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謇拿起听筒,电话里传来国防大臣兼国防军副总司令聂文青中将的声音。“季老,很抱歉啊。张中道中校被解职了,明天会直接解送回乡。唉,还不是让那些军服给闹得。您知道军队里的纪律,这个事情闹到了陛下那里,怎么也遮掩不住了。“聂文青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歉疚和惋惜意味。“聂将军,解送就不必了吧?明天一早我把部里的事情安排一下就去卫戍司令部接人,您能否通融一下行个方便?南通人都爱面子,您看……”张謇已然得到了消息,所以显得很沉着地就坡下驴软语相求。其实他和国防军众将领之间的关系并不太密切,所以他把聂文青的电话和关切看成了一种同殿为臣的同僚情谊。聂文青在电话那边沉吟了一下,道:“没有问题,我马上通知良弼将军。季老啊,我是真为中校惋惜啊!很不错的军官,在后勤方面是一把好手,还立过战功。不过话说回来,有这样的能力回到地方上也能大展鸿图的。季老,明天我不方便出面,请您替我向中校带个话,就说我期待着他在上海和苏南重塑辉煌!”“谢谢聂副总,我代中道向您表示感谢了。不瞒您说,中道回乡也正好,我家里那摊子事正缺一个得力的助手。他回上海那边正好帮衬着打理一下,且不论中道是我侄儿,您**出来的军官能有差的吗?唉,都是大生成衣惹得!副总。那边调查地情况怎么样了?”张謇巧妙地掉转了话头,在拍了聂文青一记后又装做不经意的口气探询着。“这个,这个,听说已经有眉目了,确定是大生成衣的厂长偷工减料。季老,这个厂长你可没有选好啊!不过您放心,陛下肯定不会去扩大一个人的错误而牵连更多人的。老鼠屎是老鼠屎,做汤的厨师是厨师,两码子事。对吧?”聂文青在电话那边犹疑了一下才说了一通话。“还是副总司令有见地啊!我正打算把成都大生成衣的管理班子一起撤了的。多亏您提醒,改天、改天请您过府来我这里,咱们好好亲近一下?今天这个事情太感谢您了,聂将军。”张謇见谈话也差不多了,电话里面能够说出个什么呢?不如把聂文青请来详细谈谈更好。“那,好吧。我随时等季老的信,就这样?再见。”聂文青在那边爽快地应承下来,仿佛这位副总司令也在着意拉拢商业大臣一般。张謇听到话筒里传来一阵忙音,微笑着挂掉了电话。军人啊,始终就缺乏某种思维神经,看来聂文青这位虎将之子,堂堂的副总司令也是爽快有余精细不足啊!张謇不知道,聂文青的办公室里正坐着龙剑铭、岑春煊、杨度、蔡锷、李莽等人。“英国大使朱尔典最近和彰德的袁世凯来往密切。有迹象显示,大生-通海的副总经理林毓民正是通过袁世凯的介绍与英国情报人员搭上线的。现在,还没有证据证明张大臣跟金属盗卖事件有直接的关联,但是,张大臣是知道一些情况的,暂时无法确定他本人在这里面陷入有多深。我们只能通过对张中道的安排来求证了!”李莽等聂文青放下电话和首脑们谈笑几句后趁着空挡汇报着。“查一下梁士诏目前在什么地方,他的行踪情报局要时刻控制起来。”龙剑铭现在感觉事情是越来越复杂了,那天会议刚结束,李莽就报告了军用特种金属有被盗卖的可能性,所以对大生的调查在加快了一阵子后又放低了调门。劣质军服和走私金属之间,后者显得更重要一些。龙剑铭又习惯性地在副总司令的办公室里踱着步。张謇,应该不会是出卖军事秘密、盗卖军用金属的主谋。这一点龙剑铭是相信的,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把张謇从一个“实业状元”提拔到现在的位置上。可事情一旦与彰德方面扯上了关系,那就更加的复杂化了。