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来,应当是有一名县衙的上官在背后策划此事了?老戴,据你的判断,应当是谁呢?”苏昊问道。戴奇的脸色变得尴尬起来,支吾着不知该如何说才好。他约苏昊谈话,目的在于提醒他注意县衙里的政治斗争,但如果说要具体指向某个官员,他还没这个胆量。再说,以他的位置,也的确不知道这件事的幕后黑后是谁,让他说也说不出来。苏昊其实也只是想试探一下,看到戴奇为难的样子,他呵呵一笑,道:“老戴,我只是开个玩笑罢了,这样机密的事情,你怎么可能知道呢。”“是的,是的,这种事情,人家怎么可能让我知道呢。”戴奇连忙顺台阶下了。苏昊蓦然又想起一事,便问道:“对了,老戴,王凤韶这个人,你平时交往多吗?”戴奇一愣,点点头道:“王主簿分管钱粮,与工房颇有一些渊源,所以我们交往不少。”“私交呢?”“私交……也有一点,王主簿喜欢喝酒,在下对这杯中之物也有一些嗜好,所以倒也有过几次在一起共饮的机会。”苏昊道:“既是如此,你可曾听他说起过对我不满的话?”戴奇不明白苏昊为什么会单独把王凤韶这个主簿挑出来询问,他认真地想了想,说道:“我不曾听他说过,倒是有一回饮酒时,大家提到打井一事,王主簿对你还颇有几分赞赏之意。”“嗯,这样就好。”苏昊道。戴奇问道:“苏师爷,你怎么突然想起问到他了呢?莫非师爷听到过什么风声?”苏昊也不想瞒戴奇,便把在蔡家村的事情向戴奇说了一遍。当时城里开酱坊的李员外看中了程仪,托王凤韶去向蔡家村的里长蔡有寿打招呼,结果被程仪给拒绝了。在此之后,发生了打井占田的事情,苏昊让韩倩帮忙,把程仪介绍到了县衙来当厨娘。苏昊当初这样做的事情,并没有特别去考虑到王凤韶会不会有什么想法,事后才想起来,这似乎有点不给王凤韶面子的意思。戴奇听苏昊说完,想了想,道:“王主簿与那李员外,也就是喝酒时候结下的交情,私下里或许收过李员外一些孝敬,但这也是一般的礼尚往来,据我所知,二人没有什么太深的交往。王主簿替李员外去说和程家娘子之事,恐怕只是顺手帮忙,事情过去也就过去了,不会放在心上,更不至于因此而怨恨于你吧。”“哦,看来是我过虑了。”苏昊道。戴奇话锋一转,又说道:“不过,既然有这样的事情,万一有些有心人从中挑拨,也难免王主簿对你会有一些误会。毕竟,你和他之间,什么交道都没有打过,或许他还觉得你有些清高孤傲呢。”“我清高孤傲?”苏昊指着自己的鼻子,呵呵笑道,“此话怎讲?”戴奇道:“苏师爷,恕我直言,你到县衙当差已经一个多月了,却从未去拜见过县丞、主簿和典史这三位官员,这怎么能不让人觉得你清高呢?”苏昊哭笑不得:“老戴,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我虽说到县衙当差已经一个多月,但我大多数的时间都是在乡下,在县衙里总共呆了没有三天,哪有时间去拜见他们这些不相干之人?”戴奇微微一笑:“有没有时间,取决于师爷如何想了。比如今天下午时分,你有时间去书院与那些夫子闲聊,难道不能呆在县衙去拜拜上官吗?”“这……”苏昊语塞了,转而恍然大悟,自己的确是太不注意这为官之道了。前世的苏昊是吃技术饭的,由于才华出众,得到大领导的赏识,所以下面的小领导没人敢对他指手画脚,这也养成了他不太注重与领导沟通的习惯。以他的智商,对于官场里的这些猫腻,并非看不明白,有时候单位里新分配来的年轻人做事不够圆滑,他还会去点拨一二,但回到他自己头上,他还真有点戴奇所说的清高孤傲的性格。