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典吏,老张、老李,你们都辛苦了。本官自上任以来,呃……有些其他的事情缠身,所以一直没能亲自参与河道施工的事情,实在是过意不去啊。”在主事衙门的大堂上,苏昊坐在公案后面,笑容可掬地看着坐在下面工部典吏章襄、张官莲、李士柏等人,话语里透着亲热。章襄拱手道:“主事大人兼着兵部的差事,前日与倭寇作战,大获全胜,我等作为主事大人的属下,也都深感脸上有光啊。这抗倭之事是头等大事,河道上这些事情,有我等兄弟代为效劳就行了。”“是啊是啊,主事大人日理万机,河道上这些粗活脏活,我们几个撑着就行了。”“能够在苏主事手下做事,我等不胜荣幸啊……”张官莲、李士柏等人也赶紧毕恭毕敬地恭维道。与苏昊初到淮安的时候相比,章襄等人对待他的态度明显客气了许多。苏昊初到时,大家都觉得他是一只菜鸟,要么是走了谁的关系上的位,要么就是什么读书特别强的神童,谁也不认为他有做事的能耐。对倭寇一战,苏昊在淮安府声名雀起,章襄等人也听说了此事,不由得都有些暗自心惊。打仗可不是说着玩的事情,能够指挥200人的一支小队伍,全歼100余人的倭寇,捎带着还打垮了近千人的山贼,这说明士兵的素质以及主将的能力都是非常过硬的,这还是他们看到的那个胡子都没长齐的小主事吗?在那之后,章襄等人便加大了对苏昊的关注,他们还专门派出一些心腹,对苏昊的活动进行跟踪,想了解一下苏昊有没有什么对他们不利的举措。不过,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他们发现苏昊的心思根本就不在那些土方工程上,他一半的精力在招兵和训练,另一半的精力则在于河道工程设计,包括与马玉等人设计涵道工程、规划苏北灌溉总渠等等。苏昊所忙活的这些事情,与章襄他们的利益并不直接相关。章襄等人看重的是组织役夫干活的时候如何上下其手、购买材料的时候如何中饱私囊,至于河道走哪个方向、挖什么沟渠之类的,与他们有什么关系呢?章襄等人把注意力都集中在苏昊身上,却没有注意到河工队伍中间不知什么时候混进了一些奇怪的人,这些人平时与其他河工一道干活、一道领工食银两,休息的时候就到处找河工聊天,打听他们的家庭情况、日常收入等等。还有另一件事也是章襄他们所不知道的,那就是他们府上的管家、伙计、厨子等最近都交了一些新朋友,没事就会约这些人去下馆子、赌钱或者逛青楼。这些伙计可没接受过什么保密教育,几杯黄汤一灌,主人家里的那点好事破事就都跟别人和盘托出了。所有这些情报搜集的工作,都不是由苏昊直接安排的,其幕后的推手先是陈观鱼,后来又加上了落魄举人周汝员,这两个家伙凑在一起,各种阴招损招都能够想出来,章襄等人的各项罪行很快就被查了个底儿掉。苏昊拿到陈观鱼交上来的资料,并没有急着动手,他一时还没有闲工夫来处理这件事。如今,勘舆营扩编的事情告一段落,新兵已经到位,各项训练也已有条不紊地展开,再加之最重要的淮河穿黄工程的关键环节已经完成,苏昊决定动手了。“各位,本官身兼工部和兵部的两项差事,深感责任重大。近日,兵部允我的勘舆营改为营兵营,兵士数量骤増,采办装备和训练都耗费极大。不瞒各位,本官最近深感囊中羞涩,又苦于没有挣钱的法子。所以嘛……”苏昊把话说了一半,然后便笑眯眯地看着下面的各位,等着他们接话。章襄等人一错愕,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章襄小心翼翼地反问道:“苏主事,您的意思是……”“呵呵,本官没什么意思,只是聊天嘛,和各位聊聊本官的苦衷而已,你们千万别有什么联想哦。”苏昊笑得很假的样子。李士柏迟疑了一下,说道:“苏主事有为难之处,我等作为苏主事的手下,岂能不为苏主事分忧。小人平常生活比较节俭,所以这些年的薪俸也略有些节余。苏主事若是手头紧张,小人愿……捐献100两,献与苏主事作为军资。虽是杯水车薪,也是一点心意吧。”“对对对,小人也可以捐80两……唉,本来还可以再多一些,无奈上月小人的贱内生了场病,用了几十两银子的汤药钱……”张官莲也赶紧补上。