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纶的字正是叫仲行,听到有人如此亲热地招呼自己,黄纶愣了一下。待到看清说话的人是谁时,他连忙跳下马,回头拼命摆手命令道:“快把弓箭都放下,不得造次!”士兵们刚才拉了半天的弓,早就累得不行了。此时听到命令,一个个都赶紧放松弓弦,垂下手臂,把箭头对着地面。黄纶扫视了一周,确认没有人再拿箭对着船上,这才回过头,抱拳应道:“原来是廷器兄,本将实在是失礼了。”在船上说话的,自然就是兵部主事陈道了,廷器是他的字。其实在黄纶骑着马出现的时候,他就已经在船舱里看到了。陈道在兵部任职多年,与地方上的不少武将都有过一面之缘,这个黄纶也是与他认识的武将之一。虽然认出了黄纶,但陈道并没有马上出来相认,在他心里,存着考量苏昊一番的想法,他想看看,面对着一个正五品的千户以及几百名弓箭手,苏昊会有什么样的表现。这一路上,从最早与邬员外家的护卫发生冲突,到与李冒对峙,再到面对新建千户所的威胁,陈道都没有吭声。其实,如果他愿意出来调停,凭他一个京官的身份,早就把这事给摆平了。陈道不出面的原因,在于想通过这些事情来观察一下苏昊的能力,结果并没有让他失望,他的确收获了许多惊喜。一开始士兵们与邬员外家的冲突,属于一个偶发事件。因此事而惹出了这么多的麻烦,苏昊却没有说任何一句责怪士兵的话,这反映出此人有担当,是个敢于替自己的士兵背黑锅的军官。接下来是与李冒的冲突,勘舆营的实力与新建县的衙役相比,具有绝对的优势。但苏昊首先还是选择了与李冒讲道理,这说明苏昊并非一个莽撞或者蛮横的人。等到李冒坚决要与苏昊为敌的时候,苏昊又能够以雷霆之势,击败李冒,甚至直接动用了炸药清除路障,这一点把苏昊的魄力展现无遗。就在刚才,面对着可能夺人性命的弓箭,苏昊敢于挺身而出,与黄纶死扛,这表明此人的确是胆量非凡,有些威武不能屈的气节,这也是作为一名优秀军人所必不可少的特质。看到此处,陈道知道自己该出来结束这件事了,对方动用了一个千户,这不是苏昊能够应付得了的,自己如果再缩在背后,日后怕是很难再与苏昊共事了。“仲行兄,小弟不惯舟楫,有些晕船,所以适才在舱中睡着了,不知发生了何事。改之,你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在上官面前如此不恭敬啊?”陈道装得像真的似的,板着脸对苏昊训斥道。有点事你就装晕船,拜托,你能换个别的理由吗?苏昊在心里诋毁着陈道,脸上却是一副忏悔的样子,低着头作惭愧状,等着陈道去处理这摊烂事。黄纶哪里看不出陈道的伪装,此时的他,也在心里骂着娘。这个叫他带兵出来找场子的邬员外,只说对方是一个小小的百户营,却不曾说百户营里还藏了一个兵部主事。兵部主事虽然是六品,但人家是京官,与自己这种地方上的土鳖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他敢于让士兵用弓箭对准苏昊,以做威胁,但借他100个胆子,他也不敢对兵部的人做出这样的举动来。“本将不知廷器兄也在船上,还请廷器兄恕罪。至于苏百户这边,主要是与新建县衙发生了一点小小的误会,本将也是得了新建县衙的通报,才过来调解的。”黄纶说道。陈道笑着说道:“呵呵,仲行兄也是公务在身,何罪之有?既然苏百户和新建县有点误会,那大家说开就好了,弄得这样剑拔弩张的,传出去岂不是惹人笑话?”“廷器兄所言甚是,此间不是讲话之所,不如请廷器兄……还有苏百户下船来,咱们找个暖和点的所在把事情说一说?”黄纶建议道。陈道转过头,笑嘻嘻地对苏昊说道:“改之,黄千户是你的上司,你岂能如此失礼,站在船上与上司对话?走,咱俩一同下船,去与新建县衙的人把事情说开。你放心,黄千户也是我大明军中之人,岂能让自家的袍泽吃亏?”陈道这样说,就是在向苏昊打包票了。黄纶好歹是个千户,兴师动众地跑来拦船,如果苏昊连船都不下,黄纶脸上也挂不住。