来到明朝之后,他凭着打井的技能得到了韩文的青睐,被任命为工房师爷,直接听命于韩文,所以他也忽略了与其他官员的沟通。再加上打井的事情十分繁忙,他脑子里也就放不进这些办公室政治的念头了。正如戴奇提醒的那样,打井的时候,苏昊可以找借口不去拜见上官,但打井回来,他无论如何也应当在第一时间去向县丞等人报个道、问个安,当然,如果能够带上几两孝敬银子,那就更是皆大欢喜了。可苏昊却偏偏忘记了这一项,上午在工房开会,大张旗鼓地分钱,下午就去书院招聘生员来给自己当帮手。他本是无心之举,但在那几位朝廷命官看来,就是嚣张拔扈,不把官员当干部了。“那么,老戴,你觉得我应当怎么做呢?”苏昊从善如流,谦虚地向戴奇请教道。戴奇道:“亡羊补牢,未为晚矣。不如我们一会就一块到县丞等人的家中去拜访拜访,你就说白天在县衙里有些话不好说,所以选择在晚上到府上来拜见。咱们推广韩氏灶收来的银子不是还有一些节余吗?正好拿一些出来,分别给各位上官送去。”“好吧……”苏昊无奈地答应了,这也算是入乡随俗吧。小二把酒菜送上来了,因为决定了一会要去几位官员家里拜见,所以苏昊和戴奇不敢喝得太多,以免一会满口酒气,引起官员们的不悦。两个人吃了几口菜,苏昊问道:“老戴,这县衙里的规矩,是不是各房挣的钱都要和所有的官员分润,否则就会引起是非?”戴奇道:“按一般的规矩来说,各房都有分管的官员,房里挣的钱,主要是孝敬知县和自己本房的上官,其他的官员只要意思一下即可。不过,这也要看挣的钱有多少,如果钱挣得多了,恐怕大家都会眼红的。”“这么说,咱们工房如果一年挣到1万两银子,怎么也得拿出几千两去孝敬各位官员了?”苏昊问道。想到这么多的钱都要拿去当孝敬,苏昊就觉得心里冤得慌。但这一次的教训在这摆着,如果不肯与其他官员分钱,那么各种明枪暗箭,也的确是自己无力应付的。戴奇道:“苏师爷,这也是我想跟你商量的事情。今天上午你在工房说要做的那些事情,乍听起来的确让人心动不已,但到下午的时候,我坐下来细想了一下,觉得其中大有不妥啊。”“如何不妥?”苏昊问道,其实他这会也已经认识到自己的计划存在着巨大漏洞了。这个漏洞,说到底还是因为他对这个时代不适应,如果没有今天地痞滋事,恐怕他还想不到这么多,到时候不但事情办不好,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搞不明白了。戴奇道:“照师爷的筹划,我们工房要出面采煤、烧石灰、冶铁,所有这些事情哪怕办成一半,一年下来,都是几千两银子的收益。这银子一多,是非就多起来了。”“你说说看。”苏昊道。戴奇道:“这些银子,既然是打着工房的旗号挣的,它就属于公款,不但我们无权私分,恐怕连韩知县都不能决定它的用场。”“不会吧?”苏昊道,“咱们前期推广韩氏灶挣的银子,韩知县不是让咱们自主分配了吗?”“这是因为这笔银子少啊。”戴奇道,“咱们工房一直都没什么进项,偶尔来这么一笔钱,大家也不放在心上,所以韩知县大笔一挥,就划给咱们了。但如果下一步我们还能继续挣钱,而且一挣就是几千两,想来分这笔钱的人就多了。到时候,别说没分到钱的人不高兴,就算是分到了钱的,还会觉得自己分的不够多。万一有谁到南昌府衙去告上一状,恐怕你我都要落一个贪墨公款的罪名啊。”“靠!”苏昊忍不住就想骂人了,老子辛辛苦苦替县衙挣钱,临了还要落一个罪名,这TMD不是活脱脱的体制问题吗!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