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杏花的贴身婢女巧儿,程名振记得她曾经伺候自己换过衣服。带着几分期盼,几分忐忑,他偷眼向巧儿背后扫去。除了小牢子外,却没看到任何活人的身影。“程少爷!”巧儿见程名振浑身上下几乎没一寸好肉,手拉着监牢围栏,大声地抽泣起来。程名振却被哭声搅得心烦意乱,向后躲了躲,瞪着眼睛问道,“你,你哭什么?我不是还没有死么?替你家主人着急了是不是?你放心,我做了鬼后,绝不会去缠她!”“少爷!”巧儿顺着围栏软软地滑到在地,愈发哭得泣不成声。“杏花她,杏花她不是故意的!她听说少爷出了事儿,急得都快疯了。她一直逼着周家想办法救你,可,可是……”“可是什么?可是新妇入门,不能惹了人闲话,对吧!”程名振虚弱地冷笑,言辞像毒蛇的芯子一样尖利。只有这样,他才能让自己的内心好受些。才能暂且保证自己不会疯掉。自己在张金称营中随时准备赴死,未婚妻子却半天也等不得扑入了别人的怀抱。比起那个屁股足有半间房子大的暗娼,她也未必高贵多少吧?只是不清楚,她用自己的身体,给朱家换取了多少好处。“不是这样,不是这样,少爷你听我说!”巧儿一把鼻涕一把泪,却无法将过去所发生的事情在瞬间讲清楚。程名振哪有心情听她解释,用手捂住耳朵,大声喝道,“住嘴!没你的事,我也不想骂你。但你要是再啰嗦,可别怪我出口伤人!”从来没见过程名振如此不讲理过,巧儿被吓得慢慢止住了哭声。“这是……”她指指竹篮里边的吃食,怯怯地说道,“这些都是平时你最爱吃的东西。小姐命下人准备的。小姐说,说她一定想办法救你!”“老子用得到她来救!”程名振从鼻孔中发出冷哼,“老子如果该死,谁也救不了。老子如果不该死,今天害我的人今后,将来谁也逃不掉!”“好!”、“好!”几个牢友大声喝彩,为程名振的硬气而感到骄傲。巧儿还想再为女主人分辨几句,看门的小牢子却不耐烦了,走上前,大声呵斥,“差不多就行了。他这个人根本不知道好歹。走吧,走吧,别给老子添乱!”这个人生得面相凶恶,巧儿不敢违拗,只好将食物隔着监狱木栅栏塞进牢内,低声叮嘱:“少爷慢慢吃,小心些。这些都是从周家厨房拿出来的,与外边买的不同。过几天我再买来吃食送你。你自己千万小心些!”她不说这话,程名振也许还不会拒绝一篮子美味。听闻此物出于周家,登时气得将头扭在旁边,不肯对酒菜看上一眼。巧儿三步一回头,一边走,一边用手抹泪。临出门,用手指了指食物,终于忍不住,大声哭泣着跑开。如此“虚情假意”程名振早已经看穿了,根本不再感动。想想杏花居然跟自己的仇人朝夕相对,气更是不打一处来。他只顾着生气,同牢的囚犯却不忍让食物白白浪费掉,笑嘻嘻地凑上前,低声劝道:“程爷还是吃一些吧,上好的卤水羊肝呢。大户人家的厨子,弄出来的东西就不一样!”“你们这么快就饿了?那周家的东西都有毒,谁吃了谁肠穿肚烂!”程名振横了众人一样,冷冷地喝道。“看您这话说的。好像周家人自己都百毒不侵一般!”牢友们讪讪地看了他一眼,不住地向喉咙里边吞口水。“从上顿饭到现在,都过去一整天了。您一直昏睡着当然不饿,我们几个,却是饿得前胸贴到了后脊梁?”“一整天了?监狱里边没牢饭么?”1 小 说 α..C整理“有,就在您脚边上。”一句回答,解决了两个疑问。程名振茫然低头,看见几个驴屎一样的团子被丢在稻草堆旁。有正经食物的情况下,连老鼠都不愿意闻这东西。他叹了口气,低声道,“你们分了吧,我饿上一顿好了!周家的东西,我绝不会动!”“啊,唉,唉!”牢友们喜出望外,立刻争抢起酒菜来。程名振心里愈发难过,望着巧儿留下的菜篮子,不住地摇头。杏花救不了自己,她越是表现得三心二意,越会让周家视自己为眼中钉。而此刻敌我双方实力相差如此巨大,纵使读了一肚子兵书,他却找不到一条策略可以自保。说不定,像昨天那样一觉睡过去,便被人在睡梦中害死了。而馆陶县的众乡勇们,除了义愤填膺地嚷嚷几天外,很快就会把这事忘掉。他们都是无害的好人,就像过去的自己。而这世道,好人注定是给坏人来当垫脚石的。正愣愣地想着,他忽然看到几个牢友的动作停顿了下来。一个个嘴角流涎,满脸青紫。“水,水,给我水……”其中神智最清醒的一个断断续续地求救。翻滚着将手伸向马桶,滚到一半,头一歪,有股黑血汩汩地从嘴角冒了出来!“救人!快救人!有人下毒!”程名振看得魂飞天外,爬到牢笼边,冲着外面大声呼救。李老酒、蒋烨、还有几个熟悉或陌生的面孔居然全都在,听到呼救声,接二连三地冲到牢门前。里边凄惨的景象让他们很是“震惊”。几名动作利落的小牢子快速打开牢门,抬起尚在挣扎中的中毒者,“他们身体太单弱了,这个冬天实在太冷!”紧跟着,程名振听见李老酒大声说道。随后又是一阵忙乱,数名小牢子抓起他的胳膊,将其拖到了另外一间囚室。“该死的不死!麻烦!”牢门咣当一声撞严。眼前世界一片漆黑如墨。