前走了两步,慢慢打量着。余惠敏被他瞅得烦躁,立起身,不耐烦地说:“你瞅什么瞅,你自己做过什么事情,难道都不记得了吗?”佐滕智夫又看了一眼,突然腿一软,跪下了,他说:“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你是那个余——余惠敏,我还记得你……”佐滕智夫说着,又把腰弯下去,伏在地上,说,“我犯了罪,我来向您谢罪,当年,我不是人,我做了畜生做的事……”其实惠敏也不知该向他说些什么。她只是觉得,他在这片土地上犯下的罪行,应该得到惩罚,他所犯下的恶,也该让他知道,让他心服口服。于是,她拿出一张照片,扔过去,说:“看看吧,这就是你当年犯下的罪行,你罪恶滔天,罪该万死。”佐滕智夫拾起照片,仔细端详着,又看看惠敏,疑惑地说:“这是,这是谁?”惠敏撇他一眼,冷笑一声,说:“你看不出来吗?那是谁的眉眼?你当年不是这个样子吗?”佐滕智夫明白了,他拍了一下脑袋,两眼迷茫:“这,这,这是怎么搞的,怎么会这样呢,这可如何是好。”佐滕智夫语无论次起来。这是他怎么也不会想到的事情,他没有一点思想准备。沉默了一会,佐滕智夫问:“这怎么办,我的意思是说,你想怎么办?”惠敏说:“我还能怎么办?这孩子是我的,他跟你没一点关系,我只是让你知道你犯下的罪行而已。”佐滕智夫站起来,试探着说:“那么,他就是我的孩子,我能不能见他一面?”惠敏断然说:“你休想,你见他干什么,我不会让你见他的。”佐滕智夫说:“我只是想向他认个错,还愿意帮他做一点什么。”惠敏说:“你省了吧,我家和平不会见你。见了你也会把你打个半死。你知道吗?因为你,他上不成学,人家都骂他日本崽子;因为你,他三十多岁还娶不上媳妇,没有办法,才娶了一个残疾姑娘,你说,他怎么会饶得了你,你难道不该死吗?”佐滕智夫嗫嚅着说:“我是该死,我是该死。可是,我既然犯了大错,就要想办法补偿一下,你还是让我见他一面,他打死我我也认了。”惠敏说:“你不要再想这件事,这绝不可能,你走吧 。”佐滕智夫哀求说:“你还是让我帮点什么,我是真心真意的想帮你点什么。”“不需要。”惠敏扔下这句话,大步走了出去。佐滕智夫并没死心,他在走的时候,给薛部长留下一个纸包,薛部长给惠敏转交过来,那里面是一千元现金。半年以后,余惠敏收到了一封从日本发来的信件,在信中,佐滕智夫诚恳地邀请惠敏和儿子到日本做客,并寄来了路费。惠敏拒绝了。但是和平却跃跃欲试,他说他长四十多岁了,受人欺负几十年,到哪里都低人一头。没有学问,也没个事业。到日本看看,说不定能做点啥,何况那儿有个落脚处呢。对和平的想法,惠敏不置可否,毕竟那个人是他的父亲,他如果真的想去,她也不能阻拦。于是,在佐滕智夫发来第二封信的时候,余和平踏上了去日本的飞机。和平去了两个多月,回来了。一年后,他又踏上了去日本的飞机,这一去,再也没有回来。贵生已经荣升为爷爷。他的大儿子国红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爸爸。他除了每天接送孩子上学放学,偶尔也到地里转一转。国红建了一个养猪厂,生意挺不错。二儿子转了志愿兵,在部队不回来。三儿子考上了大学,程家的祖坟终于冒青烟了,出了个大学生。八月十五的那一天,全家都回来。贵生给孩子们讲了家里老槐树的故事,讲了老槐树下面那口井的故事,也讲了他们的爷爷的故事。最后,全家人一起动手,挖开那口井,捞出铁箱子,让全家老少都看看那箱子里面的东西,看看他们祖爷爷当年的令旗,看了看黄灿灿的金元宝。最后,由大儿子国红带队,把它送到县里,交给了县文物所。为此,县长还专门开会表扬了他们,并颁发了文物收藏证和奖金。一九九八年十月,七十六岁的程贵生溘然长逝。他患了胃癌,在医院住了两个月,做了手术,终因病毒扩散,医治无效,找他的父亲程立春报到去了。在他入坟不久,一个头戴礼帽,戴着眼睛的老头,在济生的陪伴下,也来到他的坟前,叫了一声:“哥呀,我来看你来了。”然后,双膝跪地,长伏不起。他是程民生。程民生被抓丁后,跟着部队一路溃逃,到了台湾。由于经历战事少,资历浅,身在底层,长年经济拮据,直到今天才返回故里,给老爹老娘上一柱香,烧一领纸,以了儿孙之愿。然后,又重新启程,返回台湾去了。二零一四年二月十七日晚十二时整二零一四年三月十七日修改于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