袁世凯在1905年民族独立革命中被俘虏后送到了上海,直到对日战争行将结束时才回到彰德老家。本来。龙剑铭并不想留着一个在政治上有影响力的后患在那里,可是考虑到袁世凯在民族革命期间还是很配合的态度,加上北洋军系统在战争中被逐渐消化掉了,所以才给了袁世凯一个咨议会副会长的名衔。袁世凯与朱尔典的关系是密切的,袁世凯与张謇的关系也是密切的!那就有一种可能,袁世凯在大生-通海有大量的投资,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掌握着大生-通海的某些决断权。基于这种设想,林毓民和梁士诏最近的动向就值得好好观察分析了。军事情报局的工作是有效率的,安排下张中道这枚棋子,必将为全案告破立下大功!“李局长,继续说说你的想法。”龙剑铭停止了脚步,转身面对着李莽说道。“盗卖金属听起来是一个庞大的行动,而实际上,这些人只用盗取样品和金属冶炼工艺配方就可以了,所以目标并不是很大,要把具体的执行者找出来、监控起来很不容易。军情局的设想是,一方面监视着英国人的行动,以他们为目标要清楚得多。监视英国人并造成一定的压力,迫使他们不敢在最近一段时间交易,这是一个方面。另外一个方面就是从梁士诏、林毓民和张中道下手,争取摸清所有情况,掌握切实的证据,将卖国团伙一网打尽。调查组会先期前往上海,也会做好配合张中道中校工作的准备,华将军也会在稍后前往上海坐镇指挥。对此,我是有绝对信心的。请陛下和诸位放心。”李莽对自己经营的这盘棋是胸有成竹的,因此在言语中表露出强大的自信力。张中道在警卫的护送下再一次来到京畿卫戍司令良弼少将的办公室,办公室里同样有另外一个人,只不过这次不再是华俊林而是张謇了。张謇一眼差点没有认出张中道来。昔日神采飞扬、英武逼人的中校不见了,面前是一个胡须满面,萎靡不振的年轻人。虽然身上还穿着没有军衔的军服,却再也找不出一点昂扬的军人气息。“中道……”张謇抢步上前握住了侄儿的手,呼唤声中充满了羞愧、歉疚和怜惜,都怪自己利令智昏啊。为了几个钱就扣住发往四川的棉花,甚至默许了某些人在暗地里的不法行为。就是因为这样,才害得张家唯一有出息的年轻人委顿如斯啊!张中道冷冷地抽回了手,看了张謇一眼后并没有说话,胸膛却随着急促的呼吸而加大了起伏的程度。他不相信就是自己这个堂叔、眼前的老者,帝国的商业大臣、身家上亿的富翁会干出那种卖国的事情!可是事实如此,军事情报局没有确实的证据能去冒犯一个有如此权威的人吗?张中道的眼睛里露出疑惑、鄙夷和不屑地神色。在张謇眼里,侄儿的冷淡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他转头看了良弼一眼,少将正朝着门口走去,还顺手反掩上了房门。“中道,是老叔做错事情连累了你。眼看这军队是不能待了,跟我回去吧!在北京也好,去上海也好,或者是回南通,总有出路的,我在大生-通海给你安排了个职位,今后的商界,就是张中道发展的大好空间!不要气馁,打起精神来!”张謇再次拉起了侄儿的手,眼睛里含着老泪动情地说道。是自己牵累了张中道,把一个极有希望成为将军的年轻人搞成这样……刚才良弼不是说了吗?本来再过几天,在纪念四川新军成立的日子里,张中道就会晋升为上校。27岁的上校啊!再过几年就是准将、少将了……张中道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感动的神采,这个场面这番话是自己预期中存在的,可真从叔叔的嘴里说出来,那又是另外一番感觉了。他甚至想大声地质问眼前的老人,为什么要去盗卖军用金属?!