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节 天威

西洋上，赤道附近常年刮的都是东北信风。关于信风的形成，要几百年之后的气象学家才会弄明白，不过在当时，所有的航海者都知道信风的重要性，并且利用信风来航行！这是航海家必须要掌握的，如果能够充分地利用信风，那么就能使航海的速度更快！朱祁钰利用的正是信风，虽然是东北风，不过这对于舰队向西航行有很大的帮助。当然，这个季节的西洋风浪也不算很大，不过天气的变化却并不稳定。舰队在进入了远海之后，就得随时注意可能出现的大风浪，以及暴风雨了！“陛下，臣一直对一件事情不明白！”旗舰“帝国”号上，顾成林靠在朱祁钰旁边的栏杆上，看着远方的辽阔大海。在朱祁钰面前，顾成林是很随便的，他了解皇帝的脾气，如果在皇帝面前装正经的话，反而会被皇帝看不起。“什么不明白？”朱祁钰也趴在栏杆上，他也在看着远方的大海。“这些年来，陛下在陆军发展方面的投入很有限，却非常重视海军，为什么？”朱祁钰转过身来，看了顾成林一眼，这时候金英搬了两张椅子过来，朱祁钰坐了下来，说道：“顾成林，你是年轻一代海军将领中最有头脑的。而且，你的稳重让你显得比袁晨皓这类年轻将军成熟很多。朕最重视的就是你的头脑，为什么海军重要，相信，通过南洋地区的战争。你应该明白了一些。还记得当年我们在日本说的话吗？”顾成林也坐了下来，然后点了点头。那次谈话，给他留下了极为深刻的记忆，并且让顾成林开始全面思考海军的地位，以及海洋的重要性。不过，思考归思考，他绝没有朱祁钰那超越了这个时代数百年的常识，所以，思考的结果，只是让顾成林产生了更多的疑问。“海洋为什么重要？现在在我们看来，海洋是便捷的运输通道，而且是我们获得进入其他地区的最便捷的渠道。不过，海洋就这么一点意义吗？”朱祁钰摇了摇头，然后长叹了口气，沉默了半天之后，才继续说道，“数千年来，中原文明傲视天下，到了我们这一代，相信没有人怀疑大明是天下最强大的国家。从某些方面来说，我们确实是天下最强大的国家。不过，国家之间的竞争，就如同逆水行丹，不进则退。我们现在的强大，不意味几十年。几百年之后，仍然是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当然，陆地是生存的基础，离开了陆地，我们什么都不是。不过，陆地就是一切吗？向西，有大漠阻挡了我们脚步，向南，则是海洋，向西南。是高大的山脉，以及难以逾越的丛林，向北，则是冰原。这些，都是无法在短期内克服的障碍，也就让帝国无法继续扩大领土。而且，领土再大有何意义，重要的是，我们能够守得住这么广袤的陆地吗？”顾成林没有开口，而是在聆听着，思考着。朱祁钰能够跟他说这些，显然就已经将顾成林当作了心腹看待，顾成林自然明白这层道理。“换句话说，我们在陆地上的扩张基本已经走到头了，那么今后怎么发展？国内的发展需要市场，需要原料，这些，都需要通过控制更多的地区来获得，那么，我们怎么办？用陆军？显然不行，即使有现成的陆上通道，要通过陆军都难以达到目的，而且，还有一个关键问题！”朱祁钰竖起了一根指头，“如果动用陆军的话，那就往往意味着一场大规模的战争，一场征服与反征服的战争，我们可以接受这样的战争吗？而且，这样的战争对帝国有好处吗？显然，两个回答都是否定的。我们不需要去征服，至少是用武力去征服其他的国家，我们需要的是资源与市场。显然，在解决这种问题的时候，动用海军与陆战队，控制一些据点，通过小规模的战争来达到目的，这不是事半而功倍的吗？”