在其他人说话的时候,章襄用眼睛偷偷观察着苏昊,想琢磨出来苏昊真实的想法。他发现,苏昊脸上始终是一副微笑的表情,既看不出喜悦,也看不出愤怒,似乎众人说的事情与他毫无关系一样。众人表完忠心,苏昊摆了摆手,说道:“各位误会了。本官要练兵,怎么能动用各位的薪俸银子呢?再说,这点银子……呵呵,的确是杯水车薪,解决不了本官的难处啊。”“那……主事大人是何想法呢?”章襄问道。苏昊道:“你们各位都在河道上当差多年,经手的钱粮多达数十万两,随便做点手脚,也能落下一些吧?本官想请各位教教我,如何才能从河道工程里挣点外快呢?”此言一出,满堂寂静。下面这些人,哪个不曾在河道工程上捞到几万两,可是,这样的事情,怎么能放到公堂上来说呢?如果苏昊过去与他们分过赃,那么大家讨论讨论如何多捞一些,倒也无妨。可现在明明大家从未有过合作,苏昊一下子挑破这层窗户纸,未免太过唐突了吧?“呃……主事大人说笑了,这河道上的银子,都是朝廷的钱,我等如何敢做手脚?这话若是让都察院和刑部的官员听到,岂不要抓我等去坐牢?”李士柏讪笑着说道。“章典吏,河道上的银子,真的不能动用?”苏昊把头转向章襄问道,他知道章襄是所有这些典吏的头目,李士柏在旁边插科打浑,都是替章襄在打掩护的。章襄在心里飞快地盘算着苏昊的用意,从苏昊这句话里,他可以判断出苏昊已经知道了他们贪腐的事情,而事实上,苏昊只要不痴不傻,又怎么可能不知这些事情呢?章襄现在不能确定的,就是苏昊对他们贪腐的情况了解得有多深,还有,苏昊是真的想和他们同流合污,还是想与他们为难。“苏主事也知道的,如今官场上的风气,的确不尽人意。据小人所知,河道上确有一些官吏巧立名目,贪墨工程银两。刑部每年都会查办几人,这些情况想必苏主事也是知道的。”章襄缓缓地说道,试探着苏昊的口风。苏昊点点头道:“千里做官,谁不是为点钱?能被刑部抓住的,只怕是太蠢的吧……对了,章典吏,你继续说。”章襄道:“苏主事所言极是,现在朝廷给官吏的薪俸,看似不少,实则不敷日常用度。像苏主事这样的六品官员,出入怎么也得有个马夫、侍从,内宅也需要有人侍候,那些薪俸用来支付这些下人的工食银都不够。所以嘛,各级官员都需要想想办法,挣点外快,只要不违朝廷的法度,我想这种事也不当指责。”“你说得很对,本官想问的,就是如何才能即不违法度,又能挣到外快。章典吏在这方面应当是颇有心得的吧?”苏昊说道。章襄真有些让苏昊给弄糊涂了。苏昊若是个清官,对于他这番说辞应当严加训斥才对,哪有随声附和的道理。而苏昊若是一个赃官,又如何能够在这大庭广众之下与自己讨论这样的事?这大堂之中,除了苏昊和自己这些典吏之外,还坐着马玉、江以达、谭奇等几位官员,至于侍立在一旁的差役,也不能算是透明物体吧?要不,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苏昊在这个问题上的确是个菜鸟,他打仗内行,捞钱外行,这是不是传说中的智商高、情商低呢?“这心得……小人不知苏主事所指为何啊。”章襄支吾道。苏昊不肯揭开谜底,章襄也不敢多说,万一说错了什么话,事情就不好收拾了。苏昊却已经是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候,他笑着说道:“章典吏一个月的薪俸是白米一石,一年是12石,折6两银子。不过,我听说章典吏在淮安城里置办了很大的宅子,在淮安城外还有几百亩的庄子,所值岂止万两?本官想知道,章典吏有何经营之道啊?”章襄一下子就听呆了,没等他作出什么反应,只听“咕咚”一声,旁边张官莲先从凳子上摔下来了,引得众人侧目以视。张官莲狼狈地爬起身来,磕磕巴巴地说道:“苏主事恕罪,小人……小人只是有点劳累,刚才没坐好……”“哦,张典吏想必是在河道上监工,过于辛苦了吧?本官不计较。刚才咱们说到哪了?对了,还是在说章典吏的经营之道吧。”苏昊依然一副清风拂面般的淡定表情,不过,这副嘴脸在章襄等人眼里看来,已经越来越狰狞了。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