那可是一等一的死罪啊!年轻人眼睛里的变化没有瞒过张謇。“中道,现在帝国已经暂时没有战争威胁了,全国人都在搞经济建设。是,是,我承认我以权谋私了,我也不再适合在商业大臣的位置上干下去。可我要等,等陛下发布命令让我卷被子走人。我也要等,要在这段时间里安排好手里的工作。唉,国家利益和私人利益,往往就在一念之间摆错了位置啊!老叔糊涂了,适当的时候,我会向陛下请罪,向国家赔偿损失的。以后,大生-通海就靠你了。”张謇表现出的意兴阑珊是出于真心。一直以来,他都从一个工商资本家的角度来参与到民族独立和国家经济建设中,也正是这样,由于资本家骨子里的求利本质,使他不能拒绝身边人的建议或者是默许了身边人的某些作为。但是,这并不是自己脱罪的理由,作为商业大臣,自己有渎职罪,在搞以权谋私;作为大生-通海的最大资本拥有者,自己在偷工减料、以次充好,还碍于某人的面子搞起了走私交易。直到现在,张謇还不知道手下人倒腾的不仅是《中英条约》外的金属,还是关乎国家军事机密的重要金属!北京和上海之间的距离,足以让手下人有相当充足的空间瞒着他做一些难以察觉的勾当。不过,从聂文青透露的情况来看,事情快要水落石出了。张謇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他希望自己这个侄儿能在今后挑起大生-通海的大梁。目送张謇的金龙车载着叔侄俩离开卫戍司令部后,良弼少将拿起电话要通了军事情报局……十天后,上海工商金融界的高级社交***里,出现了一张时而颓丧、时而意气风发的新面孔——大生-通海集团公司的总襄理张中道。同时,张謇的请罪辞职报告没有被政府和龙剑铭立即答复下来,商业大臣还得待在职位上继续工作,等待某一天的最终审判。张中道的工作很有成效,通过他的位置能够发现军情局人员从外部难以发现的东西。情报一份份地转送到华俊林的手里,再经过分析和汇总后报给了龙剑铭。袁世凯通过杨士琦和梁士诏,控制了大生-通海接近40的股份。大生-通海的实际负责人林毓民跟杨士琦是同乡学友。四川威远钢铁工程师何作柏有泄密的嫌疑。梁士诏正跟英国商人布莱克松频繁接触。一个由袁世凯集团牵线搭桥,借大生-通海集团强硬的背景从事军事机密交易的案件真相正逐步浮出水面。可是,收网的时机还远远没有成熟。龙剑铭和他的军事情报局,他的政府想收获的不仅仅是这起案件的告破和责任人的法办。还有英国在中国的军事间谍网,还有隐藏在后台操作这个事件的英国外交人员和袁世凯。政治上的最终解决才是这起涉及两国关系大案的结局。而要在政治和外交上完全能够站住脚。就非得有如山似铁的证据不可!上海,以前的“冒险家乐园”,是列强的投机分子来中国猎取利益的天堂。如今,在大中华帝国逐渐在世界东方站立起来,越站越稳的时候,“东方明珠”正呈现出勃勃的生机。没有了租界,没有了横行霸道的洋人,换来的是整个城市的火热建设和崭新的面貌。作为帝国的经济窗口和金融中心,上海在政府的政策支持下,正朝着现代国际化大都市的方向迈进。黄浦江静静地流倘着,江左一条整洁的林荫大道上车流滚滚,人流如织。海军的新型驱逐舰也安静地停泊在江边,昭示着如今中国人民对这座城市的绝对控制权。林荫道边有一个小小的咖啡馆,因为可以看到黄浦江的风景的口岸优势,小小的咖啡馆显得很兴旺。特别是在傍晚的时候,更因为海军舰艇会亮起五彩缤纷的灯光,把整个林荫道渲染的格外美丽,因此,傍晚时分,这里是需要预先定座的。张中道穿着一身白底花格子西服,踩着闪亮的灰色皮鞋推开了咖啡馆的玻璃门……n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