顾成林点了点头，开口说道：“至少，现在我们在南洋已经做到了这一点，而且有了经验！”朱祁钰笑了起来。“对，我们有了经验，不过任何一场战争的结果都不一样，所以，我们不能照着以往的方式来办，针对不同的情况，应该采取不同的手段，这就是将军的重要性，是有头脑的将军的重要性！”顾成林尴尬地笑了一下，准确地说，这是朱祁钰跑这么远，率领舰队亲征的重要性，而不是将军的重要性，如果皇帝对每一个将军都能完全信任，或者说是完全信任将军的能力的话，那么，他为什么要亲征？“当然，任何一名将军都要明白一点，军队服从政府，当然，也就是军事要服从政治需要。而政治本身是服从国内经济需要的，所以，军事也要服从经济需要。所以，不管在哪里，都要记住这一点。打仗，不仅仅是为了帝国的名声，不仅仅是为了弘扬帝国的威名，更重要的，战争是为帝国争取利益，如果一场战争的成本超过了胜利所带来的利益的话，那么战争就没有任何利益，即使，胜利能给助长帝国的威名，但是，那又有什么用呢？”“可是……”顾成林皱了下眉毛。朱祁钰压了压手，继续说道：“当然，胜利所带来的利益不仅仅是经济方面的，不仅仅是什么战争赔款，以及在战争中获得的战利品那么简单。这是一个瓣证的关系，一个要通过前线将领来判断的标准。因此，在这里，将军的头脑就显得极为重要了。所以，一名优秀的将军，要的不仅仅是能够指挥军队获得战斗的胜利，更重要的是，他能够将胜利的果实最大化，并且能够权衡各方面的利益与矛盾，最终妥善地处理各类问题，以此保护帝国的利益，不仅仅是经济方面的利益，而是更全面的利益。这样的将军，才是最好的将军，才是真正优秀的将军！”顾成林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显然，朱祁钰的这番话给了他很大的启发。“随着时代的变化。战争本身在发生变化。至少，在十年前，我们无法想象有现在的军队编制，只有骑兵与步兵，炮兵三个兵种。而且，步兵完全放弃了弓箭，大刀，以及长矛。改用了火枪，以及更犀利的近战武器，也无法想像炮兵能够在战争中起到决定性的作用。当然，我们更无法想像的是，海军会成为一个独立的军种，并且成立了陆战队，让海军拥有了独立作战的能力。现在的战舰，以火炮为主的海战。这些都是我们之前所无法想像的！同样的，随着战争方式的变化，那么对将领的要求也在变化，是不是？”朱祁钰笑着看了一眼顾成林，“当然，朕一直相信，英雄出少年，而且年轻人的思维更灵活，更容易接受新的思想。那么，朕培养出来的年轻将领都将是帝国的栋梁之才。其中，你就是佼佼者！”“陛下，这……”朱祁钰拍了拍顾成林的肩膀。“如果一名将军对自己都没有了信心的话，怎么让自己的部下对胜利有足够的信心呢？”顾成林尴尬地笑了一下。朱祁钰对他的厚爱是非常明显，而且直接的，当然，顾成林也知道自己身上的重任，皇帝的厚爱更是一种责任！朱祁钰站了起来，走到了战舰的栏杆边上。“整个世界都在迅速地变化，不过，这个变化对我们是有利的。相信，最后，帝国将是唯一的胜利者，而我们也将是世界的征服者！”顾成林也走了过来。“陛下，臣明白了一个道理！”朱祁钰一愣，笑了起来。“什么道理？”“臣认为，国家之间的关系就如同战场上的一场混战一样，最后活下来的都是最强者，弱者永远都会被淘汰！”朱祁钰点了点头，说道：“这个比喻虽然不是很恰当，不过，如果将智慧也算进去的话，那么国家之间的竞争确实是这个道理。