陈道与苏昊一道下船去转一圈,给黄纶一个面子,是必要的,相信有陈道在此,黄纶是绝不可能把苏昊扣下的。陈道发了话,苏昊就算心里不踏实,也没法拒绝了。此时,郝彤和邓奎看到这样的情景,也指挥着自己的船靠过来了。苏昊回过头,对郝彤和邓奎下令道:“黄千户有事召见我,我这随陈主事下船去。你等二人率弟兄们在船上等着,不可躁动,明白吗?”“属下明白!”郝彤应道。“苏百户,我等在此等候,若有不开眼的人要上我们的船,怎么办?”邓奎大大咧咧地说道,说话的时候,还用眼睛瞟了黄纶一眼。他是边军出来的,对于黄纶带的这些卫所兵还真看不上。黄纶虽然是个千户,但邓奎就是没把他放在眼里。听到邓奎的话,苏昊眼睛一瞪,斥道:“胡说什么?这朗朗乾坤,怎么会有人袭击官船?再说,你手上拿的难道是切菜刀吗?真有人敢擅自上船,格杀勿论。”“属下明白!”这一回是郝彤和邓奎同时答应了,两个人的声音喊得两里路之外都能听见了。此时,陈道已经顺着梢公搭的跳板从船上下到了岸边,来到了黄纶的身边。听到苏昊与邓奎的应答,不由得撇撇嘴说道:“都是一些粗鄙之人,仲行兄不必和他们一般见识。”说话间,苏昊也下船来了,站在陈道的身后。黄纶冷冷地瞟了他一眼,然后对陈道说道:“廷器兄,小弟在那边搭了一个军帐,咱们到帐中说话吧。”“那就叨扰了。”陈道依然笑呵呵地应道。黄纶在前面带路,陈道与苏昊二人肩并肩跟着,黄纶的十几名亲兵在一旁陪同加上监视,一行人径向黄纶的大帐走去。这是一座在战时可以充当中军帐的大帐篷,里面可以容纳十几人之多。走进帐篷,发现里面已经摆好了书案、桌椅,还有取暖的炉子。这炉火显然已经烧了一段时间了,整个帐篷里的温度很高,有点春意盎然的感觉。陈道微微摇头,心道这个黄纶也真是肆无忌惮,连一点起码的掩饰都不做。他声称是因为苏昊与李冒发生了冲突所以才带兵前来,但仅从这个帐篷来看,就知道他早就在此等候多时了。当然,如果没有陈道这个兵部主事在一旁作为见证人,苏昊说破大天去,也不会有人承认此事的。“廷器兄,苏百户,二位请坐吧。”黄纶招呼道。陈道拉着苏昊坐下,早有黄纶的亲兵端上了茶水,在陈道和苏昊面前各放了一杯。陈道没有客气,他端起杯子,抿了一口茶,装模作样地赞了一声好茶,然后便径直问道:“黄千户,适才你说苏百户与新建县有些误会,这是怎么回事啊?”黄纶指了指苏昊,说道:“此事因苏百户而起,要不,还是先请苏百户说说吧。”苏昊看了看陈道,陈道向他点点头,示意他可以直说无妨,苏昊便从勘测演练引起邬员外的误会,导致勘舆营士兵与邬家护卫发生冲突之事说起,又讲到了李冒如何在江上设卡拦截,自己如何先礼后兵。他本是一个实诚人,说的事情没有一点夸张和隐瞒,黄纶听了,也是轻轻地丝了口气,觉得自己似乎是被人给坑了。“改之,你说的,都是真的吗?”待苏昊说完,陈道板着脸问道。苏昊点点头,道:“千真万确,如有一句不实,改之愿受一切责罚。”陈道扭头对黄纶说道:“仲行兄,以我对苏百户的了解,此人不是说谎之人,适才所言,起码有八分可信。仲行兄以为呢?”黄纶苦笑了,你都说是八成可信了,我还能说什么?一起普通的民间斗殴,惹出一个兵部主事来担保,这未免有些小题大做了吧。可是,这件事毕竟也是别人托付过来的,要让他随随便便地放过苏昊,他也不好对别人交代。想到此,他站起身,对陈道说道:“廷器兄,要不,咱们借一步说话?”“借到哪去说话呢?”陈道抬眼看看左右,并不挪动屁股。苏昊哪能让两个领导去另找地方说话,他连忙站起身来,说道:“既是黄千户和陈主事有话要说,卑职就先回避一下吧。”“也罢,改之,你就到外面去呆一会吧。”陈道说道。苏昊退出了帐篷,站在离帐篷十几步远的地方等待着。左右闲极无聊,他便开始观察黄纶的士兵,上三路下三路,看得那些士兵都有些发毛的感觉。黄纶的几名亲兵守在大帐门口,脸无表情,眼角的余光却一直在盯着苏昊,怕他上前偷听。帐篷里只剩下了陈道和黄纶二人,陈道笑着对黄纶说道:“仲行兄,此间并无六耳,有什么话仲行兄可以对兄弟直说了吧?”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