一个强大的战士，不但需要有强壮的身体，而且还要有超越常人的头脑。显然，国家的实力就是这个战士的体力，而我们，国家的领导者，以及指挥军队征战的将军，就是这个国家的脑袋。仅仅有强大的实力是不够的，还需要有足够聪明，灵活的头脑，来指挥手脚作战，这样，才能是一个强大的战士！”顾成林笑着点了点头，长出了口气，目光向西北方向看去，说道：“陛下，恐怕暴风雨要来了！”朱祁钰一愣，立即就看到了西北方向上的那片乌云。“晚上风向肯定要变，大概在后半夜会有暴风雨，我们需要改变航向吗？”顾成林立即计算出了暴风雨来临的时间。“不用，舰队就如同一个战士一样，需要经历一点风雨，如果我们连一场暴风雨都无法战胜的话，那怎么战胜更强大的敌人？”顾成林笑了起来，然后朝着舰桥上的舵手吹了下口哨，让舰队保持前进方向，不用向西南转向。“晚上，让水手都做好准备，这场暴风雨不会太小，不过，我们还有十多天才到达目的地，希望，到时候暴风雨不要持续得太久！”朱祁钰的估计完全错了，这场暴风雨在当日下半夜到达之后，足足持续了三天三夜，直到第四天早上，暴风雨才过去，太阳才出现在了天上。三天之中，舰队的水手，特别是操舵与操帆水手一直处于高度紧张与极度疲劳状态。最糟糕的还是运输船上的陆战队官兵，虽然这些陆战队员都接受过航海训练，不会晕船，不过他们哪见过这么大的暴风雨，三天下来，没有停歇过，很多人都快受不住了。当暴风雨过去之后，所有舰船上都是一片狼藉，就连朱祁钰的旗舰都不一样。当然，皇帝晕船的事情是高度保密的，不会被传出去！三天下来，所有人都没有吃上一口热饭，不过，也没有多少人有胃口，至少在舰船上的那些呕吐物被清扫干净之前，是没有人有胃口的。朱祁钰换了一身干净衣服，来到了甲板上，这是三天来，他第一次来到了甲板上。“顾成林，情况怎么样？”顾成林在暴风雨过去之前就已经在甲板上了，他朝舰队后面指了一下，说道：“运输船队掉队了，现在情况还不大清楚。舰队的战舰里，有三艘三级战舰出现了问题，不过都能修复。准备在下午放慢速度，等待修复好的战舰跟上来！”“运输船队什么时候能够上来？”朱祁钰也向舰队后面看了一眼，发现运输船队已经不见了。“我已经派出快速战舰去寻找运输船队了，大概需要两日的时间，快的话，也许一天的时间就能跟上来！”“那么，就放慢速度前进，等待运输船队跟上来，另外，统计运输船只的损失情况！”第二天下午，朱祁钰拿到了运输船队与舰队的损失结果。风暴中，舰队有三名水手落海，当然，他们都无一幸免，在当时的情况之下，根本就无法营救这三名落海的水手，甚至没有人发现他们掉进了海里。运输船队的损失更大，一艘运输船翻覆，当救援船只赶到的时候，只打捞起了一百多名水手跟陆战队员，至少有两百余人丧生。另外还有两艘运输船遭到严重破坏，无法跟随舰队前进，只能将船上运载的陆战队，以及作战物资转移到其它的船上，然后返回狮城港口进行维修。受到轻微损害，可以继续航行，或者是在海上修复的运输船有十多艘。结果，不得不让舰队又多停留了两日，等到这些船只都修复好了之后再继续前进。这是西征遇到的第一个麻烦，不过绝不是最后一个麻烦。虽然后来，老天爷并没有再为难朱祁钰，不过，西征却有了一个不好的开始。这让朱祁钰很是烦闷，同时也让他认识到，发展真正的远洋舰队非常重要，即使南洋舰队本身就是为远洋作战而设计的，不过，这仍然不是一支完全合格的远洋舰队，帝国需要的是真正的能够在远海作战的战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